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之黑黑瘦瘦的臉龐,直接僵硬在原地。


    這個名義上的女兒,太敏銳了。


    敏銳到他什麽都不說,就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


    “小秋,你為什麽覺得是你外婆做的?又為什麽覺得我知道不少秘密?”


    吳敬之斟酌著語氣,喝了一口溫水,繼續問道:“你到底發現了什麽?”


    得知婉晴和嶽母都去世的一瞬間,他想的是後半輩子好好照顧吳秋秋,摒棄過去,就當吳秋秋是親生女兒。


    將那個秘密也深深的埋在心裏。


    然而短短時間,他發現,這個女兒知道的東西比他想象的多多了。


    她甚至,懷疑她的外婆。


    這讓吳敬之完全搞不懂。


    吳秋秋不是她外婆一手養大的嗎?祖孫倆相依為命。


    可為何提及她外婆,吳秋秋是一副懷疑且警惕的模樣?


    不,不是懷疑。


    她甚至篤定敗身術就是她外婆下的。


    “在我迴答之前,我也想知道,十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吳秋秋問。


    “十八年前……”吳敬之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


    “十八年前,你媽媽在外地上學,而我隻是土裏刨食的泥腿子。”


    “兩個月後她迴來,精神有些不正常,你外婆不讓她見人,而我常偷偷翻牆去看她,給她帶烤好的紅薯。”


    “看著她吃,便很幸福……然而那一次,她當著我的麵,嘔吐不止,我以為她生了病,就背著她要去衛生院,結果被你外婆發現,並且攔住了。”


    “你外婆說……”吳敬之說到這裏,長歎一口氣,目光轉向了吳秋秋,“說她被外頭的壞男人騙了,懷了孽種,快瞞不住了,問我願不願意娶你媽媽。”


    吳秋秋喉嚨突然幹澀起來,忍不住灌了一大口水。


    她就是媽媽肚子裏的那個孽種。


    想不到,自己在外婆的口中,是孽種。


    吳敬之繼續說:“我願意啊,我不怕別人怎麽說我,我就是願意照顧你媽媽。可你媽媽不願意……她不願意耽誤我。”


    “最後在你外婆的拍板下,我們還是結婚了,你媽媽的精神狀態也一天天好起來……我以為日子會這樣越過越好。”


    吳敬之臉上是遙遠的憧憬。


    想必那些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時光。


    接著吳敬之的語氣急轉直下:“老天就愛開玩笑,在你媽媽孕期快要滿了的時候,當然,對外我們稱你媽媽隻懷孕了七個月。”


    吳秋秋懂,這是為了媽媽的名節。


    “我無意中看到了你外婆的一封信,她寫好,未封。”


    他的臉變得苦澀起來。


    吳秋秋也意識到關鍵的地方來了。


    “你媽媽……不是你外婆的女兒,她真正的女兒,被她交換了,不知道在哪裏。”


    “而你媽媽隻是她帶走的棋子,所以她根本不關心你媽媽的死活。”


    “你外婆,並非你外婆,小秋,這便是我知道的最大的秘密了。”


    吳秋秋眼神略有些渙散。


    在吳敬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腦海裏一切的一切都好像被抽空了。


    她就像一具軀殼,坐在那裏,目光空洞。


    世界開始旋轉,顛倒。


    又像是置身在冰冷的床上,底下是無止境的黑洞,轉啊轉啊,她在不停的向下墜落……


    沒有盡頭。


    沒有來處。


    這世界果然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假的,都是假的。


    她所依戀的,信奉的,追求的一切,都是假的。


    什麽是真的啊?


    她雙眼泛起淚花,卻是一句話不說。


    像是被抽空一樣。


    吳敬之被吳秋秋的狀態嚇了一大跳,他急忙蹲到吳秋秋麵前,搖了搖吳秋秋。


    “小秋?小秋?你怎麽了?”


    吳秋秋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


    “我外婆,並非我外婆。”她喃喃自語。


    一切都說得通了。


    她進吳家祠堂被排斥,不是因為她是女兒身,而是因為她根本不是吳家血脈。


    外婆心狠手辣,把媽媽煉製成活屍,讓她作為屍胎降生,不是為了保住媽媽唯一的血脈,而是外婆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


    全部都是算計好的。


    她的降生,徹頭徹尾是外婆計劃中的一環。


    是為了駱雪然活,她才能來到這世上。


    她不是外婆的外孫女。


    駱雪然才是。


    所以,外婆毫不猶豫給自己下了竊命之術,是為了真正的外孫女駱雪然。


    此前所有想不通的,現在全部明白了。


    外婆從來都不是和她一邊的啊。


    這是一場跨越四十年的陰謀。


    從外婆帶走媽媽到吳家村定居那天就開始的陰謀。


    吳秋秋渾身冰冷。


    真是好硬的心腸,好深的城府。


    “我也是無意間知道,隻看了那幾行,就被你外婆發現了。”


    吳敬之歎了口氣。


    當時他假意沒看到,內心卻早就翻起了驚濤駭浪。


    李慕柔那個時候也並沒有什麽反應,隻是默默封好了信件。


    吳敬之還以為李慕柔並沒發現。


    可很快,噩夢就降臨了。


    那天,他去河裏抓魚給婉晴燉湯,剛出院門不遠,就聽到婉晴的尖叫,他趕緊跑迴去。


    接著就覺得整個人對身體失去了控製。


    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卻又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


    院子裏,站著酒醉的二狗。


    其實當時,二狗什麽都沒做,隻是醉醺醺的樣子嚇人。


    他跑去廚房,拿了菜刀。


    迴想起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


    他隻知道自己砍了二狗,眼睜睜看著二狗倒在血泊之中,而全程二狗都沒有反抗,更沒有叫喊,就像站在那裏等著他砍一樣。


    待他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二狗已經咽了氣。


    門口站在目光詭異的李慕柔。


    “想我照顧好婉晴嗎?”


    吳敬之頭腦空白,胡亂點頭。


    “守好那個秘密……不然”


    那是李慕柔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接著,警車就來了。


    他因激情殺人被判了十八年。


    他那是第一次對李慕柔感覺到恐懼。


    他以為隻要他乖乖坐牢守好秘密,婉晴會沒事的。


    結果出獄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婉晴在十八年前就死了。


    這一切就像一個荒誕的笑話。


    他千不該萬不該,窺視李慕柔的秘密。


    搭進去了自己的前半生,也搭進去了婉晴的性命。


    吳敬之是悔的。


    但悔之晚矣。


    “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我不知道這些年發生了什麽,但是未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吳敬之拍了拍吳秋秋的肩膀。


    見吳秋秋臉色稍微好看些了,才鬆了口氣。


    雖然不是親父女,但隻要吳秋秋願意,他打心眼裏願意把吳秋秋當女兒。


    這世上,他們彼此都沒有親人了。


    不,吳秋秋有。


    她真正的外婆,或許正是駱雪然的外婆。


    可笑的是,她真正的外婆也許也被蒙在鼓裏。


    為了假的外孫女,看著別人迫害真正的外孫女。


    多殘忍。


    “她從來就沒有要我好好活下去。”


    吳秋秋已經緩過神來。


    她此前想過很多種可能,可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層。


    她一直以為外婆是有苦衷的。


    對,有苦衷。


    苦衷就是她不是親孫女。


    僅是作為一個血包降生而已。


    記憶之中的迴響,越發模糊起來,吳秋秋已經分辨不清,在十八年的相處之中,外婆有沒有哪怕是一刻鍾的時間,把她當做親孫女來疼愛的呢?


    虛情假意久了,或許也有那麽一點真心呢?


    吳敬之卻是驚了。


    “她難道連你都不放過嗎?”


    婉晴是李慕柔從小養大的,吳秋秋也是李慕柔從小養大的。


    一個人真的能狠毒成這個樣子?


    哪怕是貓貓狗狗,養久了也有感情。


    更何況是人?


    從嬰兒時期,到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叫她媽媽,叫她外婆。


    她竟一點情麵不留嗎?


    這個女人,真的太可怕了。


    吳敬之喉結滾動了兩下。


    對李慕柔的恐懼又深了幾分。


    即便這個人已經死了。


    “也許吧。”


    吳秋秋垂眸。


    片刻後,她道:“不說了,我先將你身上的敗身術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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