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英獨自走在迴家的路上,廣州這座大城,不管多晚,都是燈火輝煌,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每個人都在為著人生奔忙,陳小英已經不思考她的這些問題,她在尋找下一個課題:慈悲裏的手段,或者說,手段裏的慈悲。


    陳印錦一直騎車找他,說起哥哥陳印錦,陳小英硬是沒讓他來工作,老話說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她真是讓哥哥養夠一百天,之後陳印錦才來上班,這三個多月之中,吳連軍並未找過陳印錦,反倒是張晴華來看望過,吳凡一直在忙他的新遊戲開發,也沒有聯係陳小英,時間就這麽慢慢劃走,陳小英已經三十三歲,這一年中,她將會遇到她最大的一個難題。


    漸近過年時節,陳小英在幾個月前,原本是打算帶著莫姨去歐洲玩一迴,但是公司新品開發耽誤了,離過年還有十多天,陳小英便把公司交給秦開月打理,程愛琳去到摩洛哥輔助黃川,而史青雲,忙著籌備婚禮。


    莫姨正收拾著行李,還哼著小曲,隻是電話鈴聲響起,是邱丹。


    “媽,我晚上迴來”


    “想吃點什麽?”


    “吃點餃子就成,來點醋”


    “好勒,你迴來就吃,現成的,今天剛做好,我和小姐要出去一陣,你迴來自己弄飯吃”


    “哈哈,小英要帶你去哪裏?”


    “說是去英國,護照都已經辦下來的,她一直忙,都沒有時間過去,順便去看看曉曉和米露”


    “孩子們不迴來過年嗎?我這忙得都沒時間聯係王曉”


    “不迴來,你別擔心,頭幾天才和我們打的qq視頻,說好著呢,就是學習有點費勁,但是她說她會努力的”


    “媽,我給你們帶了好多孩子們做的手工畫,有幾個孩子還給小英做了圍巾”


    “丹啊,真是辛苦你,一直來迴跑那邊”


    “媽,你被這樣說,我感覺現在活得很帶勁,這都要感謝小英”


    “是,小姐到現在都還沒迴來”


    “是應酬去了嗎?”


    “不知道啊,印錦出去找去了”


    “沒事,一會就能迴來,小英除非有事,一般也不在外麵逗留”


    “你晚上幾點到啊”


    “估計到家也八點了”


    “嗯,知道了,自己注意安全”


    這種平日裏最廢話的對話,是每個人都活著的真實存在,人哪有那麽多大道理,天天都掛在嘴上,陳小英話不多的原因,就是她一直在學習說廢話,隻是,說話本就是一門本事,陳小英擅長的不在這上麵。


    陳小英前腳剛走出電梯,莫姨才聽到她的腳步聲,立馬開門,笑嘻嘻的看著陳小英:


    “小姐,迴來了,我剛煮的餃子,估摸著你也應該快到家了”


    “莫姨,我要吃蒜蓉的辣椒醬”


    “已經弄好了”


    陳小英走近莫姨,看見莫姨笑盈盈的,便問道:


    “您今天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我哪天都有好事”


    “莫姨,您心態真好”


    “小姐,我老了,活到現在,已經不為很多事費腦子,主要你說要帶我出去溜達,我高興啊”


    “哈哈哈,老太太還真是”


    主仆二人坐下以後,莫姨接著說:


    “邱丹剛打來電話,一會就到家,說山區的孩子們給你做了手工”


    陳小英很開心,每次隻要收到孩子們的小禮物,她的心裏都很滿足,陳小英說:


    “邱丹這次迴來,讓她多休息一段時間,過年孩子們全部都放假了,她這在那裏上門幫忙,估計也累得夠嗆,那些留守孩子的父母,估計眼下都還沒有迴家”


    “嗯,還有十多天就過年了,小姐,要不我們過完年再出去吧,這突然出去,過年怎麽辦?”


    “莫姨,在哪裏過年都一樣的嘛”


    “印錦自己在這嗎?”


    “不,哥哥要迴老家去,過年要給姑姑和姑父祭拜,要去山上拾掇一下,估計地底下的也要過年”


    “這個不好說,要說是封建迷信,自古就有好多說法”


    “嗯,對這些事,心存敬畏就好,莫姨,這個蒜蓉醬真是好好吃”


    陳小英剛說完話,家裏電話響起,莫姨問:


    “咦,誰往家裏打電話”


    陳小英起身就去接:


    “喂,我是小英”


    對方先是沒說話,陳小英拿著電話筒說:


    “喂,您找誰,是不是打錯了”


    陳小英立著耳朵聽,似有哭泣的聲音,隻是沒有哭出來,像是憋著哭勁一樣,陳小英沒有掛斷電話,快速轉動眼珠子,家裏電話隻有最熟悉的幾個人知道,邱丹既然已經說她晚上迴來,此刻打電話來,半天不說話的能是誰呢,陳小英還在轉動腦子,電話另一頭終於說話:


    “小英,我是邱岩的老婆”


    “喔,您好,是找莫姨嘛,我讓她接電話”


    對方略有停頓,接著說:


    “不,你別讓媽接,小英,邱岩出事了”


    陳小英眉頭緊皺,心跳得突突突,這種說話情緒,任憑是誰,都能感覺到不是什麽好事,陳小英聲音很低地問道:


    “怎麽了?”


    “邱岩被車撞死了”


    陳小英吞咽了一下口水,馬上追問道:


    “你們現在在哪裏?”


    “在東莞醫院”


    陳小英強作鎮定,慢慢地說:


    “我知道了,你把具體信息發給我手機號,一會我用手機發你號碼”


    莫姨問:


    “誰啊,怎麽沒說幾句話,是公司讓迴去嗎?”


    陳小英緊著眉頭,她不知道要怎麽跟莫姨說這個事,那可是莫姨的兒子啊,陳小英先是拿起電話,打給陳印錦:


    “哥,你趕緊過來一下”


    陳印錦也驚訝,陳小英基本不會為什麽事情心慌,但是聽她的語氣,有些顫抖,陳印錦沒多問,立馬穿上衣服,就到陳小英這裏,陳印錦問道:


    “英子,是不是出事了?”


    “嗯”


    莫姨才突然緊張起來,也跟著問:


    “公司出什麽事了?要不要緊啊,這都要過年了”


    陳小英實在張不開這個口,看著莫姨,這個老人已經照顧自己多年,莫姨頭發已經花白,腿腳雖然還靈活,但是終究已經是老人,莫姨看陳小英半天不說話,接著說:


    “小姐,要是公司有事,你就去忙,可以不出去玩的,以後有的是機會”


    陳小英先是大大出一口氣,再次吞咽口水,之後慢慢說出:


    “莫姨,你一定要堅強,我說完,你一定要挺住”


    莫姨這才站直,先是想,女兒剛剛才打的電話,既然不是女兒,和她是親人關係,還有兒子,除了兒子,對,除了邱岩,誰還會打電話到家裏找他呢,莫姨說:


    “小姐,你說,是不是邱岩打來的電話”


    “嗯,邱要老婆打來的,說的,說,說邱岩被車撞死了”


    晴天霹靂,一道閃電直接擊中莫姨,莫姨再次確認:


    “小姐,你重新說一遍”


    陳印錦聽到這個消息,雖然沒有見過邱岩,但是莫姨很和善,也對他很好,他知道邱岩是莫姨的兒子,這消息一出,陳印錦趕緊問:


    “現在人在哪裏?”


    “說是東莞醫院”


    “英子,我們馬上走”


    莫姨先是恍惚,然後接著說:


    “小姐,等我一下,我拿錢”


    莫姨差點沒走穩當,還撞在桌角上,手發抖著的去自己房間抽屜裏拿存折,陳小英趕緊換上衣服,三人匆匆忙忙地趕往東莞,隻是再怎麽趕,到達東莞的時候,和邱岩,都已經是陰陽兩隔。


    邱岩的老婆站在醫院門口,等著她們三個,莫姨在車上一句話都沒說,車子裏寂靜如死灰,陳小英心裏好亂,她實在擔心莫姨的身體,陳印錦將車開得非常快,陳小英和莫姨坐在後座,她一直拉著莫姨的手,莫姨的手涼透了,陳小英讓陳印錦將車子空調開最大,但是莫姨的手一直都是涼涼的。


    到達醫院門口時,邱岩的老婆迎上來,莫姨下車,邱岩老婆就衝上來抱住她,哭著說道:


    “媽,怎麽辦啊,媽,怎麽辦”


    莫姨強行站穩,說:


    “人呢”


    “已經去太平間”


    幾人走往停屍間,邱岩已經冰冷冷地躺著,白布蓋著臉,莫姨慢慢走近,輕輕掀開那塊白布,說著:


    “我的兒啊,你怎麽能比媽先走呢,你怎麽能這麽不孝順,把媽放下就走了,兒啊,媽要怎麽辦?你告訴媽,要應該怎麽辦?”


    陳小英已淚如雨下,陳印錦悄悄抹淚,邱岩的老婆早就泣不成聲,反而是莫姨,莫姨沒有哭,就那麽靜靜地看著邱岩,邱岩的臉白得慘淡,冰冷冷的表情,像是告訴世界,他已經離開,不再留戀這人世間,陳小英電話響起:


    “小英,你們怎麽沒在家?”


    是邱丹,此時的邱丹還未得知這個消息,陳小英在趕來的路上,隻顧上了莫姨,沒有通知邱丹,陳小英迴答:


    “丹姐,我和莫姨,我們剛趕來東莞”


    “東莞?弟弟那邊是有事嗎,白天給媽打電話時候都還沒聽說你們要去啊”


    “丹姐”


    邱丹聽陳小英語氣不對,趕緊問:


    “快說,怎麽了?”


    “姐,你快過來,邱岩,人沒了”


    邱丹手機直接掉在地上,站在餐桌邊,半天沒迴過神來,陳小英電話裏喊著:


    “喂,喂,丹姐,丹姐”


    邱丹聽到電話聲音,把手機撿起來,說著:


    “你幫忙照顧好媽,我馬上過來”


    邱丹快速發動車子,路闖著紅燈開往東莞,莫姨坐在太平間的外麵,大家都在等著邱丹,就差邱丹沒有送別自己弟弟,等到邱丹將車停放好以後,她直接衝進醫院,看見母親坐在椅子上,兩眼無光,她知道,媽媽的心要死了,邱丹走近陳小英,陳小英帶著她走到太平間,邱丹掀開蓋住邱岩的白布,邱岩冷漠的臉再次看向自己最親的人,邱丹抱住邱岩大喊:


    “弟弟,我的弟弟,邱岩啊,邱岩,你快迴來,你快迴來啊,我的弟弟”


    哭聲響徹整個太平間,此時,莫姨的眼淚才頃刻掉下,陳小英將邱丹和莫姨攙扶出醫院,陳印錦陪著她們坐在車上,陳小英要去辦理邱岩的後事,先是和醫院交接手續,屍體要拖去火化,邱岩的兒子還那麽小,這往後的日子,孤兒寡母,人生漫長,何其苦,陳小英將這些問題快速經過大腦,不禁心口有一陣疼痛,她往醫院牆邊站立了許久,一個護士看著她,有些擔心,便詢問道:


    “女士,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陳小英緩緩地說:


    “沒事,謝謝您”


    “看您眼睛紅紅的,是家裏人走了吧”


    “嗯”


    “想開一點,人會生,就會死,隻是長短不一樣,我們每天在醫院,天天都在經曆這些”


    陳小英看著眼前的小護士,問道:


    “請問你們是怎麽熬過這個問題的?”


    “最開始也接受不了,始終是一條人命,後來,醫院每天都發生這些,才知道,生命也很脆弱,主要它的確有周期,除了周期,還有意外,有生就有死,就慢慢想開了”


    陳小英站直,迴答:


    “謝謝您”


    拿著一堆單子,陳小英走到車子邊,對著哥哥說:


    “哥,你找地方安排大家先住下”


    陳印錦說:


    “那你呢?”


    “我沒事,你幫忙照顧好莫姨和丹姐,我和邱天媽媽還要處理後事”


    邱丹抱住邱天,孩子問:


    “爸爸呢,我要爸爸”


    一個說話都還說不明白的奶孩子,邱丹原本眼淚嘩啦啦掉,莫姨說:


    “把眼淚擦幹,帶孩子找地方先住下”


    陳印錦開車離去,她們找到酒店住下,陳印錦點的餐帶迴酒店,邱天還很小,陳印錦背著他睡覺,莫姨和邱丹就這麽一直坐著,傻傻地坐著,陳印錦將邱天哄睡著以後,就又趕迴醫院,他怕妹妹忙不過來,邱天媽媽的腦子已經迷糊,隻是好些手續需要家屬簽字,陳小英簽不了這個字,所以邱天媽媽得留下來,陳印錦趕迴醫院的時候,邱天媽媽坐在邱丹的車子裏,眼睛紅腫得像死魚,餐也吃不下,話也說不出,陳印錦徑直進醫院,幾個醫生正好幫著陳小英,將邱岩的屍體放上運屍車,她要將車送去殯儀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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