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伍眯著雙眼,盯著那掌櫃看了很久,又轉頭疑惑地看向田冉。


    “誰會幫我們安排好了酒席?難道是二皇子宇文拓在此攔截?”老伍疑念頓生,他悄悄對田冉擺手示意,“這家店會不會有問題?”


    田冉當然明白老伍的疑慮,但他沉思了一會,忽然笑著搖了搖頭,然後附在老伍的耳邊小聲道,“既然是請吃飯,想必不會有惡意。先不管是誰,看看再說。”說完就跟在掌櫃的身後,毫不在意的向櫃台旁邊的裏屋走去。


    老伍和隨行的兩個手下當然也隻能跟著過去。


    這個房間獨立於外麵的大廳,是個雅致的包廂,收拾得很幹淨,看屋內情形,這個包廂似乎不常用,也可以說才剛剛啟用,因為裏麵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包括座椅和碗筷,與大廳中的設備有些不一樣。外人不知道的話絕對想不到這鄉野之店還有這樣隱秘的包房。


    掌櫃剛引導田冉他們幾個坐下,就馬上吩咐小二上酒上菜。酒菜也根本不用點,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看來掌櫃的早就等著田冉一行的到來,所有的安排細心周到,連有幾個人都很清楚,因為成雲還在外麵沒有進來,但掌櫃已在桌上預留了一副碗筷。


    在酒菜上來的空隙,掌櫃的親自端著茶水進來。老伍忽然拉住掌櫃,笑容滿麵地問:“掌櫃的,這酒席是誰替我們安排的?”


    掌櫃看了一眼田冉,笑道:“他沒留名字,不過也是一位公子。跟田公子一樣,也是俊美得很。”


    田冉沒有說話,卻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他眼睛凝神看向桌上的水杯。這水杯是純白色的,在桌上油燈的映照下猶如美玉般溫潤,一看就是高檔貨,這水杯是讓他想起了誰?還是他透過這個水杯正在思考這人是誰?


    “哦?美公子?”老伍也陷入沉思中,似也在想著這人是誰。他心念一動,問那掌櫃,“那美公子……可留有胡須?”


    掌櫃笑了笑,點了點頭。“我們北方男子,很少不留胡須。”


    老伍有些失望。他原本想到一個人,但那人沒有胡須,顯然對不上。


    “難道真的是二皇子宇文拓親自前來?”老伍在心中暗道。可他悄悄環顧這家小店,裏外都沒發現有隱藏的侍衛。這似乎不像宇文拓的作風,經過奪嫡爭鬥後,宇文拓對自身的安保更加在意,絕不會孤身前來。


    這人到底是誰呢?


    此時,成雲已經在小二的引導下快步走了進來。他見到包間還有外人,欲言又止,掌櫃和小二知趣的離開了包廂。


    成雲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卷的信筒遞給田冉,小聲道:“歐陽平已經安排好了,今晚午夜時分,從平陽關旁邊的絕壁上山,有人會在上麵放繩索下來接應。”


    田冉展開密信看了一遍,就著桌上的燈火將密信點燃燒毀。


    “信上還說讓我們提防守衛邊境線的三皇子宇文勝。”成雲轉頭對老伍沉聲道,“聽說這個宇文勝跟大皇子宇文碩關係最為要好。宇文碩自殺後,宇文勝很是傷心,有替宇文碩報仇的打算。他已知道是我們幫著二皇子逼死了宇文碩,前幾日也已經知道我們會從他的防區迴平城。想必他已經做好了伏擊我們的準備。”


    老伍還正在想安排酒席的人是誰,聽成雲說三皇子宇文勝可能會攔截,忽然氣唿唿道,“我還怕他不來,我的劍可不是吃素的。”


    田冉急忙擺了擺手,“這個宇文勝有情有義,不是壞人。”他對老伍和成雲叮囑道,“不到萬不得已,你們不許傷了宇文勝,他這人隻是比較單純。”


    田冉從二皇子宇文拓那裏已經了解到宇文勝的情況。


    宇文勝與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是一個生母,他自幼臂力過人,喜好習武,是個武癡,雖是皇子,在北周也稱得上是一流的武將。大皇子宇文碩做北周兵馬大元帥期間,宇文勝就深受大皇子的信賴和器重,由於同在軍中共事,又多受大皇子照顧,所以對大皇子感情更深厚。


    但二皇子宇文拓還是對田冉特別強調,宇文勝這人沒有心計,待人直率,絕不是陰險毒辣的小人,如若在平城邊界與田冉他們起衝突,宇文拓希望他不要下殺手。這也算是一種求情,這個人情田冉當然還是要給的。


    私底下,二皇子宇文拓一直想把這個三弟收歸到自己門下。隻不過宇文勝很早就在大皇子統領下,在此之前宇文拓始終沒有機會。如今大皇子的勢力已經瓦解,這樣的人正是二皇子宇文拓所渴求的。


    但對於南陳來說,宇文勝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硬茬。有他在平城邊界駐守,南陳的軍隊想要從平陽關北伐,難度大大增加。好在南陳在郭淮死後,這二十年來並沒有揮師北伐統一中原的迫切要求。


    酒菜很快上齊了。從酒菜的品種看不出是誰安排的,都是這店裏的招牌菜,並沒有特別之處。主菜是很常見的一大鍋羊湯鍋,這也是這家店必點的菜品。


    眾人都餓了,沒有誰再去想這頓飯是誰安排的,等到老伍仔細驗過菜品沒有問題,很快一起開動。大家趕了一天路,終於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皆不勝歡喜。


    看眾人都快吃飽了,老伍終於忍耐不住問田冉,“公子因何判斷安排我們吃飯的這人沒有惡意?你是不是已經猜到這人是誰了?”


    田冉用餐布輕輕擦了擦嘴角,“我還不確定這人是誰,但不管這人是誰,好人也好,壞人也罷,隻要能請我們吃飯,說明這人不是有求於我們,就是來報恩的。”


    “就沒有想到會有人下毒暗殺?”老伍苦笑道。


    田冉笑了笑,“有你這樣解毒的行家在這裏,他不會多此一舉。何況,有沒有毒剛才你都已經驗證過了。”


    “也可能是仰慕公子之人。”成雲在一旁微笑道。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盛菜的碗碟和水杯。”田冉拿起手中的茶杯展示,“這種杯子是特殊瓷器製作而成,看起來普通,如果有毒卻會變色,桌上的碗碟和這湯鍋也是一樣的材質。”


    成雲恍然大悟,“安排酒席之人連這都想到了,又怎會加害我們?”


    老伍仔細端詳手中的杯子,卻更加疑惑了,“如此說來,這餐具和杯子的價值隻怕是遠超過這桌酒菜。”他自言自語道,“能提供這種餐具,這人不但有錢,還很擔心公子的安危。這樣看來,他的確沒有惡意。”


    田冉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沒有說話。


    成雲起身給老伍倒了一杯茶,拍了拍他的肩頭,“管他是誰,隻要知道沒有惡意就行。我還巴不得頓頓都有人給我們安排好。”


    “我想到了。”老伍忽然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腦門道,“這人不是近衛門的陳楠公主,就是北周的菁菁公主。”老伍是個胸無城府之人,心直口快,想到什麽就說了。


    雖然掌櫃說安排的人是個美公子,但陳楠和菁菁平時都喜歡女扮男裝,裝扮成男身也是個絕美公子,這完全說得通。


    成雲連忙偷偷拉了拉老伍的衣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說的那麽直白。


    成雲跟隨田冉多年,自然知道田冉對這二人的心意。這兩人田冉都喜歡,但在感情上又都無法割舍。你要硬是讓田冉從這兩人選一個出來,即便田冉聰慧絕倫,怕是也不知道如何選擇。對於一個“情”字,再聰明的人也會栽跟頭。成雲並不相信田冉猜不到安排的人是誰,田冉不說破,或許是不想傷害另一個人。


    田冉淡淡一笑,並沒有責備之意,“但願是這兩人安排的。”他隻說了這一句,便閉口不語。


    這倒是他的真心話。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是這兩人共同安排的。沒有小心眼,沒有南北敵對,大家都像朋友一樣開誠布公,誠心相待,這一直都是田冉的待人之道,他希望別人也能這樣待他。


    吃完飯,田冉一行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在店裏歇息了一段時間才離去。


    這裏離平陽關不遠,距離午夜還有一段時間,田冉決定入夜再趕往平陽關。但他們也不是一直在店裏待到入夜,而是接近黃昏才離開。為安全起見,田冉決定先在附近山中等待,入夜再行動。


    他們一行從店裏出來時,那幾個北周邊軍已經不見了人影。人和馬都不知所蹤。


    田冉看著那台已經收拾幹淨的空桌,低頭思索了一會,仍舊繼續既定的行程。


    夜晚的四平山跟白天完全不一樣。


    白天時陽光燦爛,整座山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如同一個微微散發出熱量的和藹巨人,在山中行走也能感受到它的熱情和友善,即便山中有不見陽光的陰影,一切都還是溫暖,有熱度的。夜晚就完全不同,現在已經入冬,晝夜溫差極大,使得四平山的夜晚仿佛披上了一層冰冷而僵硬的外衣,整座山都散發著冷冰冰的寒氣。


    置身其中,這山裏的任何地方都能讓你感受到那種無情的寒意。如果沒地方禦寒,這種寒意足以把人凍僵。


    田冉一行在約定好的絕壁對麵的山腰處找到一個避風的淺洞。說是洞,其實就是幾塊山石相互交叉壘在一起形成的一處狹小空間。這個空間剛好能躲進幾個人,但山石的縫隙仍能透過一絲寒風,起風時刺骨的寒風不但會從縫隙中鑽進來,而且還會發出尖銳地唿嘯在洞內四處激蕩。但比起無遮無攔地暴露在山中的寒風中,這裏已經是個不錯的避風之處。


    臨近午夜,風就沒停過。從縫隙中鑽進來的風發出尖銳的嘯聲此起彼伏,如同一個被關在籠中的猛獸,正在四處逡巡。老伍幾個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對於他們來說,這環境稱不上艱苦,他們靠著石壁都睡著了。


    成雲坐在洞口對著絕壁的方向,正在觀察那裏的動靜。田冉走過去,給他拿了一件厚實的外衣,又遞給他一個酒壺。


    “還有半個時辰,你去睡一會,我來守著。”田冉小聲道。


    成雲咧嘴一笑,不客氣的披上外衣,但他並沒有返迴洞中休息,而是留下來與田冉並肩而坐。他不放心讓田冉單獨留在洞外。


    田冉雖然在北墨書院也學過武藝,但北墨書院的強項是授業解惑的知識,他的輕功或許還能拿出來一試,但其它武功就不值一提,遇上稍微強一些的高手就會招架不住。


    當年飛鷹隊的王凡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教田冉武功,但田冉卻對練習武藝提不起興趣,唯獨喜歡上王凡的訓鷹技藝。王凡當然不能勉強這個小主人,所以田冉現在的強項除了在北墨書院學到的墨家知識和王凡教的訓鷹技藝,在武功上隻是比普通江湖人士略強些而已。


    “我是夜貓子,不困。就喜歡看夜晚的風景。”成雲笑了笑。他指了指遠空暗淡的雲層,“你看,北鬥七星,這樣的天氣難得看到。”


    此時,天上斑駁的雲層被風吹散了,天空一角露出發著微光的星辰。


    成雲是逍遙宮的道家弟子,對北鬥七星有著特殊的崇敬。他仰望星空,滿眼都是歡喜。


    成雲是孤兒,父母死於戰亂,很小就被逍遙宮收養。如果沒有戰亂,沒有江湖爭鬥,他本應該在逍遙宮中潛心修煉,追求天人合一的無上之境。但師父既然讓他下山協助田冉,他覺得這個過程也是一種修煉。他始終記得師父的話,“修行其實就是修心,隻要順應自然,任何地方都可以修行。”


    風在夜空中唿嘯而過,從半山腰遠眺,星空之下隱約可見一片靜謐與神秘交織的景象,如同一個躲在黑暗中的迷局,等待有人去探尋。久久迴蕩的風聲仿佛就是宇宙與這大山的低語。


    田冉與成雲順著這風聲看過去,遠處的絕壁下忽然發出一點光亮。這個光亮逐漸變大,又分裂出兩個、三個……


    有人出現了。


    成雲握緊了身邊的黑色硬弓,雙眼緊緊盯著這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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