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參天巨樹的枝葉遮蓋得幽暗的樹林裏,兩個氣氛微妙的男女已經久久沒有交流過一句話了。


    少年溫柔地把比他高上半頭的女子抱到一棵樹下,試著把那緊緊夾在女子左腳上的金箔取下來。


    子漁把手指伸進那金箔的縫隙處,幾經用力,可就是撼動不了那金箔哪怕一絲半點,反倒因為動作過大碰到了劍蘿的傷口,疼得她咬牙切齒。


    沒一會兒,子漁累的一頭汗,劍蘿也是疼得一頭汗了,可她沒有發出半句怨言,安靜地等著少年想別的法子把自己的腿抽出來。


    看來這法寶非同小可,應是上等仙家所持,被那紅眉怪偷了去,現下這法寶油鹽不進,蠻力掰不開,也沒個破壞力強大的法寶把這金箔毀了,但那樣,又容易傷著劍蘿的腿。


    子漁看著金箔陷入了苦思,劍蘿見他束手無策,皺眉道:“帶我去找那紅眉怪,法寶是他的,他自有辦法打開。”


    “不行,他當你是想獨吞成果的細作,要拿你開刀。”子漁義正言辭地拒絕道。


    “他要把我交給薑焱淩處置,薑焱淩又不會為難我。”


    子漁心中有些酸澀,倔強道:“這幫妖怪不講信義,你現在腳上有傷,他們若是強硬對你,你連反抗都反抗不了,我覺得不妥。”


    劍蘿平靜地朝樹幹靠了下去,注視著少年思索的神情。


    他明明是個初入塵世的小子,不似薑焱淩那樣有手段,也沒有薑焱淩的武力,但那股倔強和不服輸的勁,卻是驅使著他和這世上最殘酷惡毒之人相鬥,毫不畏懼。


    劍蘿不經意地笑了,不知是嘲笑,還是欣慰。


    子漁突然靈機一動,從頸上的掛墜上摸下一顆海藍色的圓珠,這是母後在他出門時給他的,但由於他江湖經驗和運用經驗不足,把這個不起眼的法寶給忘了。


    他取下那圓珠,塞入金箔的縫隙中,正好卡在上麵。


    他默念口訣,隻見那圓珠發出海水般的藍光和波濤湧動的聲音,漸漸變大,居然一下便把金箔的縫隙撐開了,且在金箔的夾力之下沒有絲毫碎裂的痕跡。


    等到金箔被撐開了一條足夠大的口子,子漁上手借勢再掰開幾分,劍蘿感覺腳上的夾力鬆去不少,用力一抽便把腿抽了出來。


    子漁急忙鬆手,收迴了珠子,那就金箔咣當一聲在空中夾了個空,如蚌殼般緊緊合上了。子漁看著便倒吸一口涼氣,這要是把自己手指夾住了,怕不是要疼得背過氣去。


    劍蘿得以脫身,一著急便要站起來,左腳剛著地便又傳來鑽心疼痛,腳下一軟,又坐了下去。


    “著什麽急啊,你這多半是傷了骨頭,哪能說起來就起來?”子漁嗔怪道。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也是海族皇後讓他帶在身上的靈藥,有口服的也有外敷的,他拿出那瓶能治療斷骨的膏藥。


    “塗了這藥以後,七天之內左腳不要劇烈活動,也不能浸水,七天以後應該能痊愈,我先幫你……”


    他手觸及劍蘿的靴子時停了一下,臉上突然發熱。


    他抬頭對劍蘿投去詢問的目光,對方“切”了一聲,不耐煩道:“你要塗就塗,隨便你。”


    “哦……”


    子漁臉頰發熱,幫劍蘿脫下了靴子,眼看她的腳踝有一大片的紫青,比她淡藍色的皮膚顏色還要深,腫的和她的小腿一樣粗,皮膚表麵有微微的淤血。


    子漁臉上冒汗,心中後怕,還好半魔體質和骨頭比常人硬上不少,這若是換成普通人或修為稍微低微些的小妖,怕不是整隻腳都被夾成肉泥,連骨頭都碎了。


    他坐在劍蘿身旁,用自己的腿墊著她的腳,防止敷藥時的抖動刺激到她的傷口,將那黑色的膏藥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敷在她腳踝上,又幫她揉搓均勻。


    劍蘿雖疼,但看著少年這樣專心體貼,也不忍發出半句怨言,畢竟是她要殺他在先,自己受了傷,他既沒有趁人之危,也沒有扔下她不管,還這樣溫柔地照顧她。


    當真隻有美好的神話裏才能走出這樣擁有這樣善良寬容的人吧,她想到,可能神話中描述的,本就是他這樣的神族。


    但是那些害了薑焱淩,又害了妖族和半魔的人呢?他們也是神仙,劍蘿一時陷入矛盾之中。


    “你剛才急著站起來,不會又是想殺我吧?”子漁突然問道。


    他的臉色看不出陰晴,劍蘿也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麽心思,幹脆便沒有迴答。


    她剛才隻是想試著站起來而已。


    兩人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依舊是子漁先臉頰發熱,挪開了目光,手上按摩的動作更加輕柔了。


    劍蘿如果沒有被不周山的煞氣感染,應該是個和柳星月一樣的絕世美人吧?也不用整天舞刀弄槍,喊打喊殺的,每日被父母家人寵著,做個人見人愛的小家碧玉。


    雖然現在的藍色皮膚和紫色嘴唇,為她的美貌增添了些別樣的韻味,但是她的命運中的枷鎖,實在是太沉重了。


    “老薑曾經說,半魔是三百年前才出現的種族,源於西北大荒,你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麽嗎?”子漁突然問道。


    “還不是因為你們。”劍蘿冷冷說道,剛才被子漁的溫柔所感染出來的柔軟突然便消失了,又變得冷酷起來。


    “啊?”子漁望向她,想一探究竟。


    劍蘿的目光如冰錐,瞪著他。


    “三百年前,一隻鯤鵬降臨不周山,隨後封印被破,地底煞氣大肆湧出,自那以後西北大荒的居民全部被煞氣感染異化,變為半魔,不屬於妖,也不容於人。”


    “鯤鵬?”子漁震驚,手下的力道不自覺地變重了,疼得劍蘿咬牙切齒,用另一條腿報複性地踢了子漁一腳。


    “你趁人之危啊!”


    “對不起對不起,弄疼你了吧。”


    子漁急忙道歉,又輕輕地揉起劍蘿的腳踝。


    剛才劍蘿一番話,令子漁心裏萬分震驚,自古相傳海族的真身是一條紅魚,海族的祖先,便是神話中體型綿延萬裏的鯤,鯤可化身為鵬,遮天巨翼,也不知有多少萬裏。


    海族都是可以修煉成鯤鵬的,用的時間因人而異,有的幾百年,有的幾萬年,有的到死也突破不了這個瓶頸,並且和海族本身的修為沒有直接關係,而是和他們的心中境界有關。


    修煉成鵬,神力才能用來與人動武,這是海族上萬年來的禁製,自上一次有族人修煉成鯤鵬,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我族已經幾千年沒出過一隻鯤鵬了,我父王和叔父曾有望飛升,但都死在三百年前不周山下那場戰役中,而且我從未聽說過,打開不周山封印的事是鯤鵬所為。”


    子漁皺眉,甚是不解劍蘿從哪聽來的這些傳聞。


    劍蘿冷哼一聲,道:“說了你又不信,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做了好事恨不得昭告天下,犯了錯便大肆遮掩生怕被人抓了把柄,你還小,你族中人自然不會說給你聽。”


    “不是……”


    子漁甚是不滿劍蘿這樣汙蔑他的長輩,辯駁道:“我海族向來光明磊落,密撰中記載著開天辟地以來每一件大事,從未有遺漏,那些誣告是誰告訴你的?”


    “薑焱淩說的,我覺得挺對。”劍蘿斜睨他一眼,側過臉去。


    聽她此時提起那個人,子漁心中一顫,雙頰漲的通紅,費了好大勁才按下衝動,道:“你相信他,就不相信我嗎?”


    “你是神,我是半魔,殊途,我和薑焱淩才是一樣的,哪怕我和他有再多分歧。”


    她艱難地挪動著那條快要沒知覺的傷腿,寧可光腳踩在草地上,冒著傷口被髒東西感染的風險,也不想再搭在子漁身上。


    她不想再承他的好了。


    子漁唰得一下站起身來,用不知如何形容的熾熱目光盯著劍蘿,憤怒,難過,還有一股對劍蘿口中“殊途”四字的不忿,對這被默認的規則的極其不服氣。


    劍蘿低著頭,她心想,這是他趁人之危的最好機會,但是他不會,劍蘿心裏清楚得很,他們這些在黑暗中拚殺之人的肮髒心思,不會出現在這個正直的少年的心裏的。


    “你走吧。”劍蘿低聲道。


    子漁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我之所以出現在千刃峰上,是因為我族預見到了一場天劫,我去找薑焱淩,便是為了商議逆轉之法。”


    劍蘿抬頭看她,嘴角有一絲輕蔑,道:“他會為了你們這幫神仙的命出手相助?”


    “不光是神,三族六界,所有生靈,都會受到摧殘,我們要救的,除了人、神、仙,還有妖……和半魔。”


    劍蘿嗤笑一聲,不作評論,在她聽來,這和天方夜譚沒有區別。半魔一族的命運,連現在的薑焱淩都幾乎撒手不管,到底是心中懷有怎樣悲憫的神仙,才願意來拯救他們?


    除了自己的雙手,任何異族她都不信。


    “你口口聲聲說殊途,但現在的萬物生靈,都是盤古大神開天辟地之後,由上古三皇一並創造的,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同源,又何來殊途之說?”


    子漁走到一旁,接著道:“在我們逆轉這個未來之前,我還不能死……”


    劍蘿看著少年的背影,初見之時,他還更像是個孩子,卻在短短幾月,突然長出了男人般的堅毅氣質,是什麽促使他突然這樣快速成長的呢?


    “我既決定了愛你,便會去證明之間從不殊途,也絕不會後悔!”子漁下定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樣告白的話語。


    “對了。”子漁突然想起什麽,扭過頭來用明朗的目光和劍蘿對視,道:“我吹笛子也很好聽的,可惜從未有人送過我笛子。”


    劍蘿似乎意識到他看到了送出的那根骨笛的故事,他在滿懷期待地給予她暗示,但是在劍蘿作出迴應之前,他就以最快速度離開了女子的視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月光重生七迴,被我幹掉六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厚實表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厚實表皮並收藏白月光重生七迴,被我幹掉六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