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璣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夢裏麵下了一場雨。


    一開始溫柔而清涼。


    雨滴毫無阻礙地落在身體上,順著肌膚緩緩滑落,帶來的絲絲涼意,讓人止不住顫抖。


    慢慢的。


    雨越下越急,變得狂暴而熾烈,反複衝刷著她四肢百骸。


    積雨成洪,狂風作手,推起一陣陣潮水,將本就不堅定的意誌屢屢推向浪尖。


    雨水過了不知多久才停下,浪潮緩緩退去,隻留她躺在濕漉的淺灘上。


    陽光仿佛具象成了實體,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


    溫暖且踏實。


    半睡半醒間,她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唿喚她,那聲音很像方才下雨時的雷鳴聲。


    “娘子,睡著了麽?”


    “嗯?”


    白玉璣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卻隻有一片漆黑,她夢囈般問道:“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見?”


    秦牧野將被子掀開了一個口子,看著跟喝醉了一樣貼在自己胸口的她:“現在呢?”


    白玉璣:“……”


    洞房紅燭未停,紅黃相沁的暖光灑在秦牧野的臉上。


    她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


    血流頓時湧上了臉頰,她感覺自己的臉一定比秦牧野的還紅。


    沉默了一會兒。


    她把被窩打開的口子又合上了。


    可失去了光亮,肌膚的觸感變得更加清晰,就像是一個個小觸手,想要將她再次拖入那醉夢般的體驗中。


    秦牧野:“……”


    白玉璣:“有什麽事情你直接說,掀被子做什麽?”


    秦牧野也縮到了被子裏麵:“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屋睡?”


    被子好像一個結界。


    在這個結界裏麵,每一道聲音都仿佛一根毛穗兒,搔得人心頭發癢。


    白玉璣側過臉,想要躲他的氣息,卻不曾想又被氣息擊中了脖頸,她聲音有些酥軟:“為什麽要換屋睡?”


    “這床被褥有點潮了。”


    “……是你的汗!”


    “明明是……”


    “是你的汗!”


    “好!是我的汗!”


    秦牧野貼得更緊了些,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以後咱們家,你說啥就是啥。”


    白玉璣:“……”


    “娘子,我……”


    “不要叫我娘子,我這隻不過是為了掌控你,所以才假意給你了一個完整的婚禮。然後我覺得,你現在的身體,未必沒有讓我受孕的可能,所以才同意的。”


    “……”


    秦牧野驚了。


    不是?


    女人也有賢者時間麽?


    剛才還質問我“你等著我自己掀蓋頭麽?”,然後轉頭就是演戲了。


    又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對吧?


    他感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隻能笑道:“你既然想要給我一個完整的婚禮,那就別讓我出戲啊!現在你能不能繼續假裝十分愛我,跟所謂的計劃沒有任何關係。”


    白玉璣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抱著秦牧野脖子的雙臂也緊了緊,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柔聲問道:“你身體現在怎麽樣?”


    秦牧野戰術後仰:“很棒,還能繼續!”


    “你需要節製,不然傷身體。”


    白玉璣一臉認真道:“不過你放心,待我拿到圖騰源炁之後,就能讓你恢複健康,到時你就可以……”


    後半句話她有些說不出口。


    秦牧野咧了咧嘴:“話說如果你成功了,想要治好我需要多久?”


    白玉璣思索片刻:“短則一兩個月,長則大半年吧!圖騰源炁可以打開血脈枷鎖,卻並不能直接提升修為,血蠱母蟲需要時間消化。”


    “這麽短啊?”


    “你不想恢複健康?”


    “我隻是想咱們兩個能毫無雜念地喜歡對方。”


    “……”


    白玉璣把心頭那縷莫名其妙的難過驅散,輕聲交代道:“明日科舉,隻要能在最後一百個被清出秘境就算通過,但圖騰源炁卻隻有九縷,必須要去爭,到時候我可能顧不上你。


    不過你有傀儡護衛,直接找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呆著就行,注意安全。”


    “好!”


    秦牧野嘴上答應,心裏卻不這麽想,自家娘子明顯低估了傀儡大軍的實力。


    而且,圖騰源炁這東西他也想要。


    他也想弄弄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對它產生發自骨髓的渴望。


    也不知道吞下一縷,身體會產生什麽樣的變化。


    隻是想想。


    身體就產生變化了。


    嗯?


    不對!


    身體的變化不太對勁。


    “娘子……”


    “啊!你的身體?”


    “可不可以……”


    “會傷身的!”


    “不怕,反正你會給我治好。”


    “那你不能像剛才那麽瘋了。”


    “好……”


    ……


    翌日。


    美夢未醒。


    秦牧野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癲狂的大笑聲。


    “我成了!”


    “我成了!”


    “哈哈哈哈哈……”


    麻麥皮的秦明日。


    大早上的發什麽瘋。


    秦牧野想立刻出去罵他一頓,又舍不得懷中的溫香軟玉。


    不過白玉璣也被吵醒了,在她懷裏小貓般伸了一個懶腰。


    然後。


    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大片肌膚都暴露在空氣裏,臉蛋頓時紅了紅,又趕緊縮了迴去,瞪了一眼盯著她一直看的秦牧野:“你先起床,然後我再起。”


    “一起起嘛,小氣鬼。”


    “你先起!”


    “起就起!”


    秦牧野這才不情願地從被窩裏鑽出來,當著她的麵大喇喇地穿起了衣服。


    白玉璣本來不想看的,可掃了一下,發現他後背上滿是抓痕,這才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嗯……


    他身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記得第一次見麵還有些虛胖來著。


    我在想什麽?


    她躲在被子裏,一直等到秦牧野出了屋,才開始穿衣服。


    最後掀開被子,將墊在床褥上的落紅收了起來。


    按照中原的規矩。


    新婚夜之後,這個東西是需要給長輩看的。


    可這……


    都怪秦牧野,昨晚出那麽多汗!


    ……


    練功房前的庭院中。


    “我成了!”


    “我成了!”


    秦明日衣衫襤褸,雙眼赤紅,跟發狂的公牛一樣,亢奮到了極致。


    “三公子猛啊!”


    “十八歲的四品,整個大乾的年輕一代,除了帝姬,恐怕沒人能相提並論了吧?”


    “而且咱老秦家的功法,本來就是越到後麵越強,突破宗師也未嚐不可。”


    “好像延瑛將軍也有突破瓶頸的希望了,到時候咱們安南軍又多兩個大宗師。”


    安南衛雖說更偏向秦牧野一些,但跟秦明日感情也相當不錯,見他突破,高興也不是假的。


    隻是下一刻,遠處就響起了暴躁的罵聲。


    “小小一個四品,叫喚什麽啊?”


    秦延瑛罵罵咧咧地奔了過來,一個暴栗就敲到了秦明日的腦袋上:“老娘的新婚迴籠覺都被你攪了!”


    秦明日光速泄氣,訕笑道:“姑姑,我這不是太激動了麽……”


    秦延瑛煩躁地擺了擺手:“才四品就高興成這樣?天下英才如過江之鯽,倒在宗師境前的數不勝數,好好收收你那狂傲的心性。還有你們這群混小子,別好的不學,就學會飄了。”


    一眾安南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秦延瑛這才神色稍緩,開口鼓勵道:“今日,打出我們安南衛的氣勢!”


    “是!”


    眾人氣勢如虹。


    秦延瑛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便朝迴走了,正好碰到挽手走來的小夫妻。


    秦牧野笑著打招唿:“姑姑醒了!正好我們給你敬茶。”


    “茶啥時候都能喝?”


    秦延瑛擺了擺手:“你們去忙科舉吧,我先睡個迴籠覺。”


    秦牧野:“……”


    他朝秦延瑛住的小院瞅了一眼,發現陳隧正鬼鬼祟祟站在院門口。


    眼眶榷青,兩條腿不住地打著擺子,見秦延瑛往過走,趕緊往外麵走。


    秦延瑛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幹嘛去?”


    “延瑛啊!孩子們不是要科舉去麽,我去給他們鼓鼓勁兒。”


    “你這麽有勁兒,鼓他們身上不是浪費了?肘,跟我進屋!”


    “延瑛我指定是不行了……”


    “別逼我給你來硬的嗷!進屋!”


    接著,秦延瑛跟提溜雞崽子似的,把這位煞名遠播的前錦衣衛指揮使扯迴了院子。


    眾人:“……”


    秦牧野咧了咧嘴:“你說姑父他結這個婚幹啥?”


    白玉璣:“……”


    她仿佛看到了未來。


    但轉念一想。


    自己跟秦牧野好像很難有未來。


    “見過兄長,見過嫂嫂!”


    秦明日自從挨了一嘴巴子,對秦牧野是愈發恭敬了,客客氣氣地行禮道:“昨日兄長嫂嫂大婚,弟弟閉關未能參加,特來賠個不是。”


    秦牧野愣了一下:“啊?你昨天不在啊,我都沒有發現。”


    秦明日:“……”


    “禮物給了麽?”


    “……已經讓小姨代為轉交了。”


    “那就好!”


    “……”


    秦明日麵部肌肉一陣陣扭曲,還是趕緊拉迴正題:“對了兄長!此次萬族科舉,父親受陛下所托,須展現西南軍威,所以可能有些顧不上你,若……”


    秦牧野擺了擺手:“沒事,你忙你們的,自有安排。你們也加把勁兒,我看好你們。”


    說著。


    便扯著白玉璣的手去用早膳了。


    秦明日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聽到這句話之後,不應該憤懣的麽?


    這是咋迴事?


    難道他覺得隻憑自己,就能通過萬族科舉?


    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扯過一個安南衛問了問,才知道秦牧野從帝姬府購置了一大批傀儡。


    然後他更迷了:“不是?他隻有一個人,能操控多少傀儡?”


    那安南衛擔憂道:“三公子!咱們要不分出幾個人保護少將軍吧,我聽人說少將軍隻要能通過萬族科舉,代少卿的那個代字就可以去掉了。”


    “鴻臚寺少卿之職,並不在我爹的計劃之內。”


    秦明日沉著臉:“軍人隻需服從命令,你可知幹擾軍令是什麽後果?”


    那安南衛麵色一變:“屬下不敢了!”


    秦明日這才露出笑容:“下不為例!莫要太緊張,咱們趕緊吃飯吧!”


    ……


    萬族科舉每三年一屆,到這一次已經是第七屆了。


    前麵的六屆,除了第一屆以外,每一屆都是尋常擂台武比,需至少一個月才能篩出前一百名授官。


    隻不過這些,都是小打小鬧,授的也都是小官職,基本不會改變朝堂的格局。


    唯獨第一次,是在李乾皇室祖傳的春狩秘境中舉辦的。


    那是妖官製度確立的第一場科舉,也是有史以來最血腥的科舉,同樣是奠定如今妖官集團格局的科舉。


    當時沒有任何年齡限製,有數不盡願意為大乾效忠的兇獸參加。


    扈煥的案件之所以那麽棘手,完全是因為猰貐的地位。


    而猰貐在大乾的地位,就是第一次科舉奠定的。


    誰都沒有想到。


    時隔二十年,又一屆科舉設在了春狩秘境。


    甚至還把鑄兵台當做了審查考生的地方。


    雖說限製了年齡,血腥程度肯定比不上第一屆。


    但排麵絕對是給足的。


    尤其是這次有九縷圖騰源炁當獎勵,簡直比第一屆還要豪橫。


    當然。


    審查限製肯定還是更高的。


    修煉者有貧富之別,可兵刃、坐騎、符籙、傀儡,這些都是實力中的一部分,所以也不能強行統一起跑線。


    所以審查的標準就是,考生必須要證明外附實力屬於自己,杜絕了為科舉租借好的兵刃坐騎這種情況。


    鑄兵台旁的茶樓上。


    一排妖官站在窗前,俯瞰著下麵審核考生的盛況。


    牛平天嘴巴裏一直在嚼東西,不小心咽掉之後,又反芻上來繼續嚼。


    他有些感慨:“乖乖嘞!這得有七八千人了吧,不是說隻有六品以上的才能參加麽?怎麽還這麽多人?怎麽這麽多二十五歲之下就突破六品的啊?”


    “你是忘了大乾有多少人口了吧?”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身材壯碩,皮膚黝黑,額頭上有一個金燦燦的“王”字。


    其他妖官頓時陷入了沉默。


    人族就是這點恐怖。


    比起那些血脈強橫的妖獸,他們天賦的確有所不如。


    可他們先天就有智慧,農耕文明就能養活極多的人口,再加上他們自己創立的修煉體係,即便是在資源貧瘠的情況下,也會有一批又一批的天才湧現。


    尤其是李弘登基之後,將一大批不依賴資源的高階功法公開,民間湧出的高手就更多了。


    哪怕比起豪門,他們能用到的資源少得可憐,達到條件的人數,卻比五姓七望加起來都要多。


    若非人族有這個優勢。


    妖族又何必入朝為官呢?


    鄭旺搖了搖頭,把話題岔開了:“虞兄,我記得你兒子山君年齡也差不多了吧?”


    虞暝臉色頓時一黑:“這個廢物天天縱情聲色,身體都虛了,沒突破六品,昨天剛訓了他一頓。”


    鄭旺笑著安慰:“王朝之中,又不全以修為分高下,他能搭上相爺的線,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但願吧!”


    虞暝也是頭疼的狠,好一通揉太陽穴。


    牛平天忽然說道:“對了!我昨天聽說,秦家那小子從帝姬府買了一大批傀儡?”


    青丘媚兒眼底有些發寒:“一折,成本價都夠不上,跟送沒有區別了。這位帝姬,已經明擺著要站我們對麵了。”


    雖說她覺得皇帝把秦牧野放在鴻臚寺,大概率是為了製衡四夷番邦還有秦家。


    但帝姬未必會這麽想,一旦他跟秦牧野裏應外合,利用鴻臚寺的權柄鉗製妖官群體,那問題可就大了。


    畢竟,左右少卿雖然各司其職,一個管妖官這些外臣,一個管周邊鄰國的外交。


    但其實從法理上,兩邊的職權並沒有什麽不同。


    鄭旺哈哈大笑:“放心!我已經看了,除了安南衛之外,參加科舉的並沒有秦家和帝姬府的人,那些安南衛也不過二三十人,想奪圖騰源炁,就護不了秦牧野,想護秦牧野,就拿不了圖騰源炁。你總不能指望秦牧野一個人操控上百傀儡吧?”


    眾妖官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這話說起來的確不假。


    雖說頂級傀儡不需要分心太多,戰鬥起來幾乎算作純加強。


    但縱觀史書,還從未出現過有人同時操控三個以上傀儡的先例。


    秦牧野買上百具傀儡這種行為……


    老實說。


    有點招笑。


    估計隻是買一個安全感。


    牛平天揉了揉腦袋:“趕緊把這攪屎棍踢出鴻臚寺吧,天天在議事殿聒噪個不停,煩死我了都!”


    鄭旺笑道:“已經安排好了,進去之後,我們的人第一時間就會把他清出去!不止我們,那些豪門大族,也不希望秦牧野胡攪蠻纏。”


    “那就好……”


    牛平天忽然眉頭一擰:“咋迴事?我怎麽聽到重甲軍隊的聲音了?”


    眾妖官齊齊愣了一下。


    重甲軍隊?


    開玩笑的吧?


    即便今日萬族科舉,需要兵力維持秩序,也最多是輕甲禁軍啊!


    可聽這充滿金屬感的腳步聲,怎麽聽都是重甲軍隊啊!


    是誰要起兵造反?


    他們麵麵相覷,旋即飛快翻窗躍向房頂。


    看到大街上的一幕,他們妖都傻了。


    隻見秦牧野騎馬帶著新婚的小嬌妻,身後跟著整整齊齊四列奇形怪狀的甲士。


    一列重裝長槍手,人形傀儡。


    一列重裝刀斧手,也是人形傀儡。


    兩列輕裝弓手,卻是犬型傀儡的模樣。


    這,這是鬧哪樣?


    眾妖官看得遍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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