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沉甸甸地沉積在周君澤的書房,唯那盞孤燈竭力撐開一小方昏黃暖光,恰似他此刻心底一隅的綺念,於無邊暗夜裏弱弱閃爍。


    他立在書案前,身姿挺拔卻難掩落寞,雙手輕柔又不舍地將林無念畫像緩緩卷起,仿若每一寸動作都傾注著無盡眷戀。


    “若得此佳人,此生無憾。”周君澤低語,聲線微微顫抖,字句在靜謐中砸落,滿是化不開的癡迷。


    指尖沿著畫軸邊緣摩挲,似透過那薄薄宣紙觸碰真人,遙想白日裏初逢,林無念自日光斑駁中款步走來,衣袂飄飄,清塵脫俗之氣瞬間滌蕩周遭喧囂,她拂身查看傷者時的專注神情、濟世良方脫口而出的從容篤定,那般風姿卓然,直直撞入他心底,叫世間姹紫嫣紅瞬間失色。


    卷罷畫像,周君澤卻仿若被定住一般,目光焦著在畫軸上,裏頭藏著的人兒似有魔力,勾得他挪不開眼。


    那眉眼盈盈,藏著山川湖海的悲憫;唇畔淺笑,蘊著春風化雨的溫柔,僅瞧著畫像,往昔片刻相處的細節便如潮湧來,將他徹底淹沒。半晌,他才如夢初醒,緩緩抬手,將畫軸置於雕花盒內,又珍而重之地鎖進櫃屜,仿若這般便能鎖住心底蓬勃欲出的情愫。


    可櫃門闔上刹那,心內空落之感卻洶湧反撲。他踱步窗前,猛地推開窗欞,寒風裹挾著夜露撲了滿臉,絲絲涼意卻難熄心頭熾熱相思。庭院中花枝在暗影裏瑟瑟,月影朦朧,恰似他此刻混沌心境——知曉前路荊棘滿布,這情絲牽念太過莽撞,卻如何都斬不斷、理還亂。


    迎州城沉沉睡去,無人知曉這高門深院內,周君澤一顆心已為那偶然邂逅的女子失了分寸,未來歲月漫長,是該將這情愫深埋心底、任其荒蕪,還是冒險奔赴、求個圓滿,天平在夜色裏劇烈搖擺,唯那聲聲暗歎,飄散風中,久久不散……


    朝會的冗長喧囂仿若還在耳畔迴響,太子秦若宇步履匆匆跨出大殿門檻,明黃朝服衣角翻飛,金冠束發下的麵容冷峻,神色間卻難掩疲態。剛下朝,貼身隨從便疾步上前,躬身行禮後呈上一封書信,低聲稟道:“稟太子,有無念醫師的信件交由給您。”


    秦若宇眸光微閃,伸手接過信函,指尖觸到信封那瞬,向來沉穩的手竟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下。在場眾人皆心照不宣地垂首,偌大朝堂,誰人不知聞名天下的無念醫師是太子門下?故而她的信可不經通傳,徑直呈至太子之手。


    秦若宇緊攥著林無念的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娟秀字跡仿若有魔力,牢牢吸住他的目光。可轉瞬,心頭一個念頭湧起,眼眸驟亮:“林無念的信?那婠婠豈不是也在她身邊!”念及婠婠,秦若宇冷峻麵龐仿若破冰,嘴角不自覺上揚,笑意從眼底漫出。


    秦若宇輕咳一聲,壓下心頭泛起的絲絲漣漪,不動聲色將信收入袖中,抬眸環顧四周,冷峻目光掃過,眾人紛紛頷首退散。


    待迴至東宮書房,秦若宇仿若身後有惡狼追趕般,匆匆關門落鎖,那動作帶著幾分罕見的慌亂。周遭靜謐下來,唯他急促唿吸聲在屋內迴響。


    迫不及待取出信件,雙手微微顫抖,似捧著千鈞重物。信箋展開,熟悉的娟秀字跡映入眼簾,本該因見字如晤湧起的柔情,瞬間被信中內容攪得粉碎。


    目光掃過一行行字,秦若宇麵色愈發陰沉,仿若烏雲壓頂。那紙上詳盡數落著平定候謝遠樁樁惡行:如何率惡仆明火執仗殺人放火,致使村落一夜成廢墟,無辜百姓慘叫哭號猶在耳畔;強搶民女,嬌弱女子被擄掠迴府,大好年華斷送,餘生盡是血淚;


    更甚者,竟與朝廷官員暗中勾結,私囤糧草仿若吞天巨獸,妄圖拿捏戰時命脈,又在鹽市翻雲覆雨,攪得民生哀苦,物價飛漲,市井街頭餓殍漸多,百姓苦不堪言。


    秦若宇看完,手一抖,信紙簌簌作響,仿若哀鳴。額間青筋隱現,滿心憤怒、震驚與茫然交織,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謝遠,那在朝堂看似忠君愛國的肱骨之臣,私下竟藏這般猙獰獠牙!自己身為太子,朝堂暗湧竟渾然不覺,何等失職?若貿然動作,謝遠根基深厚,黨羽遍布朝堂軍中,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便會引發朝局震蕩,危及社稷安穩;可若佯裝不知,百姓仍深陷水火,天理難容,東宮顏麵何存?日後如何承繼大統、君臨天下?


    他踱步屋內,袍角帶起疾風,平日裏沉穩篤定的腳步此刻淩亂急促。窗外日光灑地,卻驅不散屋內陰霾,秦若宇仿若困獸,於方寸書房內被機密信件縛住手腳。


    沉思良久,秦若宇緩緩停步,深吸一口氣,似要將那信件帶來的震驚與決然統統納於肺腑。他雙手沉穩卻又透著幾分凝重地將信紙折好,小心翼翼收入懷中,那動作仿若藏起的不是一張信紙,而是關乎天下棋局的關鍵一子。抬眸,望向遠處山巒間隱現的寒梅山莊輪廓,眸底光芒閃爍,提步迎著凜冽寒風走去。


    “皇叔,我收到了林無念的信。”秦若宇一踏入寒梅山莊,全然不顧秦容塵正與蘇逸景圍坐議事,急切間徑直出聲,聲音打破廳內原本凝重的靜謐,仿若一顆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層層波瀾。


    秦容塵聽到“林無念的信”這幾個字,仿若一道久違的熟悉琴音,猝不及防地撩撥起心底那根塵封已久的弦,沉寂的心湖再次泛起層層漣漪。“無念醫師的信,想必非比尋常。”他率先開口,嗓音竭力維持著平穩,抬手示意秦若宇入座,那動作優雅如常,可垂落身側的手指卻不自覺地微微蜷起,泄露了心底的絲絲波瀾。


    她有信予秦若宇,卻獨獨忘了自己。秦容塵垂眸,掩住眼底那抹憂傷,仿若被遺棄之人,滿心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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