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教中,除了正殿是建立在專門開鑿的一處平台上以外,別的建築全都以極其刁鑽的角度立在千刃峰陡峭的山崖之上,與其說是立,不如說是附在懸崖上,並且下方就是萬丈深淵,中間隻有鐵索搭成的橋梁可供人通行。


    行走在鐵索上若是稍有不慎,非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也正因如此,獄教教徒沒有一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畢竟不好好練功,出個門都有生命危險。


    每個殿都有名字,正殿叫千刃堂,吃飯的地方叫掃惡殿,意為“橫掃饑餓”,而“惡”又與“餓”同音。


    掃惡殿裝修得富麗堂皇,以紅色與黃色裝飾殿牆與天花板,看著令人開胃,室內開闊,可容納上百人同時用餐。


    此時,薑焱淩和子漁坐在大廳正中的桌上用餐,下方教眾時不時就朝教主敬酒,十分豪爽。


    這場宴會,薑焱淩說是為子漁接風洗塵。


    是有挺多塵要洗的。


    子漁蔫了一會兒便恢複精神,畢竟是神仙,被石頭砸了也不會留下實質性傷口。


    一群舞女簇擁著一位琴姬登上舞台,琴姬紅裙紫衫,懷中抱著箜篌,雙臂上的絲帶令她看起來宛如天仙,麵紗遮住麵容隻露一對勾人雙眸,隻瞧了子漁一眼,便讓他覺得渾身酥麻,靈動的眼神使人產生了連她的睫毛都在勾引自己的錯覺。


    連子漁這個未開情竇的半大小子都有點經受不住這樣的嫵媚,何況台下的教眾們呢?


    那女子,就是剛才要把子漁拎去廚房蒸了的人,獄教右護法柳星月。


    她輕撚琴弦,奏出動人曲調。


    佳人懷抱箜篌,一曲聽潮碧水。


    子漁沒過多久就全身心陷入了演奏中,身體漸漸放鬆,完全忘了自己還深陷魔窟,仿佛迴到了自己家一般。


    曲子把他的思路帶到了千裏之外,他仿佛看到了母後,穿著那熟悉的銀色鱗衣,看著自己。


    薑焱淩打了個響指,把他從幻覺中喚醒。


    “怎麽還哭了?想家了?”


    子漁急忙擦擦淚,道:“真是奇怪,這曲子我一聽,就感覺好像要把我內心最深處的東西挖出來一樣,你這右護法當真邪門。”


    薑焱淩笑道:“不是她邪門,是這曲子厲害,這一曲名為‘聽潮碧水曲’是那位昆侖古國的守護女神創作的神曲,不知因何故被她學了去,我第一次聽的時候,也是你這個反應。”


    柳星月突然取下麵紗,露出了傾國容顏,如刀削般精致的雙頰與下巴,白皙的皮膚,精雕細琢的五官,微微一笑便戳中了男人心窩。


    子漁瞧著她麵容,不自覺都臉紅了,心想這真的是他這樣的未成年神仙能看的節目嗎?


    正事要緊,不能被柳星月的美貌所迷惑。


    子漁扭頭看向薑焱淩,以試探的語氣道:“薑教主,我對這節目實在無感,可否……”


    薑焱淩扭頭,見他比了個施術的手勢,指了指自己。


    “隨便你,別妨礙我賞曲就行。”


    子漁得到許可後,使出探神係魂,再次連接薑焱淩神識。


    這一次,他看到了對方更久遠的記憶,三百年前。


    薑焱淩是戰爭遺孤。


    海族記載過那段曆史,三百年前,在不周山曾經爆發過一場規模巨大的之戰,原因未知,發起者不明,隱約聽說是不周山下的封印鬆動,放出了裏麵的魔物,天庭攜四海八荒各路神仙一齊抗敵,死傷慘重,最終將魔物封印迴了地底。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周山周邊的村落盡遭破壞,幸存者寥寥,戰爭結束後,鎮守邊疆禦龍關的將軍關劍山在薑村廢墟中發現一名嬰兒,便帶迴府上撫養,取名薑流。


    薑流生辰年月不詳,父母怕是早已殞命,關劍山希望他一生平平淡淡,隨波逐流,便取了這麽個名字,教他武功,認作義子,將他精心培養為身邊的殺手。


    一日薑流與府中將士起了爭執,心下煩悶,出來散心,路過一小亭子,見亭中有女子懷抱箜篌奏樂,被深深吸引,忍不住上前旁聽。


    子漁認得那把琴身青紅相間的箜篌,海族密撰記載過,那是昆侖神女的碧血瑤琴。


    上古時期,不周山倒塌,大洪水席卷人間,毀去了昆侖神女守護的昆侖古國。


    凡間傳說,是共工與祝融相爭,共工敗後怒觸不周山,但海族記載著最真實的曆史,不周山並非共工所毀,而是陰邪煞氣從蚩尤打開過的異空間流出,順著不周山上升,即將危及天庭。


    海族雖以精妙封印封住了蚩尤殘部,但地底的陰邪煞氣無孔不入,仍從封印縫隙中滲了出來。


    於是,天帝下令毀去了不周山。


    天帝日後召昆侖女神迴天庭,卻對昆侖古國被毀一事隻字不提,神女憤而抗旨,從此神族再無她的消息。


    她竟在此處和薑流相遇了,待薑流上前,子漁通過他的記憶看到神女麵容時,發現這便是那名救薑流出深海的女子,心下震驚。


    薑流和她一樣,都是無家可歸之人,雖然被將軍收為義子,但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家,體質特異、性格孤僻的他更是被府中其他人當做刺頭壞小子,時常發難中傷於他,除卻義父義姐,每個人都對他抱有惡意。


    神女一曲令他敞開心扉,兩個無家可歸之人,在那一晚心有靈犀。


    沒有人知道神女的真名,不久後,她化名阿琪進入將軍府,日日在府上演奏,兩人時常見麵,互訴心事,日久生情。


    若是能這樣過完平淡一生,薑流也算沒有遺憾,可惜好景不長。


    一日他如往常一樣夜晚去亭中與阿琪相會,卻見到一夥怪人用奇異的法寶捆了阿琪,他一路追出城去,追到荒郊野外,突然記憶畫麵一紅,什麽也看不見了。


    子漁詫異,他知道這是記憶的主人在當時失控的特征,待畫麵恢複正常,麵前的場景令子漁差點吐出來。


    地上躺著的,有剛才那夥怪人,還有另一夥穿著紫色道袍的人,而且,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殺人了,這是把人大卸八塊。


    子漁感受著薑流當時的震驚與錯愕,看向了一旁被救下的阿琪。


    神女眼中沒有驚恐,沒有責難,隻有擔憂和悲戚——她隱約意識到,他接下來永無寧日了。


    他被設計了,他的血脈之力從未覺醒過,剛才卻突然失控,大開殺戒。


    而他殺的那幫紫衣人,是仙道十門之一的靈山派,情報係統冠絕天下。


    一個靈山派小弟子,趁他意識未複,朦朧之時,逃命似得跑了。


    蚩尤血脈,一個他聽都沒聽說過的名頭,從那以後就印在他身上,如一則死罪罪狀,使他沒有容身之處。


    後來,神女護著他一起從西北逃到了東海邊,想出海找一處荒島隱居,卻被龍宮捉了去。


    再後來,神女救了他之後,下落不明。


    無路可走,便隻能拚死一搏。


    他重又前往西北,進入大荒,找到了蚩尤遺留的劍塚。


    最後,那些平日滿口仁義道德的紫衣道士們不見他死誓不罷休,拚著被陰氣蝕體的風險也要進去了斷他。


    遍體鱗傷之時,他觸摸到了蚩尤鑄造的神兵利器,喚醒了那把長劍,蚩尤血脈,一點不假。


    最後的最後,他提著那柄劍殺光了靈山派弟子,從劍塚中走了出來。


    信念遠去,殺手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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