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以色侍人,林相公認為顏如玉應該懂他身為男子,寄人籬下的悲哀。


    偏偏顏如玉沒有迴應他,林相公又看向桑落:“桑大夫昨日第一次來就看出我的病症,那你可能說出我十年的頑疾究竟是何病?”


    桑落記得自己的記錄。然而她記錄的也不過是一些症狀。病症,病為本,症為表,體內之病,實在難以僅憑幾個症狀就確診。


    “桑大夫也會犯難嗎?”林相公笑了,一笑,臉上的皮膚褶皺更深了,“是毒,也是毒。”


    桑落心中一凜:“何毒?”


    “紫藤種子,那東西的毒性真大啊,我在屋裏痛得死去活來,嘔出了鮮血、以為自己活不了了。”林相公看向窗外的紫藤花,那一年的情形曆曆在目。


    林敏君是極在意掌控的人。沒了孩子之後,就開始疑神疑鬼,她自知年齡太大,再想懷孕是難上加難,可彼時林相公正是錦衣俊郎君,她開始提防林相公與她人苟且。


    “我一個贅婿,能做些什麽?又敢做些什麽?”林相公自嘲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茶,“她給我下毒,我雖苟活了,別說夫妻敦倫,連走出林家院子都能喘上半日。”


    “我隻能被困在這紫藤小院裏!”說著說著,林相公的目光變得狠戾起來:“永遠困在這裏,沒有女人,她就放心了。徹底放心了!我拖著殘破的身子過了十年!在這裏熬了十年!”


    林相公察覺自己的失態,深吸一口氣,添了一壺新水,再起身如廁,迴來坐下用扇子輕輕扇著燒得發紅的炭。


    這個故事著實令人唏噓,買兇殺人者,情有可原。被害之人亦有可恨之處。顏如玉卻眸光淡淡,毫無動容之色:“所以你積累十年的怨恨,買兇殺人?”


    “是。”林相公答道。


    “我不信。”桑落開了口。


    顏如玉略帶詫異地看向她。


    她不信,巧了,他也不信。


    恰好春風伴著夕陽送進來一陣暖意,將桑落的臉映得紅撲撲的,她的眼眸裏閃著動人的霞光,她一句一句地說著,一步不肯退讓——:


    “你們琴瑟和鳴三年,何以一朝突變,她竟瘋癲到傷你根本?”


    “你是贅婿,她若看不上你,將你休了再收一個也是可以的。”


    “她留你在林家,卻傷你根本,這殺雞取卵之事,總要有動機。”


    “十年前,你到底做了何事?”


    桑落醫治過很多病患,看過太多各種借口的爭端,其實不過都是為自己的錯誤遮掩。


    顏如玉眼底劃過一抹賞識,很快又恢複如常,戲謔地看她:“桑大夫,你怎能打聽他人隱私?這種事,你問林相公,不如問問林相公身邊的人。”


    見桑落一頭霧水,他又好心提點:“比如,墨書。”


    林相公握著茶盞的手一震,滾燙的茶湯灑出來,手指頓時就紅了。


    “林相公,墨書能活到現在,林敏君定是不知道他的存在,”顏如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敲茶案,示意林相公莫要發呆,


    “我猜,她當初給你下藥,定是發現了你與她人苟且之事,而你忍辱負重十年,一朝買兇殺人,是因為她發現了墨書是你親生兒子,而意欲對他下手,你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林相公瞳孔一縮,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茶盞一歪,倒了,茶湯順著案沿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極了那一夜,鶴喙錐紮進林敏君心口時,血滴下的聲音。


    很久之後,他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暗啞地問:“你......怎麽知道的?”這件事從頭到尾,他從未對外人提及過。


    當初委托鶴喙樓殺林敏君時,鶴喙樓要求必須說清楚殺人緣由,他也隻是含糊地說了幾句來龍去脈。


    林相公的目光在顏如玉與桑落之間來迴遊移,最終落在顏如玉那似笑非笑的麵容上。


    刹那間,他明白了!顏如玉早就知道是自己買兇殺人!買下林家繡坊,送大夫入府,為的都是拆穿自己!


    “猜的。”顏如玉站起來,大袖一拋,身姿俊逸又灑脫,看向候在一旁的餘護衛,“餘承,林相公大病初愈,要以禮相待。”


    餘承抱拳應道:“是!”


    “林相公,請了。”餘承上前兩步前來帶他,“自己走吧,留些體麵。”


    “體麵?”林相公哈哈地笑了一聲,一揮袖子擺脫餘承,走到顏如玉麵前。


    “顏如玉,你我沒有區別!都是出賣皮肉還要出賣靈魂!”


    林相公雙眼猩紅,雙拳緊握,聲音裏帶著強烈的不甘與憤怒:


    “你以為她們要的是什麽?!”


    “要了你的身體,還要你的心!還要你這輩子永遠一心一意!”


    “但凡不如意,就踐踏你的尊嚴!讓你活得不如狗!”


    “同是男人,你做得到?!”


    顏如玉唇角微微一勾,豔麗絕倫的笑容裏藏著太多未言之語:“我自然做得到。”若隻是為了尊嚴而活,他早就該死得透透的了,如今還這樣活著,自然是因為這世上還有比尊嚴更為重要的事。


    林相公站了起來,走向門外滿園的紫藤,他眼眶赤紅,手緩緩拂過那花朵,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哭著哭著,又仰天笑起來,震得院中歸棲的鳥兒離開枝丫。


    趁著眾人不備,他忽然抓住一串掛在藤上的紫藤果,塞進口中,用力咀嚼著咽下去。


    “住手!”餘承上前來阻攔,可為時已晚,他又喊桑落,“你快來診治!”


    桑落剛跨出一步,卻被顏如玉攔住:“給他一個體麵。”


    毒發得很快,林相公仿佛迴到了十年前,腹內絞痛難忍。他本就虛弱,這毒一下去,他很快支撐不住跪倒在地。隻留著最後一口氣,忍住朝顏如玉招招手,示意他附耳過去:


    “我、我本該‘吳鉤驛馬’或‘落月書燈’過此一生的......”


    誰又不是呢?


    吳鉤驛馬,或,落月書燈。


    顏如玉站起身,負手而立,極其冷漠地看著林相公痛苦扭曲的臉,直到沒了氣息。


    跟林管事交代了案情,叮囑林家人好好安葬,又看了一眼泣不成聲的墨書,顏如玉走出了林家大門。桑落跟在他身後,眼見他人都快上馬車了,快步追上去:“玉公子,人要言而有信。現在案子結了,也該還我自由和刀兒了。”


    顏如玉看她一眼正要把刀兒遞出去,偏偏那年輕的夏大夫從林家追了出來。


    “桑大夫——”他一步上前,卡在桑落與顏如玉之間,“我想問問,姑娘果你是不是也用了?”


    顏如玉眸光一冷,轉身上了馬車,知樹一揮鞭子,車輪滾滾向前。他挑起小窗簾子,看見遠處桑落急著將夏大夫推開追過來,偏偏夏大夫執著得很,半步不肯退讓。


    “公子。”知樹低聲說道,“桑落讓屬下去點珍閣取蛇根木時,屬下已經將這頭的情形順道報給樓主了,林家案子一結,太妃也不會對鶴喙樓追得那麽緊了。”


    追得緊才好。否則自己的價值從何而來?


    顏如玉從小櫃子裏取出一卷細細的織錦卷軸,緩緩打開,上麵寫滿了人名。林敏君的名字已經被朱筆劃去,他的手指在卷軸上尋找著,最後停在一個人名上,尋了一張紙,用朱筆寫下那名字,遞了出去:


    “交給莫星河,下一個,就是他了。”


    “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靠切切切當上太醫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神婆阿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神婆阿甘並收藏我靠切切切當上太醫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