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漸漸停息,遍地燃燒的火焰也開始熄滅或是變小。原本被戰火映紅的天空變得暗淡,天色已暗了下來。


    不知不覺中,碼頭這一戰已持續了一整天。


    薄暮降臨,天空黑暗的雲層仍舊濃得化不開,江麵上不時吹來陣陣濕冷的大風,將停靠在碼頭和岸邊的戰船吹得左右搖晃。


    雨將下未下。


    但即便大雨傾盆也澆不滅平江水軍的興奮勁頭,除了負責打掃戰場和在前方警戒的部隊,船上、碼頭上和江岸邊到處是水軍士兵得勝後的歡聲笑語。


    田浩和老伍來到碼頭上王烈的指揮大營。這裏現在已成了平江水軍的陸上行營。


    田俊和田冉親自在大營外迎候他們倆人。


    這場戰鬥的獲勝,田浩與老伍帶領的突襲隊首當其功。之後他倆又領著突襲隊對敗退的第八軍進行掩殺,斬殺敵眾已不計其數。自田俊執掌平江水軍帥印,這是他迎來的第一場史詩級大捷。


    “王烈呢,擒住沒有?”田俊問二人,他對之前王烈的囂張氣焰似乎餘怒未消。


    田浩無奈地擺擺手,老伍搶著道,“讓他跑了,這小子嘴雖硬,跑得倒是很快。沒有一點與陣地共存亡的氣概,是個慫貨。”


    “我們擔心平城王後方還有支援的部隊,沒敢追擊得過深。”田浩接著道。


    田俊點點頭,“窮寇莫追,何況後方的情況不明,小心些是對的。”他轉頭看向田冉,“公子,如今公主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是先去救援公主,還是直接攻打平城?”


    田冉搖搖頭,沒有說話,神色異常冷峻,臉上絲毫沒有獲勝後的喜悅。他抬頭看向高空,似在搜尋著什麽,但天空寂靜無聲。


    老伍知道田冉這是在等赤羽帶迴來的消息,他的視線看向遠處臨時搭建的高台。高台上兩個高掛的紅燈籠發著暗紅色的光,正靜靜地在風中搖曳。


    成雲雙手抱在胸前,低著頭在高台上來迴踱步,臉上也掛滿了焦慮。


    大地沉寂下來,天空已經很暗了,平江水軍開始埋鍋造飯,然而赤羽仍然沒有迴來。


    “公子不必焦慮,你那隻紅鷹或許是被剛才的激戰阻攔了視線,我即刻派出斥候前往公主的大營和平城同時進行打探。我們先在這裏安營紮寨,穩固住碼頭的陣地,待天明再做下一步的行動。”田俊看出田冉心中的擔心,安慰道。


    田冉輕輕搖頭,“我最擔心的還不是公主的安危,畢竟公主的大營經過加固,防禦嚴密,她手下十萬人隻要不草率出戰,平城王並不容易找到破綻,被他輕易攻破。”


    “公子莫非擔心平城王失了碼頭,夜裏會來偷襲?”田浩沉吟道。


    田冉看著田浩微微一笑,點頭讚許道,“你說的沒錯,我們占據了碼頭,如同打開了平城防線的一個大缺口。平城王不甘心丟失碼頭,必定想全力奪迴。我們才占據碼頭,前沿的防禦陣地還來不及深挖,加上平江水軍本就不擅長陸戰,要正麵扛住平城王精銳邊軍的攻擊絕非易事。”


    田俊也麵露擔憂之色,“這次攻占碼頭,我們的水軍也損傷萬餘人。守,並不是我們的長處。何況碼頭地勢低平,幾乎無險可守。”


    田冉的目光卻很堅定,“雖然很困難,但還是要守住,不過決不能死守,還要主動出擊。”他在地上迅速攤開一張地圖,老伍連忙將一個燈籠打在旁邊照亮。


    田冉指了指碼頭後方兩側,“這兩個地方,一邊鄰近沼澤地,另一邊有一座小山。我們在這兩個位置埋下伏兵,在碼頭後麵的圍牆這裏修築工事,紮下口袋,等待平城王前來偷襲。”


    “戰船上的投石機也可以發揮防禦作用。”田浩指著碼頭後方的平地說道,“我們把戰船集中停靠在碼頭,投石機的發射距離恰好可以覆蓋前沿這片空地。等他們進入這裏,先讓他們嚐嚐火雷的滋味。”


    老伍拍了拍田浩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主意蠻多,還都不錯。”


    田浩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田公子深謀遠慮,我可遠遠不及,我隻不過對田公子的計謀稍加補充而已。”


    入夜之後,夜風寒涼。恰在此時,田俊的貼身衛士過來稟告,酒菜已準備好了。眾人轉過身,正要迴到行營中準備邊吃邊商議。這時,遠空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鳴叫。


    這聲鳴叫田冉早已在耳中烙下熟悉的印記。他驚喜地迴頭望去,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朝著那兩隻掛著紅燈籠的高台俯衝下來。


    赤羽終於迴來了。


    赤羽收起翅膀搖晃著落在成雲腳邊,它身上滴著血,雙腳還在左右晃動,似有些站不穩。看起來受了傷。


    田冉急忙衝上高台,將赤羽輕輕抱在懷中。


    老伍給赤羽檢查了傷勢,傷口在腹部,是被弓箭的箭鋒擦過的傷痕,傷口還在流血。老伍急忙用隨身帶的止血藥給它包紮醫治。萬幸的是這支箭沒有擊中,否則他們就見不到赤羽了。


    成雲解下赤羽腿上的信筒遞給田冉。


    田冉輕輕拍了拍赤羽的羽毛,將它交給成雲照看。


    信筒也帶著血痕。血跡卻是幹的,並不是赤羽身上滴落的血。


    田冉一驚,急忙拆開信筒,借著燈籠紅色的光線,信紙上滿滿一頁娟秀熟悉的小字呈現在眼前。


    “公子切勿掛念,我很好,隻是肩膀受了點小傷,並無大礙。”田冉看到這,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接著往下繼續看。


    “上次說到平城王對暗堡發起突襲後,對我們的大營也同時發起攻擊。我知道你一定擔心現在情況如何,目前情況確實不太好。我們埋伏的兩支伏兵按計劃開展反包圍行動,很可惜沒有收到預期效果,因為這次平城王孤注一擲,調集了超過二十萬的兵馬,兵力數倍於我。我們那兩支伏兵雖出其不意造成了一定的殺傷,但也差點被他們圍困住,嚴維親自率領敢死隊拚死衝殺才把他們接應進大營,如今我們全軍都已退守大營,平城王的邊軍雖不停攻打,但前段時間我們的防禦工事做得很好,物資準備的也很充分,按目前的糧草堅守月餘不成問題。”


    田冉眉頭緊皺,平城王二十萬的主力都在圍困陳楠的大營,她的壓力可想而知。


    可信中陳楠的語氣仍很輕鬆,她在信中繼續寫道,“但我知道用不了堅守那麽長時間,田俊的十萬平江水軍這兩天按計劃會進攻碼頭,公子從建康水路返迴必定會遇見田俊,相信有你的助力,拿下碼頭不成問題。碼頭一旦攻破,平城王構築的防線就會打開缺口,他們將陷入惶恐之中。”


    田冉微微點頭,陳楠的預判確實很準。


    “關鍵是拿下碼頭之後,你們下一步的行動如何展開。”


    田冉凝神往下細看,他也想知道陳楠的想法是否與他一致。


    “我知道你擔憂我的大營,會想先解救大營的困局。但我的意見是讓你和田俊立刻進攻平城,平城王的主力都被我的大營牽製,平城必然空虛,而城中的城防營又是我們可以借助的力量,所以我希望你先攻取平城。”


    “隻要拿下平城,平城王的謀反計劃就會全盤失敗,因為他們唯一能夠倚賴的隻有平城。那時我的大營之困也會隨之得解。”


    這是圍魏救趙的計策。田冉微微一笑,他的想法與陳楠不謀而合,除了一點,那就是在進攻平城的同時,他仍計劃分兵去陳楠大營的方向。


    田冉並不擔心沒有後援。據線報,大將軍王奎的二十萬兵馬後天就會從平江水路趕到。所以田冉的計劃是分一半兵力去往大營方向,但不是直接去與陳楠會合,而是在中途阻斷平城王的主力迴師平城。


    他擔心一旦短時間內拿不下平城,平城王的主力迴攻,他們將腹背受敵,麵臨險境。反之,在中途設置阻擊,不但能確保攻擊平城無後顧之憂,還可以與陳楠的大營遙相唿應,讓平城王的大軍進退兩難。


    “有一點需要注意。”陳楠在信中最後叮囑道,“拿下碼頭後務必提防平城王的偷襲。你們立足未穩,平江水軍又不擅長陸戰,要盡量避免大的損失,平城王來進攻千萬不要硬碰硬,我相信你有辦法。”她似乎對田冉應敵的計謀很是相信。


    田冉微微一笑,折起這封密信,小心揣入懷中。


    陳楠大營的局勢既已明晰,田冉的應對之策就很明確了。先挫敗今晚平城王的偷襲,然後立刻兵分兩路,一路乘勝追擊,趁平城王猝不及防,馬上向平城發起進攻。另一路則在平城與陳楠大營之間的龍口嶺設下埋伏。


    龍口嶺是從陳楠大營方向去往平城的必經之路,要阻擊平城王救援平城的援軍,此處是最好的地點。他與陳楠約定,一旦平城王的大軍迴師平城,就在龍口嶺與陳楠前後夾擊。如果平城王的大軍仍繼續圍困陳楠的大營,可以等拿下平城後,再去替陳楠解圍。


    田冉很快把他的計劃寫成一封密信,塞入信筒中。但赤羽還不能馬上飛迴去,它還要養傷休息些時候。田冉計劃等挫敗平城王的夜襲後再讓赤羽把信帶迴去。


    夜已很深了。


    碼頭一片靜謐,隻有碼頭上還留著幾盞夜燈,孤零零地照著江岸的水麵。除了碼頭上密集停靠的戰船隨著波濤微微起伏,見不到一個人影。


    風越來越大,雨卻始終未下。或許是大風把烏雲刮走了,也或許是冷暖氣流還在碼頭上方做最後的醞釀。不知過了多久,夜空忽然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緊接著一聲霹靂般的雷聲炸響,劇烈的電閃雷鳴瞬時劃過靜謐的夜空。


    大雨傾盆而下。


    轟鳴的雷雨聲中,隱隱傳來戰馬的嘶鳴和隆隆奔馳聲。地表開始顫抖,平城王果然趁著雨夜發起了突襲。


    一支黑壓壓的騎兵隊伍當先往碼頭方向席卷而來,後麵尾隨著數不清的重裝步軍。


    一靠近碼頭,偷襲的軍隊就發出一陣呐喊,瘋狂的向最前方的平江水軍營寨發起衝擊。


    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整個營寨空無一人。殺進來的戰馬在營寨內縱橫馳騁了一會,意外地發現這裏竟然是個空營寨,一下全都愣住了。


    這時候,空中忽然發出一片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大地,無數條火球拖著明亮的尾焰從江麵劃過營寨上方,重重落在偷襲的隊伍中間,在戰馬隊伍和步軍人群中密集炸響。


    霎時,到處火光衝天,雷聲和火雷的爆炸聲交替響徹夜空。前來偷襲的騎兵和跟在後麵衝進來的步兵開始亂成一團,相互踐踏中,忙不迭的各自奔走躲避。


    戰船上投石機發射的火雷剛剛停歇,震耳欲聾的戰鼓突然敲響,從碼頭兩側忽然殺出來兩支伏兵,兩股如鐵流一般的伏兵就像兩把巨大的鐵錘,朝著前來偷襲的敵軍陣營衝殺過來。平城王偷襲的部隊更加亂了,開始四散奔逃。


    在閃電的照耀下,遍野都是平城王的殘兵,追擊的平江水軍如風卷殘雲般將前來偷襲的平城王部隊一一掩殺。


    這場反夜襲戰並沒有持續多久,平江水軍再次大獲全勝。


    然而戰鬥並沒有停止。田冉與田俊隻留下一萬人與傷兵一起繼續留守碼頭和打掃戰場,剩下的八萬人稍事休息後立刻兵分兩路,一路由田冉率領,在追擊殘兵的同時向平城殺去。


    田俊與田浩則領著另一支隊伍馬不停蹄趕往龍口嶺,在那裏設下埋伏。


    兵貴神速,時機稍縱即逝,他們必須趁著平城王兵馬敗退的時機,安排一支小隊喬裝打扮,混入退入城中的敗兵中,率先進入平城。這支精銳小隊隻有一千人,由老伍率領。


    田冉給老伍的任務是把傅宣從被監視看守的府中解救出來,在他的兵馬到達城下前,先策反城防營,同時聯絡在城中的赤血盟部眾,在他們發起進攻時,在城中舉事。


    裏應外合,是短時間內順利拿下平城的關鍵。


    與此同時,赤羽展開雙翅,悄然飛入夜空,往陳楠大營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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