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遮擋住下方情景,兔子小姐並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麽,待看清時她的主人已經消失在深海裏……


    穿梭於海洋中許久,都沒有找到半分人影,但單單隻是想想主人從五層高的巨輪上跳下來,就很放心。


    雖然有每一層露台作為緩衝,可按照親眼所見到的讓人直唿痛痛痛的每一幕,想來就算被人救下也肯定會因為內傷而活不了多久,或是半死不活。


    更何況眼前情況一目了然,“屍體”已經沉入了海底。


    —


    四周賓客圍上來查看結果,還有不少保鏢跳下水繼續救人。


    江父走上前來伸出手,眼裏流露出心疼,“你夠努力了,我已經派人下去,人多機會大,剩下就讓她聽天由命吧。”


    追人沒追到反倒瘸了一條腿,拖著這殘體盡量往深處遊,已至人體極限,胸腔內的最後一點氧氣消耗殆盡,他還是不肯放棄,浮出水麵深吸一口氣繼續下潛。


    耳邊嗡嗡響,他愣是一個字沒聽進去。


    “明明隻差幾秒,她剛跳下去怎麽會消失不見?不可能會消失不見,絕對不可能……”江啟胡亂推開父親的手,跪在甲板上雙手抱著頭喃喃自語。


    他是溺水後被人拖上來的,並非自願,此刻雙目失神,顫顫巍巍站起身要往海裏跳。


    可已至精疲力盡,三伏天卻感覺渾身像進過冰窖,小腿抽筋撐不住兩秒就再次摔迴地麵。


    換做任何一個親眼看見海裏空無人影的景象,都會不相信人就這樣沒了……


    但是別人全都沒親眼看到,壓根做不到感同身受,隻有江啟,獨自沉浸在崩潰中,匍匐前進也要抓住船的邊緣,想要跳下去再看一眼。


    “你想死我不攔著你,但你別死在我這個老頭子眼前,可別兒媳婦救上來你給先走在前頭了!”


    江父沉著氣好聲好氣勸慰,可對方死強,倔驢脾氣,他隻好抄起一個花瓶將人砸暈。


    —


    時嫣就這樣消失在茫茫大海裏,不知生死杳無蹤跡,徒留在世的人生不如死,還留著一個念想。


    一日不見屍首,江啟就在海上漂泊,海灘上過夜一日。


    夜晚海風如刀子,刮過全身不見血卻如掉過肉一般痛。


    襯衫衣角飄起,長發快到鼻梁遮住這雙失去靈魂,麻木如玩偶的雙目。


    身側篝火劈裏啪啦。


    保姆捏著手裏被剪掉一半的照片和一頁診斷書,重複剛剛說過的話。


    “江先生,這是時小姐交代我給您的東西,照片背後還有她生前留給您的遺言,請您務必拿好,還有,今天是我這份工作的最後一天,所以……”


    都說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可彼此的人站在這裏臉上卻劃過道道淚痕。


    男人轉過頭時她都被嚇了一跳,胡茬邋遢像流浪漢,哪還有曾經江少爺在外叱吒風雲的半點風采,幹澀的嗓音更像是老舊收音機。


    “之前的相冊也是她故意讓你發現的?”


    “不是的,是時小姐跟我做的交易,就連那日書房裏的話也是她一句一句教給我的,還有現在的話也是。”


    江啟伸手接過這些,麻木的神情恢複一些人氣,但風止發遮過雙眼,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隻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頹廢比剛才更甚。


    待保姆輕點頭示意然後轉身。


    “哈,哈哈哈……”


    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大笑,她忍俊不禁地迴頭望去,看到他扶額仰頭狂笑不止,好像還是邊笑邊流淚的那種。


    但這都不能妨礙她的腳步,因為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追夢了。


    保姆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裏。


    不知過了多久,篝火熄滅帶走海灘上的最後一點星火,男人胡亂摸索出打火機照亮,心想有沒有可能,遺言裏會藏著對他的一點愛意。


    火機好似沒了油,他指腹摩挲著那兩行字神情呆滯……


    診斷書上的病症則為重度抑鬱。


    照片為剪去她自己,留下麵對鏡頭笑得一臉幸福的他,這照片本是他們的合照,這背後本來沒有這麽兩行痕跡極淺的雋秀字跡。


    江啟,我很感謝你,我希望你能在看完後把它們全都燒成灰燼。


    對他多麽絕情的人啊……連最後的一點念想都要斬斷,甚至還是提前預判這個結果並留下的字,隻是她沒想到自己的離開會是生死的後者。


    —


    遲家本就不強盛,比不上邱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家族枝繁葉茂,但總之也沒像時家樹大招風牆倒眾人推,更沒有被一堆人趨之若鶩的算計。


    倒也稱得上慶幸,他們一家子淪落到如今的地步,還有著季某人轉移火力,這才得以在江啟眼皮子底下苟延殘喘,還能租到像樣的二十平米的出租屋。


    遲野啃著饅頭想。


    他今天能上桌吃飯,沒去樓道吸煙的原因是因為他媽今天沒大吼大叫,想想真是奇跡,同時也好奇。


    不過沒多久他就知道了原因。


    “你們聽說沒?”遲母今天心情很好,還一臉神秘的玩起了故弄玄虛。


    他夾了一筷子榨菜,吃得香噴噴,看著沒剩多少的金針菇咽了咽口水,抬眼隨口道了句同時趁人不注意夾住一筷子色香味俱全的金針菇。


    “啥啊,不道。”


    “哎呦呦,你這混小子天天跟搬磚混在一塊哪能知道時嫣死了啊,聽說是跳海死的,撈了快一個月屍骨都沒找到,但也八九不離十肯定活不成,還有那江啟……誒你這臭小子真是欠揍,不吃也別浪費啊?”


    手指突然沒了力氣,伴隨著一陣耳鳴,恍惚間迴過神來看到,他媽和他爸一同來夾掉在他麵前桌麵上的金針菇。


    時嫣……死了?


    看著本想大口消滅的大白饅頭,現在也是沒了食欲,喉嚨哽住難以下咽。


    他嗖地一下起身,身後小凳重重砸至地麵。


    “你幹嘛去?”父母麵露詫異。


    他這才反應過來,晦澀不明地看了一眼四周,改為抓起普通價格的煙和兩塊的打火機,含糊丟下一句我吃飽了吸煙去就轉身往外走。


    黑暗的樓道裏沒有燈。


    煙剛點燃,小火苗就好似突然竄出的大火苗,點亮了他的半截身體,癱軟靠牆才撐起的雙肩,以及濕潤的眼角和不再精神抖擻,好似瞬間老了三倍的麵貌。


    月光照亮地麵一角。


    他低著眸看著強忍著莫名糟糕的情緒,腳邊不知何時落滿灰燼,而他的唇都沒有碰過煙頭……


    突然傳來一聲——


    “裝什麽情深,這個月房租掙到了嗎?”


    邱輕衣看不下去,暗自掐滅身側的煙,從兩步遠的黑暗裏冒出頭,站在月光裏抱著懷冷嘲熱諷。


    像是多管閑事,但她現在是收租婆,雖然隻是掩人耳目的副業。


    那位江少爺天天沉浸在“撈魚”裏,這說明什麽?說明給她的機會到了,那場跟“魚”的賭約,她必勝。


    ——


    滿地酒瓶,花花綠綠。


    房間內傳來滴答流水聲,隻見男人跪在淩亂的辦公室內,一手握住發抖不止的右手腕,手背皮膚血肉模糊,被剜掉的小黑蛇碎片在地上發出詭異的紅光。


    在一聲比一聲悲壯的嘶吼中,旁邊閃著寒光的刀刃倒映出男人的恐怖狀態,自額頭,脖頸,手臂上乍現出的青紅經脈像是隱忍著莫大痛苦。


    滴答滴答——


    慢慢地形成一條豔麗小河,自身前流到身後。他的臉色越發慘白,眼眶呈現血紅,眼淚砸落進小河裏,薄唇輕啟卻無聲,胸腔震動起伏。


    通宵持續工作三天兩夜,又收到自遠方來的,心心念念之人的隕落消息,他時常被她誇讚有安全感的身軀,此刻佝僂瑟縮在地上像個無助小孩……


    小黑蛇再次閃爍,似在嘲笑他的愚鈍,內心湧出理智而清醒的一句答案,他被騙了,人財兩失。


    商場如戰場,允諾是陷阱,到頭來毀掉多年基業,還落得孤獨一生。


    等季琛醒悟過來,他的身軀各方麵都已堅持到極限,重重摔至地麵,感受生命放慢下來的流逝。


    最後一點時間裏,眼底出現那條白蛇,他看著它從黑暗裏爬出來,用貪婪的眼神緊盯那條流出蜿蜒的小河。


    高高在上地吐出蛇信子,“我沒有完全騙你,你本來就是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她也不會死,可你千不該萬不該選擇走我這一步黑棋。”


    舔舐一口美味,它心滿意足。


    “哦忘記告訴你,她沒死,還有契約,就算你死了也不會就此毀約,更何況除了自然死亡,你也死不了。”


    小河裏出現男人整日整夜泡在海中的畫麵,最終一艘小船帶著遺憾閉上雙眼的白發老人……消失在海的盡頭。


    這些畫麵都停留在血紅瞳孔中,看清這些後用蛇信子舔過尖牙,以s路線原路返迴與黑暗混為一體。


    ——


    番外


    一


    機場人山人海,路人再行色匆匆也會看一眼矗立於場外,凝視著飛進雲端的飛機縮影的男人。


    流出的淚水止都止不住,好似被人拋棄的傷心小狗,實在惹人注目並心生好奇。


    他到底做了什麽錯事才會被剛才那個麵無表情的貌美仙女拋下,又為何會在賭氣離開後再次迴到機場。


    二


    看似貴氣而古老的莊園是才新建不久,每次有人路過都會好奇想一探究竟,裏麵的主人到底是什麽來路,竟有著這麽大的手筆。


    夜幕降臨。


    女人正褪著穿來應酬的酒紅色禮裙,剛拉下拉鏈露出柔美線條的脊背,身後的房門就被從外推開。


    她快速反應過來領地被人入侵,但也毫不驚慌,慢條斯理地坐到軟榻上翹起腿,大動作情況下禮裙還是一絲不苟,獨有那三顆一克拉構成的紅寶石耳環在輕微搖晃。


    冰冷略有殺氣的眼神直視入侵者,渾身彰顯出的上位者氣場,不曾開口就令其想退避三舍。


    以玫瑰花叢為背景。


    男人握著托盤的雙手收緊,喉嚨發癢,剛才那一眼美得驚豔動人,現在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令他日日夜夜癡迷不想罷休。


    輕手輕腳走上前,放下托盤,彎腰單膝跪地握住高跟鞋,見女人沒有用鞋跟抵住他胸膛,他頓時心生喜悅。


    一邊用簽上億合同的手,激動而興奮地為女人做著脫鞋服務,一邊裝作不經意地觀察她的一瞥一笑。


    還是麵無表情,像沒什麽情緒的機器人。看了不知多少眼,他耷拉下腦袋,不動聲色地歎息一聲。


    “江啟,離婚吧。”


    這次自頭頂上方還是傳來一天中唯一的互動,撩人,觸動心弦的嗓音。


    可卻不是請君速速離開,而是丟下寫滿罪名,不可反抗的斬頭令牌。


    三


    那位不被選擇的少年終是長成了一位登上財經報道的成熟男性,這也證明著她時大小姐曾經沒選錯人,她看上的人絕非是池中之物,沒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推開臥室房門就看到落地窗前有著一道頎長身影,隱匿在月光中,從頭到腳的剪影線條,盡管時過境遷,可身體比例太優越,讓熟悉他的人想認不出都很難。


    盡管有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但在這一刻心中還是微微驚訝。


    她裝作沒認出。


    “誰?”


    男人本是側過半邊身體,用餘光感受她的存在,這就很讓他心跳加速了,聽到這一個字的音節更是急切地下意識轉過全身麵對著她。


    這一眼遙遙相望,隔著多少年的歲月,他突然握拳低咳。


    再抬眸時便快步逼近,站立在她麵前垂下眼眸,走近才能看清女人全貌。果然,還是這張沒什麽情緒卻能迷倒一大片男男女女的熟悉麵孔。


    這在意料之中可他的唿吸還是變得急促,多年情緒在這重逢之際再難抑製,忍不住抬起手虛放在她臉頰旁,指尖輕顫,聲線不穩。


    “看來當年的‘你情我願’大小姐是忘了,可你的‘狗’,我終生難忘。”


    他情根深種,她無動於衷。


    “這裏禁止狗入內。”冰冷的雙眸沒半點波瀾,重逢道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話便是下驅逐令。


    還是一樣,玩弄人心卻又棄之如敝履,但現在今時不同以往。


    他單手握住她下頜,低頭下去前雷厲風行地丟下一句,“跟他離婚。”


    太重,太兇。


    她步步後退,直到鞋後跟抵住門板,外麵傳來老公的溫柔叩門聲。


    “老婆,你怎麽沒開燈,是睡下了嗎?我看你迴來直奔臥室,是沒胃口還是想吃老公做的菜?沒睡的話你迴一句,不管想吃什麽老公都給你做。”


    門板被敲擊,震動傳至後背。


    一門之隔她許是驚到,牙齒磕到一起,少許鐵鏽味蔓延在嘴中。


    老公給你做,真他媽膩歪到老子麵前來了。誰才是正主,他才是。


    他抬眸看她皺了一下眉心,不悅仿佛寫在臉上,但他把這些都當做是嗔怪。


    直到小腿被踢得生疼,門口傳來鑰匙入鎖的聲響,才大步走到寬敞換衣間門口,幽深而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閃身躲了進去。


    同時門被打開。


    心中鬱悶,見來者怔愣住,趁其還未開口,她冷聲冷氣,“不吃,不餓。”說罷就欲要摔上門。


    可來者不罷休,畢竟能大著膽子用鑰匙開門,還有她那裏收到的信息,就證明這人那裏怕是也不簡單。


    他尋借口留下,她趁他開燈時抬手抹一把嘴唇,他轉身看她,她麵不改色。


    待巡視一圈發現沒人,就往換衣間走。


    她想跟上去,看看對方如何應對,可想想,罷了,不請自入是強盜。


    不知為何會什麽都沒發現,他出來後麵色羞愧地對她道歉,然後匆匆退了出去並關上房門。


    她愣了幾秒,走進去一看就見那人推開衣櫃隔間,把裏麵厚實的相冊抱在手中,一條長腿已經跨了出來。


    察覺到灼熱目光,他用手指輕叩相冊,笑容肆意,“你老公真是笨,這麽多年都沒發現這隔間裏的秘密。”


    記憶的篇章變成陳舊古銅色。


    可能當時最有顏色的就是他的咳嗽,當時他已經咳出血絲了吧。


    “你又有多聰明呢……”


    “傻瓜,你才是最笨的。”


    一陣風吹走夏日編織帽,她白發蒼蒼,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它被吹走,養老院的護工以滑稽跑姿去抓。


    收迴視線,看向大海朝陽。


    直至現在她都認為,她不會為任何人掉一滴淚。


    ——


    等我有錢,我也要去撈魚。


    ——邱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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