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開,二狗、翠花、鐵蛋率先趕來,鐵蛋卷著袖子,咧嘴笑道:“墨塵哥,咱早盼著幫你了,說吧,咋幹!”


    鄉親們也陸續扛著工具抵達,阿爺拄著拐杖,遞來自家的新鋤頭:“孩子,往後安心住這兒,大夥能幫襯的絕不推脫。”墨塵眼眶泛紅,連連道謝。


    開工那日,山穀熱鬧非凡。鐵蛋力氣大,掄著斧頭砍樹,木屑紛飛;二狗心思細,蹲在一旁打磨石料,手中錘子敲得叮當響;翠花帶著村裏嬸娘們,穿梭忙碌,遞水送飯,順帶編織草席、竹籃,準備屋內家什。


    墨塵挽起袖子,加入夯土隊伍,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浸濕衣衫。孩子被安置在樹蔭下的搖籃裏,鄉親們時不時逗上一逗。其間,有人不小心砸傷手指,或是累得腰酸背痛,卻沒人喊停、抱怨,反而互相打氣,幹得熱火朝天。


    房屋初見雛形時,村裏的老工匠站出來,手把手教墨塵砌牆、上梁,講解門道:“這房子可得建結實咯,往後風雨再大,也能穩穩當當。”墨塵虛心受教,學得有模有樣。


    曆時半月,小院落成。青瓦白牆,錯落有致,院子裏辟出小塊菜地,種著應季蔬果;屋簷下掛著風幹的臘肉、玉米,滿是煙火氣。墨塵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一切,滿心感動與歡喜。此後,這裏不光是他與孩子的棲身之所,更成了村裏的“私塾”,閑暇時,孩子們圍坐讀書、練字,歡聲笑語迴蕩在山穀,荒村的文化火種,就這樣靜靜延續、生根發芽。


    翠花圍過來,輕輕拍了拍繈褓,逗弄幾下裏頭的嬰兒,而後抬眼看向墨塵,滿臉期許:“墨塵,你在我們村裏學問最大,你就給這個孩子起個名字吧。”


    眾人的目光也隨之聚焦,墨塵抱著孩子,踱步至院門口,望向天際,霞光正肆意鋪展,橙紅的光影勾勒出山巒輪廓,恰似他們一路的跌宕起伏。他垂眸,看著嬰兒純淨無邪的臉龐,緩緩開口:“這孩子,是我在樹下所見,彼時孤苦無依、命懸一線;後又一路趕路悉心照料,其間反複思量該給予他何種未來。就取名‘原路’吧。”


    墨塵頓了頓,目光愈發柔和,接著道:“原,有起始、根源之意,望他初心如磐,永記自己出身荒村,不忘這段絕境逢生的緣分;路,是往後要走的征程,人生路漫漫,願他懷揣勇氣與善良,無畏風霜、不懼坎坷,憑學識與品性走出獨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眾人聽著,紛紛點頭,鐵蛋撓撓頭憨笑道:“這名字好啊,一聽就有講究,原路往後肯定有大出息!”二狗也咧嘴附和:“就是,跟著墨塵哥,學上一身本事,再踏上自己的路,錯不了!”


    翠花眼眶微紅,伸手摸了摸原路的小臉:“原路啊,你可得爭氣,快快長大,別辜負你墨塵爹爹的一片苦心。”此後,“元路”這名字在村裏口口相傳,孩子成了荒村的焦點,墨塵更是傾盡全力,借著山水花草、詩書典故,一點點為原路鋪就啟蒙之路,荒村歲月悠長,見證著元路的歲歲成長。


    時光猶如指尖流沙,匆匆而過,轉眼間五年已逝。昔日繈褓裏啼哭不止的小不點,如今已出落成伶俐可愛的孩童。


    五歲的原路,身形瘦瘦小小,卻透著股機靈勁兒。每日破曉,第一縷日光還未完全照亮山穀,原路就一骨碌爬起床,趿拉著小布鞋跑去溪邊,掬一捧清冽的泉水洗臉,水珠掛在泛紅的小臉蛋上,仿若剔透的玉珠。


    墨塵的小院成了他的啟蒙學堂,屋內書架擺滿泛黃古籍,筆墨紙硯規整擺放。上課時,原路坐得筆直,烏溜溜的大眼睛緊盯墨塵,聽他講詩詞典故、先賢哲思,稚嫩小手跟著比劃生字,學得有模有樣。下了課,就撒歡跑向院子,追逐蝴蝶,或是蹲在菜地,好奇地撥弄泥土,研究菜葉上的小青蟲。


    夏日傍晚,暑氣稍退,墨塵常帶著原路漫步山間。霞光給山林披上橙黃的紗衣,晚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墨塵手指沿途花草,耐心講解習性用途,原路聽得入神,不時發問,奶聲奶氣的童音在山穀迴蕩:“爹爹,這朵小花為啥是藍色呀?”墨塵笑著摸摸他的頭,一一解答。


    逢年過節,荒村熱鬧非凡。原路跟著鐵蛋、二狗穿梭街巷,看舞龍舞獅,手裏攥著糖人,甜滋滋的糖汁糊了一臉,嬉笑不斷。村裏老人逗他:“原路,給咱念首詩聽聽。”他也不懼,清清嗓子,字正腔圓背起唐詩,贏得陣陣誇讚。


    平日裏,要是哪家需要幫忙,原路也會屁顛屁顛跟去,遞工具、扶老人,力所能及地出份力。墨塵瞧在眼裏,滿心欣慰,深知這孩子沒辜負教導,早早懂得感恩、互助,往後定能帶著荒村給予的底氣,奔赴屬於自己的廣闊天地,把這份質樸善良散播開來。


    這日,暖烘烘的陽光輕柔地灑在山間,驅散了晨間的薄霧,給山林鍍上一層金邊。墨塵與原路坐在溪邊的石凳上,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溪水潺潺流淌,奏響一曲悠然的樂章。原路小手托腮,澄澈的雙眼望著天際連綿的山巒、縹緲的雲朵,沉默半晌,忽然轉頭看向墨塵。


    “爹爹,我到底從哪兒來的呀?”原路眨著水汪汪的眼睛,滿臉好奇。墨塵身形微微一怔,臉上的笑意褪去,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他抬手輕撫原路的頭,目光飄向遠方,似是陷入往昔迴憶。


    許久,墨塵緩緩開口:“孩子,那年我趕路途中,在一棵大樹下瞧見了你,小小的繈褓,哭得滿臉通紅,身旁隻留一張字條,寫明家境貧寒,無力撫養。”說到此處,墨塵攥緊衣角,語調微微發顫,“當時你那麽弱小,眼瞅著撐不過去,我實在不忍心,便把你抱了起來,這一路悉心照料,帶你迴了荒村。”


    原路聽得入神,眼眶不自覺泛紅,小手緊緊揪住墨塵的衣袖:“那我的親生爹娘呢,他們不要我了嗎?”墨塵心頭一酸,把原路攬進懷裏,輕聲安撫:“孩子,這世間多有無奈,或許他們有苦衷。但你記住,打從抱起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你是我的骨血,荒村也是你的家,鄉親們都是你的親人。”


    原路靠在墨塵懷裏,悶聲點頭,小腦袋瓜琢磨許久,又仰起臉,眼中已沒了陰霾,隻剩堅定:“爹爹,我懂了,我以後就跟著你,好好讀書、幫鄉親們做事,把咱們荒村變得更好!”墨塵眼眶一熱,用力抱緊原路,欣慰一笑,望向天邊的目光愈發溫柔,仿若看到孩子光明璀璨的未來,正伴著山間清風,徐徐鋪展。


    墨塵抱著原路,緩緩在溪邊踱步,最後於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落座。他抬眸,久久望向天際那如棉絮般飄浮的雲朵,思緒飄遠,不知不覺陷入對自身身世的迴憶當中。


    墨塵也是個苦命人,當年尚在繈褓的他,被一塊破布裹著,孤零零地棄於路邊,哭得聲嘶力竭、小臉漲紅,若無人搭救,怕是捱不過那個蕭瑟寒夜。恰好村長外出歸來,途經此處,聽到那揪心哭聲,循聲找去,瞧見了奄奄一息的他。村長心生憐憫,毫不猶豫地抱起嬰兒,摟在懷中暖著,一路小跑迴了荒村。


    打記事起,墨塵就跟著村長生活。村長家徒四壁,卻竭盡所能地養育他,鍋裏為數不多的吃食,大半都撥到他碗裏;夜裏天冷,村長把唯一厚棉被緊裹在他身上。在村長的嗬護與教導下,墨塵漸漸長大,也養成了堅韌、善良的性子。哪怕時常餓著肚子、穿著破舊衣衫,隻要瞧見村裏學堂開課,他就像被磁石吸引,蹲在牆角,聽得如癡如醉,借著月光,用樹枝在沙地上一筆一劃描摹生字。


    懷裏,原路眨著懵懂的大眼睛,拽了拽墨塵的衣袖:“爹爹,你在想啥呢?”墨塵迴過神,嘴角泛起一抹淺笑,揉了揉原路的腦袋:“爹爹在想過去的事。孩子,你瞧這一路,爹爹走來不易,你亦是如此,可磨難擋不住心懷希望的人。”


    墨塵抱緊原路,目光愈發堅定,似要穿透雲層:“往後,不管碰上啥難處,咱都不能丟了骨氣、沒了希望,得帶著祖輩傳下的韌勁,把日子過得熱氣騰騰。就像這荒村,雖貧瘠,卻滿是人情味,藏著數不盡的好故事。”原路似懂非懂地點頭,小手摟緊墨塵脖頸,父子倆依偎著,融進這山間美景,任由歲月悠長,期許悄然滋長。


    夜裏,如水的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欞,灑在屋內簡陋的小床上,原路乖巧地蜷縮在被窩裏,唿吸均勻,已然沉沉睡去。墨塵輕手輕腳關好房門,獨自站在窗外,仰頭望向浩瀚無垠的星空。


    璀璨繁星鑲嵌在墨藍色的天幕上,明明暗暗、閃爍搖曳,仿若藏著無數欲說還休的往事。墨塵目光放空,心底卻湧起莫名的悸動,似有個聲音在幽幽迴響,細若遊絲卻擾得他心神不寧。那聲音仿若來自記憶深處,唿喚他、拉扯他,可每當他凝神細聽,又縹緲得抓不住一絲痕跡。


    眼前仿若罩上了一團迷霧,令他滿心茫然。收養原路後,日子簡單而安寧,他一心教導孩子、幫扶鄉親,以為過往那些酸澀、未解之事已被歲月塵封。但此刻,望著浩渺星河,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疑問一股腦冒了出來:親生父母為何狠心將自己棄於路邊?他們究竟遭遇了何種難處?村長在世時,欲言又止的神情背後又藏著什麽隱情?


    墨塵眉頭緊鎖,雙手不自覺攥成拳頭,滿心糾結與悵惘。


    此時,靜謐的石海之中忽然傳出一個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裏宛如平地起驚雷,墨塵著實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看向四周。


    隻見石海上空光影閃爍,漸漸凝聚出一道虛幻卻又透著威嚴的身影,正是那九天聖人。聖人目光平和地看著墨塵,緩緩開口道:“看來你已經看破幻境了。我還以為你要還要等個三五年呢。”


    墨塵皺起眉頭,一臉疑惑:“師傅,您不早提醒我,我險些就一直被困在這幻境之中了,為何現在才現身呀?”


    九天聖人輕輕一笑,聲音似從悠遠之地傳來:“這幻境本就是對你心性與機緣的一場考驗,若過早提醒,你便無法真正勘破其中奧秘,體悟這幻與真之間的微妙。唯有靠你自己掙脫束縛,那從中所得感悟,才能真正融入你的靈魂,化為你前行的助力啊。”


    墨塵微微低頭,細細思索著聖人的話,片刻後,他拱手行禮:“多謝師傅苦心,徒兒明白了,隻是這幻境著實太過真實,我沉溺其中,若不是心底那一絲執念始終未滅,怕是難以脫身。”


    九天聖人微微點頭,讚許道:“正是那一絲執念,證明你心性堅韌,未被虛幻迷了本心。如今你既已走出,往後這世間諸多迷霧,想必你也能從容應對了。”墨塵重重點頭,抬眸看向聖人,目光中滿是堅定,已然做好準備,去迎接那未知卻又充滿挑戰的漫漫前路。


    墨塵轉身看向睡在床上的原路,小家夥睡得正香,紅撲撲的小臉帶著孩童獨有的純真,小嘴微微嘟著,仿佛正做著甜甜的美夢。墨塵見狀,嘴角不禁泛起一抹溫柔的微笑,眼中滿是慈愛。


    就在這時,他左眼那獨特的幻滅之眼光芒一閃,原本縈繞在周圍的虛幻景象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周遭的一切漸漸變得清晰真實起來。那如夢似幻的石海、若有若無的迷霧,都消散於無形,墨塵知道,自己這是徹底走出了這處幻境。


    心裏還迴味著幻境中的種種經曆,那些看似真切卻又虛無的過往,此刻想來,更像是一場特殊的曆練,讓他對自己、對身世、對身邊的一切又多了幾分深刻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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