犯人交接完畢,送走王猛的軍隊,迴京大軍就重新開拔了。


    秦明玉聽完秦牧野如何送走妖群之後,忍不住連連讚歎:“之前姑姑寫信,說你在為人處世上,跟她學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當時我們還擔心,沒想到兄長在這方麵早已超越了姑姑,這次退敵真是辦的漂亮!”


    秦牧野本來吹牛逼還挺高興,一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僵住了:“我咋感覺你在罵人啊?”


    秦明玉笑著擺手:“其實姑姑馭下頗有心得,這點父親和六叔都比不上。”


    “倒也是。”


    秦牧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有一說一,這點不孬。


    禁軍裏麵一堆少爺兵,可凡是秦延瑛帶過的,都對她言聽計從,哪怕家裏不允許他們跟秦延瑛走得太近,逢年過節也會上門送禮物。


    碰見自己也是一口一個“少將軍”的叫著。


    能做到這一點,就不可能是一個差勁的上司。


    秦明玉則是頗為驚喜。


    她原本對秦牧野的敬重,隻是因為兄長身份,和以前那獻髓的事跡。


    但其實,她對秦牧野還真沒那麽了解。


    幼時她對讀書不感興趣,一直跟著二姑六叔混軍營。


    摩擦自然是沒有的。


    因為談不上有多熟悉。


    印象基本來源於家人描述,隻道他是一個庸弱的人。


    但今天一看,完全不是這樣。


    秦家需要強者,無論什麽方麵。


    很明顯,秦牧野絕對不弱。


    光是方才退敵,就足以證明,他無論膽識還是智謀,都是尋常同輩難以望其項背的。


    “對了兄長!”


    秦明玉忽然想到了什麽:“這次我聽說,殺了大宗正的親孫,雖然這廝罪有應得,但……大宗正一生頗為正派,可對兒孫虧欠太多,實難等閑處之。


    我聽父親說,陛下還未登基之時,他想要偷師大宗正,用盡了手段大宗正都不理他,結果他罵了大宗正的兒子,馬上就被打了個半死。


    這次你們迴京,怕是……”


    “你提起這個我就頭疼!”


    秦牧野揉了揉腦袋:“要不先不提這個了,等快到京都之後再想對策。”


    秦明玉點頭道:“也好!嫂嫂應當是身體不舒服,兄長好好照顧嫂嫂,我出去騎會兒馬!”


    “嗯!”


    目送秦明玉下車。


    秦牧野捏著白玉璣的手,小心的看了一眼她發白的麵頰:“你……”


    “不要說話!”


    白玉璣擁在秦牧野的懷裏,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可能這就是對仇人兒子動心的後果吧!


    在外麵有生死危機時,她隻能惦念著他的安全,偶爾還能有閑心吃醋。


    可一切結束之後,過往的記憶便無處安放。


    尤其是得知馬上要見到秦開疆之後。


    父母親族慘死的畫麵,就止不住地從腦海冒出。


    這種割裂的感覺,讓她痛不欲生。


    在秦牧野的懷裏倚了許久,她才輕聲說道:“牧野!今晚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好不好?”


    秦牧野沉默了好一會兒,隻能點頭:“好!”


    他有點想罵人。


    本來他的把握就不是很大,原本險死還生好幾撥,尚且能打打同情牌,把她情緒安撫下來。


    結果秦開疆一波竄訪京都,直接把仇恨值拉爆了。


    不論如何,秦開疆都是手刃親家全族的那個。


    這是兩人之間難以解開的症結。


    看今晚情況了。


    如果拖著不說,後果隻會更惡劣。


    ……


    “帝姬!你沒事吧?”


    蒲鳴竹擔憂地摸了摸李星羅的額頭。


    剛才秦明玉隨兄嫂一起上車後,她就察覺到李星羅狀態不對了。


    怒氣翻湧,連帶著體內真元都跟著波動了。


    這對一個剛突破宗師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好現象。


    “沒事!”


    李星羅閉著眼,短促地吐出兩個字。


    蒲鳴竹有些憤慨:“秦牧野實在混賬,既然那麽怕他娘子,私下又為何那般撩撥你。帝姬你莫氣,我這就……”


    “嬤嬤!”


    李星羅睜開了眼睛:“我中意秦牧野是我的私事,你作為長輩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蒲鳴竹:“……”


    一個“長輩”,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隻是愈發疼惜:“帝姬!若是喜歡,那就去搶,您值得一切,莫要心緒內耗,傷了身體……”


    李星羅勉強笑了笑:“知道了!嬤嬤,我想一個人先靜一靜。”


    “嗯!”


    蒲鳴竹無奈點頭,輕輕拍了拍李星羅的手背,才麵帶憂色地出了馬車。


    她出了馬車之後,李星羅立刻貼上了隔絕氣息的符紙。


    然後。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看著手心裏的血漬,她心情頓時變得無比沉重。


    她能感覺到自己變得不對了。


    從突破宗師的那一刻,心中的欲望就像是發狂的野馬,瘋了一樣想要掙脫韁繩。


    食欲。


    殺欲。


    求生欲。


    男女之間的欲望……


    這些欲望侵蝕著她的心智,不斷釋放出貪嗔癡恨。


    原本她隻是感覺自己退無可退,必須要拿到一切能拿到的力量傍身,所以才鋌而走險放縱第二縷圖騰源炁去引導修煉。


    但現在,她有些後悔了。


    這些欲望,強得有些讓他害怕。


    捂著胸口。


    她身體不住地顫抖,極力克製自己,不被欲望支使。


    可若把它們比作洪水,那自己的意誌就如同浮舟。


    太難了!


    就在她馬上要心智失守的時候。


    忽然感覺到一道清流從胸口直傳眉心,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許多。


    “嗯?”


    李星羅眼睛一亮:“小器靈,你醒了?”


    童聲有些虛弱:“嗯!以後你別帶我打架了,我是讀書的,受不了這個。”


    李星羅有些抱歉:“我也沒想到會陷入死鬥,以後我會注意。對了,你剛才是怎麽做到的?”


    童聲有些無語:“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就敢輕易放縱圖騰源炁,你真是嫌命長啊!”


    李星羅苦笑一聲。


    如果有的選,她也不願意這樣。


    宗師太難突破了,而自己又這般處境,她不敢拖。


    她猶豫了一下:“你幫我穩定神智,需要什麽代價麽?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多幫幫我。”


    童聲當即迴絕:“過於依賴外力,隻會讓你意誌越來越脆弱,外力終有窮盡,遲早有一天我會護不住你。”


    “可是……”


    李星羅心中完全沒底,尋常時候,她大多時間都能保持正常。


    但保持正常,不代表沒有情緒積壓。


    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它就會成倍地反噬迴來。


    就像是剛才。


    她很確定……


    她比較確定,自己對秦牧野應該沒有男女之情,那種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大多源自於自己想讓他徹底變成自己的人。


    畢竟,這個人可能是自己唯一能靠得住的。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應該步步為營,進退有節的。


    舉止親昵雖然會有效果,但會顯得輕浮,風險同樣會高。


    最好的手法,應該是尊重這小夫妻倆。


    然後暗中勾動秦牧野的情愫,等到兩人和離,自己這邊就能順理成章。


    可自己,卻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


    事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潛意識中,好像是在向白玉璣挑釁。


    還會因為秦牧野找到白玉璣求抱抱,而生出憤怒嫉妒的情緒。


    這是絕對不正確的事情。


    所以。


    李星羅對自己能不能用理智抗拒圖騰源炁十分存疑。


    童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你知道你的症結在哪裏麽?”


    “哪裏?”


    李星羅精神一振,隻要找到症結,就有希望找到處理的方法。


    聽小器靈這麽說,肯定是找到問題所在了。


    童聲輕咳了兩聲,嚴肅道:“你讀書太少了!”


    “啊?”


    李星羅麵子有點掛不住:“這跟讀書有什麽關係?”


    小器靈問道:“圖騰源炁是何物?無非就是人族的願力,願力是做什麽的?”


    “做什麽的?”


    “造神!”


    “造神?”


    李星羅眼睛驀的一亮,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新奇的說法。


    小器靈侃侃而談:“史前傳說中,人族於蠻荒之中苟活,以願力奉養圖騰,蓋因需要無上偉力庇護族群,所以汲取願力之後,兇獸便會變得強大,性情也會變得溫馴。


    後來人族漸漸有了自保的能力,王朝也初步成型,外部威脅逐漸變小,內部摩擦開始變大,並且極難調和。


    於是圖騰漸漸成為了符號,人們希望人族之中出現賢者,消除世間的苦痛,給他們心靈一絲寄托。


    史書雖然沒怎麽記載,但我還是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部落到王朝建立,中間應該有著不少教派,這些教派的首領,便取代了圖騰的地位,汲取願力修煉。


    再後來王朝建立,君權吞並教權,‘願力’就銷聲匿跡了。


    直到二十多年前大聖廟和各地賢良廟的建立,才重新出現了端倪,圖騰源炁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出現在記載當中。


    所以你應該懂了,圖騰源炁的作用,就是造神!


    天地廣闊,宇宙無垠。


    人能感受到的,無非就是物與心。


    前者造就圖騰無上的偉力。


    後者造就賢良洞明的智慧。


    這兩者,便是所謂的神性。”


    “原來如此!”


    李星羅如同醍醐灌頂:“所以我煉化第一縷圖騰源炁,對天地的感知變得無比敏銳。煉化第二道圖騰源炁……不對,欲望隻能稱作獸性,如何能稱作神性?”


    童聲淡淡道:“知弱方知強,見慣汙穢,才能去偽存真。”


    李星羅眼睛一亮:“你是說,隻要我看透了欲望,便能克服一切?”


    “理論上來說,絕對沒錯。”


    “那實際上呢?”


    “實際上,我反正沒見過。”


    童聲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現在的人為什麽不能煉化圖騰源炁,也不知道你怎麽做到的,更不知道那些教派首領是如何做到的。


    但我知道,那些人已經死絕了。


    如果他們真的擁有了神性,定能吸引無數人信奉,又怎麽可能被王朝取代呢?”


    李星羅:“……”


    合著我還是要淪為魔頭。


    童聲話鋒一轉:“不過你也不會成立教派,隻是克己的話,應該不是問題。對了,你的宗師之道是什麽?”


    李星羅沉默了一會兒:“不太清楚,但我情緒越強,體魄與真元也會越強,而且我感覺……我能操控別人的欲望和情緒。”


    “與我的猜測並沒有出入。”


    童聲思索了好一會兒:“依我所見,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讀書修心,讀什麽如何讀,我會幫你,但你同時也要找機會直視你的一切欲望。


    我記不得你都經曆過什麽,但我能感受到,你過得十分謹小慎微,一切都做得十分克製,你自以為自己懂很多,但其實根本不了解自己。”


    李星羅覺得它有些輕視自己,不過還是選擇相信。


    隻是她有些擔憂:“可若是直視,我怕我會……”


    童聲笑道:“盡管直視便是,我會在玉佩裏存蓄清氣,你若是覺得自己馬上要失控,直接調取便是,護你一段時間的能力,我還是有的。有點累,讀書去了。”


    接著。


    它便銷聲匿跡了。


    李星羅又喊了它幾聲,但沒有迴應。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了一聲謝謝。


    “唿……”


    她輕吐了一口氣,迴憶起了嶺南發生的種種。


    愈發覺得自己渺小。


    以前窩在京都,各路宗師高手都在閉門靜修,真正露麵的幾乎沒有。


    帝姬府與太子府看似風頭正盛,門客無數。


    但現在想想,這些放在父皇眼中,可能跟小孩子過家家沒有什麽區別。


    這次來了嶺南。


    她總算見識到了這個世界有多麽殘酷,以及……水有多麽深。


    這幾天,她腦海中不斷縈繞著幾個問題。


    偷天閣的天帝究竟是誰?


    他從哪裏拿到的那段記憶?


    他把那段記憶給我的目的是什麽?


    李星羅就算反應再慢,也能猜到自己的母族有問題了。


    先前李弘交給她煉化圖騰源炁的秘法。


    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秘法。


    而是自己本來就擁有煉化圖騰源炁的能力。


    能讓李弘都動心的娘家遺產,還有大聖廟和賢良廟冒頭的時間。


    她甚至有些懷疑蒲家跟小器靈口中消失的“教派頭目”有關係。


    這背後,到底有什麽交易?


    而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戾氣隱隱滋生。


    李星羅打了一個激靈,趕緊將負麵情緒打散。


    沉淪過去,隻會讓自己泥足深陷。


    她現在需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還有。


    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盟友。


    她現在還不太確定,秦牧野不是李弘派到自己身邊的。


    但她確定,秦牧野是她現在唯一還能相信的人。


    慢慢來吧。


    不過她這兩天,不打算主動接觸秦牧野。


    因為此次嶺南之行的經曆,足夠她思考一下欲望的本質了。


    這個時候。


    “砰砰砰!”


    有人敲了敲車門框。


    蒲鳴竹的聲音響起:“帝姬,天色暗了,秦牧野決定在前麵的驛站休息。”


    “知道了!”


    李星羅深吸了一口氣,旋即掀開了門簾,縱身躍向自己的坐騎。


    她眺望了一眼遠處的驛站,輕輕踢了一下馬腹,便朝車隊前方行去。


    路過秦牧野的馬車時,她下意識側臉望了一眼。


    好死不死。


    風吹開了窗簾。


    她正好看到白玉璣靠著秦牧野的肩膀睡覺。


    頓時麵色一僵。


    飛快馭馬離開。


    ……


    驛站不算大。


    隻有寥寥幾間上房。


    不過大家都帶的有營帳,很快就把驛站周圍搭滿了。


    除了女子和從飛舟上掉下來的傷員,其他所有人都住帳篷。


    當然。


    包括那些準大學生。


    秦牧野也沒有虐待他們,吃喝住宿都給了保障。


    跟牛平天一起安慰了他們一番,便去找安南老兵喝酒吃肉了。


    席間除了不跟尤天獵說話之外,氣氛還是很和諧的。


    唯一不太美的,是白玉璣一直在走神。


    秦牧野察覺到她狀態不對,笑著打了個哈哈,找了一個理由便帶著她迴房間了。


    剛關上門。


    白玉璣就趴在了床上,香肩微微聳動著。


    秦牧野沒有說話,隻是坐在旁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過了好一會。


    白玉璣才淚眼婆娑地坐起身子:“你會不會埋怨我,沒有展現出當家主母的樣子?”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秦牧野輕輕握住她的手:“我懂你!”


    這些安南老兵和家裏住的安南衛可不一樣。


    那批安南衛都是年輕人,南詔覆滅的時候,他們也都才十來歲,根本沒見過南詔將士長什麽樣子。


    可這些安南老兵,必定有相當一部分參加過南詔的滅國之戰。


    甚至有些手上還沾染著白玉璣族人的鮮血。


    指望白玉璣麵對他們的時候能夠保持平靜。


    那就太強人所難了。


    秦牧野想罵人。


    他能理解,安南挨著嶺南,秦家與妖官敵對,自己又是秦家嫡長子,從秦家調人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但李弘肯定也知道,這會對白玉璣造成多大的刺激。


    還特麽加了一個“秦開疆馬上來京都”的暴擊。


    “屠族仇人”這個debuff,真的太難解了。


    他有些後悔,為什麽不早點跟白玉璣攤牌。


    現在感覺有些麻煩。


    白玉璣麵色蒼白,緊緊抱著秦牧野:“牧野,牧野!你現在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好不好……”


    秦牧野隻覺胸口堵得難受。


    掙紮許久,他才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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