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依舊冗長乏味。


    太妃坐在珠簾之後,指甲刮過茶盞上的花。


    刑部尚書一把年紀仍跪在地上,舉著笏板一板一眼地匯報著勇毅侯被殺身亡一事。


    “......此事令芮國上下震驚......以臣之所見,此次刺殺疑點重重,勇毅侯府世子至今下落不明,臣已下令進出城皆需盤查。”


    刑部尚書吸取了上一次林敏君一案的經驗,又說道,


    “鶴喙樓不過是殺手組織,此案重中之重,當查到背後委托之人的來曆。”


    “知道了。”太妃拖著長長的聲音,“還有何事?”


    “啟稟聖人。”吏部的言官又站了出來:


    “勇毅侯乃開國之功臣,先帝親封之侯爵,世子好善樂施,常常救濟貧苦之人而得善名,還將苦命之人收容於府中,供他們吃喝。此事朝中誰人不知?


    端午那日,顏如玉對勇毅侯世子拳腳相向,致使世子胸骨折斷,在鶴喙樓兇徒來襲時難以脫身。勇毅侯府之案,雖罪在鶴喙樓,但顏如玉也難逃其責。微臣以為,聖人應當將此人交由刑部以國法處置!”


    此言一出,朝中眾臣紛紛附議。


    聖人轉過頭看珠簾後的太妃。


    太妃說道:“哀家聽說,勇毅侯遇害那一晚,原是與刑部布置了一個陷阱?以世子誘敵深入?”


    這事,若非自己的耳目迴來上報,她還不知道勇毅侯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聖人,暗中左右刑部的人馬。


    太妃又道:“哀家還聽說,勇毅侯世子在鬧市之中,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才被顏如玉打斷了胸骨。隻是不知他說了什麽?”


    眾臣躬身在地,無人敢答。


    太妃淡然地掃過這些人的烏紗帽。


    女流主政,名不正言不順。可是眼下聖人還小,若一味容忍這些朝臣屍位素餐,暗中勾連皇親國戚,隻怕將來必出更大的禍事。


    必須要替聖人選出一人震懾這幫臣子。


    最好是孤臣,無根飄零之人,才能全身心依仗自己和聖人。


    要有雷霆手段、菩薩心腸。


    還要有把柄,有弱點。


    至於人選......


    還要再想想。


    她看向葉姑姑。


    葉姑姑點點頭:“玉公子今日又在宮門外候著,求見太妃。太妃可要見?”


    太妃揉著太陽穴,終是搖搖頭,再揮揮手:


    散朝。


    宮門外停著一輛奢華的馬車。群臣從宮裏出來,正巧宮門內一個內官抄著手跑出來,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才道:“玉公子,太妃說近日太累,就不見公子了,公子請迴吧。”


    看到顏如玉連續吃了兩日閉門羹,比他們自己連續吃兩個月山珍海味還舒坦。


    顏如玉一無家世二無權勢,不過靠著臉皮子和大器在太妃麵前謀了一個閑散的文官。這次得罪開國勳貴,太妃自然也不可能保他了。


    玩物而已。


    三三兩兩地瞥他一眼,冷笑著一甩袖子就走了。


    知風顯出焦急之色。


    在太妃跟前四年,這還是第一次不讓公子進宮。連續兩日了,別是勇毅侯的案子出了什麽新岔子。


    刑部那幫人看起來一板一眼的,實際上肚子裏的壞水多得很。一直看不得公子查他們手裏的案子,處處使絆子。


    前日在勇毅侯府時就不願意拿出問案的卷宗來,後來公子提取證人證物都以“依刑部律則,需報請批準方可借閱”的理由搪塞過去。


    顏如玉倒不在意,坐在墜著香球的馬車裏,一手摩挲著套著青竹筒的柳葉刀,一手撐著頭假寐。


    不多時,知雨快步走來,低聲在馬車邊迴話:“知樹又來消息了,說莊子那邊已經結束了。”


    顏如玉用手中的青竹筒挑開小簾,迴望了一眼宮門,沉吟片刻之後,才放下小簾,對知雨吩咐道:“依計劃行事。”


    知雨得了令,立刻就去辦了。


    “公子——”知風想問為何不殺了桑落,還由著她拿捏知樹做了這麽多事。可最後沒有問出口,“去哪裏?”


    車壁被敲了兩下,顏如玉的遞出來一截青竹筒:“去請桑大夫,到漠湖船上一敘。”


    知風雙手接過細細青竹筒,斂目稱是。


    五月的午時,日頭有些毒。


    桑落跟著知風走到湖邊時,汗涔涔的。


    好在有一陣風吹來,讓她略略散去熱氣。


    湖畔柳樹下,一葉扁舟,油黑的烏篷,舟尾一根粗粗的繩子套在柳樹上。水波輕輕推著扁舟微微蕩漾著。


    桑落看向毫無表情的知風:“上船?”


    知風道:“是。”


    桑落捏捏手指。


    莫不是要將她撕碎了扔進湖裏喂魚?或者用化屍水將她融了,直接衝進湖水裏?


    她的發髻裏插著一根細細的蛇根木簪子,一隻袖子裏藏著砒霜,另一隻袖子裏藏著大量的石灰用以中和化屍水的強酸。左右兩隻鞋子裏各夾著一截竹筒,以便掉進湖裏可以唿吸。腰帶裏還裹著一把小刀。


    一踏上小舟,還未進艙。知風冷聲道:“抓住了。”


    一道無形之力,將小舟推離了湖岸。


    桑落偏偏倒倒,緊緊抓住船沿的鏈扣才堪堪穩住身子。再迴頭去看,小舟已遠離岸邊了。


    “桑大夫,”艙內響起顏如玉的聲音,“似乎比我想象的胖一些。”


    狗東西這是在詐她呢。


    桑落沒有迴應那句話,躬身進入烏篷艙內。


    顏如玉半笑不笑地靠在艙內,她的目光落到茶案上,茶爐、茶壺、以及一隻紅琉璃的茶盞。


    隻有一隻。


    顏如玉大言不慚:“我煮的茶,桑大夫想必也不敢喝吧?”


    桑落認真地看了一眼爐子:“我煮的茶,公子也不會喝了?”


    顏如玉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她換了一身粗布的衣裳,腰帶鼓鼓囊囊的,應該藏了利器。袖子收了口,手縮在袖子裏,顯然袖子裏也藏著東西。男子衣裳,頭上又梳了一個女子發髻,還插著一根木頭。


    救人的技藝高超,殺人的本事嘛,還差點。


    他意有所指地道:“是的。柴火也不用你添,畢竟我也不是供你練手之人。”


    桑落目光頓了頓,坐在他麵前,取出一頁紙,展開之後推到顏如玉麵前:“玉公子,既然如此閑情雅致,不妨將這段時日的賬算一算。”


    顏如玉沒有動,目光直直探進她鎮定無瀾的漆黑眼底。


    湖水輕輕漾著愔愔之聲,陽光投在湖麵,又折射進船艙,粼粼波光恰映在桑落的臉龐。


    倔強的紅唇,堅定的黑眸。


    不妥協的身姿。


    一動不動。


    反倒是琉璃茶盞中的茶水,隨船淺淺晃著,惹出一陣漣漪。


    顏如玉收迴目光,指尖點著紙,悠悠讀出聲來:


    “一、廖內官金珠兩顆,可作價十兩金。


    二、化屍水配方。


    三、衛錦嵐診治藥費,十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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