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隻覺得林相公沉沉地壓在自己胳膊上:“可是兩眼發黑,頭暈目眩?”


    林相公撫著額頭:“正是。”


    “是否雙腿無力,又感覺有蟲噬一般麻木。”


    林相公的手緩緩放下來,看向桑落的目光裏有了些許希冀:“正是如此。”


    “雙腿應該有水腫。”說罷她示意墨書扶住林相公,她蹲下來掀開他的衣褲,露出小腿,腿已腫得發光,手指一按,凹陷下去久久不迴彈。


    心髒還是腎?


    “是否尿少而頻,沫多不散,腰背疼痛,厭食、惡心、失眠......”


    這還未診脈,不過說了兩句話,看了一下腿,竟然就說出了這麽多症狀。墨書忍不住點頭:“是的!都有!桑大夫真乃神人!”


    桑落站起來,說道:“躺榻上去,屈膝仰臥。”


    視診、觸診、叩診……


    可觸及腎髒明顯腫大。


    腎病,跟自己不是一個科室。好在也屬於泌尿係統。若是在現代,有一係列的手段可以輔助診斷確定病因。而在這裏,隻能依靠這幾種辦法,診斷基本靠猜、治病基本靠命。


    林相公站起身來,由著墨書替他整理衣裳,又坐迴窗邊,見桑落執著一個小本奮筆疾書,不禁微笑著問道:“桑大夫這是要開藥了嗎?不知要吃幾副藥?”


    桑落連連寫了好幾頁,隨口答道:“暫時沒有藥。”


    屋內氣氛驟冷。


    “砰”的一聲巨響,桌案上的小香爐被用力摔到牆上,砸得粉碎。


    桑落被這動靜驚得一抬頭,正對上林相公赤紅浮腫的眼睛,哪裏還有清風朗月的模樣,他咬著牙問道:“你說對了所有症狀,怎就沒有藥?”


    動靜著實有些大,引得門外幾個大夫探頭來看,看到滿地的渣子和香灰,眼裏滿是幸災樂禍。


    姓桑的女娃娃該哭了吧?


    桑落提著筆看了看林相公,又瞥了一眼滿地香爐灰,繼續埋頭寫起來:“情緒波動異常,手勁正常。”


    “你既然不能治病,來這裏做什麽?”林相公一揮手,將書也掃到了地上,手撐在桌案上喊著,“說啊!顏如玉派你來做什麽的?”


    桑落十分平靜,還帶著點訓誡的口吻:“正因為我會治,才會說暫時沒有藥。這世間的疑難雜症千千萬,莫非把個脈、摸兩把就開藥了?你敢吃?”


    林相公一聽又坐了下來,過了半柱香之後,又深唿吸好幾次,才穩住因憤怒而微顫的手:“對不起,我有些易怒。”


    “你的脾氣,以前也是如此?”


    林相公搖搖頭。林敏君擇婿,自然是要選容易磋磨的軟性子,這樣暴戾的脾氣她哪裏受得住?


    “也是這幾年漸漸出現的,對吧?”


    “正是。”


    桑落尋了一張紙,在紙上畫了些格子,交給墨書:“我需要你每日做記錄。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每日進出水的量要用同樣的杯子測量,記錄數量、顏色、泡沫、以及有無異味。”


    進出水,那不就是喝水和......墨書抓抓腦袋:“進出水都要用同一個杯子嗎?”


    “就沒有一樣大小的杯子?”桑落看他一眼,站起來收拾東西。


    墨書又上前攔住她:“大夫都是守在這裏的,你為何要走?”


    “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桑落看他一眼,見墨書又被她噎住了,她才解釋道,“我先去查一下林相公過去的脈案,查完再做診斷。”


    原以為查脈案是再簡單不過的事,誰知走到外間,那些長須白發的大夫們充耳不聞,視而不見,隻默默地坐在一旁,或翻書,或寫字。無一人應她。


    過去用什麽藥,她不知,現在用什麽,她也不知。


    桑落的目光將屋子掃視了一圈,隻見有兩個老頭的目光偷偷瞄著架子頂端的幾本冊子。她頓時心領神會,兩步上前衝到架子前。


    她是年輕人,身輕如燕,要跳起來自是比其他人輕鬆。待到別人再要去搶,已是來不及了,幾個老頭腿腳慢了半步,險些撞在一起,手推開了彼此,腳卻踩到了對方的腳趾頭。


    見脈案落入桑落手中,長須大夫揉著腳冷哼一聲:“拿去就拿去,不是我小瞧你,你當真看得懂?”


    桑落沒有答話,隻抱著這些冊子迴了林管事安排的屋子。


    用過晚飯之後,她才坐下來,靜心翻看那些冊子。翻開扉頁,不由一滯。難怪那個老頭笑話自己,這稀裏糊塗鬼畫桃符一樣的字,比自己當醫生時開的處方還要難辨認。


    好在有些大夫的字略好一些,從字形基本可以辨別出大致的內容。十年以來,林相公的方子不停地換,病就沒有治好過,反而越來越重。說明這些藥都不對症。


    若是治療瀦留等症,這些藥是對症的,也不應該會加重。那麽,究竟是哪裏出現了問題?


    正想著,墨書在院子裏喚:“快來幾個大夫,我家相公不好了!”


    桑落抓起自己的包袱衝到林相公屋中,隻見林相公軟軟地躺在榻上,麵色蒼白,墨書紅著眼指著地上的大瓷缸子:“血,有血!”


    是血尿!


    不好!幾個大夫取了銀針為林相公施針,又開了好些方子讓藥童去熬。長須大夫一轉身正好撞上桑落,憤然道:“哎呀,你快些滾出去,沒見這裏忙著救治病人嗎?你在這裏杵著是要做什麽?沒空讓你扮大夫玩!”


    林相公又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忙忙慌慌地解開衣裳:“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又是幾滴血。


    明明一直穩住的,為何會突然出現急性症狀?


    她跑到外間,將藥童下午熬藥剩下的藥渣逐一檢查了一遍,並無不妥。那麽——


    她迴到屋裏抓住墨書問道:“今日一整日,林相公究竟吃了什麽,喝了什麽?”


    墨書連忙將記錄的紙張拿出來展示給她看:“就這些了,相公這幾年吃得清淡,夫人去世後,相公一直吃素,不曾碰過半點葷腥。”


    那紙上記錄的東西確實都隻是些青菜豆腐。


    一定是哪裏出現了問題!桑落站在那裏偏著頭思考,聽不見周圍大夫們的忙亂之聲。


    大夫們來來迴迴,總覺得她礙事,看著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終於,長須大夫忍無可忍,請來了林管事:


    “快將她帶出去!當真是魚目混珠、濫竽充數!”


    “就是!她也配稱大夫?站在這裏發呆,又不診脈,又不施針,連方子也不開,能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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