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麽可能?


    雲袖耳邊迴蕩眾人的議論,思緒恍然若失,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驚訝之餘,又難以置信。


    她曾是李桓從小定親的未婚妻,自然對李桓十分熟悉。


    李桓自幼秉承李氏家風,愛習武藝,也算弓馬嫻熟。要說李桓精通箭術,她相信。


    可要說李桓能寫出讓大名士李俊民讚賞的詩,還能傳頌長安,她卻很難相信。


    李氏半耕半讀,家族弟子識字知書不奇怪。可李桓絕非讀書郎,怎麽還有如此文采?


    詩賦可不是無足輕重的小道。如今大金科舉,詩賦之重要,更勝經義。


    那可是做官入仕的敲門磚!


    雲袖心中堵得慌,好像塞了一團茅草。


    自從拋棄李桓嫁到猛安府,她才知道豪門貴族的日子是何等奢華,雲家李家小門小戶的生活又是何等寒酸。


    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個多月來,她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出則輿馬,入則高堂,沉湎於猛安府的榮華富貴,可謂春風得意。


    她慶幸自己的選擇,甚至慫恿完顏歹古再納妹妹為妾,姐妹二人一起侍奉完顏歹古,以此固寵謀權,保住榮華富貴。


    她不但主動拋棄李桓,還盼著李桓一輩子不得翻身。希望用李桓的落魄,來證明自己的正確選擇。


    可李桓越混越好,她怎麽能安心?


    她小心翼翼的覷眼看向完顏歹古,卻剛好撞上完顏歹古陰鬱的眼神。


    這眼神十分陰冷,雲裳見了不禁心中一寒。


    “你如今是不是後悔了?嗯?”完顏歹古低聲說道,壓著嗓子,“李桓抱上大腿,是不是連本郎君都無法逼他為奴了?”


    “將來就是做官入仕,是不是也有可能?”


    “你知他今日景況,心中可有悔意?”


    雲袖身子一顫,趕緊低聲表態道:


    “奴奴生是愛根的妾,死是愛根的鬼,嫁給愛根是奴奴夢寐以求的福緣,奴奴何悔之有?”


    “那李桓不過是個漢家破落戶,腳上的泥還沒有洗幹淨。不久之前還在地裏耕田種麥、挑糞施肥哩。”


    “雖說他家喜歡習武,粗通一些武藝,可終究是落魄窮漢,平頭草民,如何能和愛根這等高門公子相比?忒也臉大了。”


    眼見完顏歹古的臉色好看了一些,雲袖鬆了口氣,繼續一臉不屑的說道:


    “便是這廝如今走了狗屎運,不知從哪裏抄來一首詩,可抄的就是抄的,橫豎要露底露怯。”


    “漫說他未必能得意,就算僥幸撈到一官半職,也不過謀個芝麻綠豆大的尷尬差事,又值當什麽?”


    “退一萬步,便是這廝真有一點本事,說到底也是個漢人,哪裏比得上我們女真人?”


    她明明是個漢人,卻說‘我們女真人’。


    完顏歹古終於笑了。我們女真人?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女真人是我,不是你。


    你以為你給本郎君為妾,就是女真國族了?


    我們女真人什麽時候這麽不值錢?


    可笑。


    完顏歹古一邊腹誹,一邊低聲道:“你這匹小母馬,倒也有點見識。”


    雲袖立刻委屈的說道:“愛根啊,你若是不信奴奴,奴奴就了無生趣了。”


    “等奴奴讓妹妹進府,我們姐妹一起侍奉愛根,愛根就知道奴奴的心意,堅貞不渝。”


    完顏歹古點頭:“好,等見到你妹妹,你自己給她說吧。她進府之後,也是你來管。”


    說到這裏,神色溫柔的低聲安慰道:


    “我們女真舊俗,好朋友之間有共妻之誼,還會用妻妾招待客人,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你不用在意。”


    “這幾日,你好好侍奉蒲察郎君。額如今有求於他,你可要巴結好了。”


    “知道麽?”


    這最後“知道麽”三個字,語氣又轉為嚴厲,帶著警告之意,根本不容置疑。


    雲袖心中苦澀無比,含羞忍辱的點頭道:


    “愛根是奴奴的天。愛根的事就是奴奴的本分。愛根放心,奴奴這幾日一定服侍好他。”


    完顏歹古很是欣慰,“你最懂事了,又最聰明,本郎君絕不會虧待你。”


    雲袖神色乖巧的點頭,心中卻道:“等額將來生下兒子,謀取猛安府中的大權……”


    此時此刻,隻有這個理想,才能讓她消解對完顏歹古的怨恨。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青衣巡捕來到筵席上,先是對眾人行個禮,然後走到蒲察懷真身邊,俯下身子說了幾句話。


    “當真?”蒲察懷真神色驚訝。


    那青衣巡捕點頭,“千真萬確,京兆府的仵作全部都去了,十五具屍體,居然都是下級武官……如今看來,應該就是黑梟賊了,難怪一直抓不到……”


    “若真是黑梟賊,那就是除一大害,也能對朝廷交差了。”


    “長安城中已有傳言,說是有人在城北看到李桓等人,親手斬殺黑梟賊……”


    “傳言繪聲繪色,可能是真的。畢竟李桓等人精通武藝……”


    “李桓?”蒲察懷真皺眉聽完,揮手道:“你去吧,明日本官再去查驗,今晚酒宴,額不便離開。”


    等到巡捕離開,眾人頓時紛紛詢問。


    “蒲察兄,到底出了何事?罪大惡極的黑梟賊有下落了?”


    “到底是怎麽迴事?黑梟賊的真實身份查出來了?”


    “是李桓殺了黑梟賊?這可是大功一件啊。”


    蒲察懷真是錄事司判官,主管稽查捕盜之事,也有職責通報案情,他斟酌了一下說道:


    “為禍關中多年的黑梟賊,可能被除掉了。今天晌午,有人在河邊看到十幾具浮屍,都是黑衣蒙麵,很像是黑梟賊。”


    “可是這些人,居然都是軍中下級武官,其中有個叫合答幹,還是九品蒲輦(隊正),世襲的寨使(村長)……”


    “京兆府已經在查了。通過之前案發時辰,結合他們值班日期,都能對應的上。”


    紇石烈豬狗道:“如此說來,合答幹他們一夥,真就是該死的黑梟賊了?”


    蒲察懷真點頭:“應該就是了,算是已經破案了吧。終於有個交代了。”


    “你們想啊,黑梟賊逍遙法外六年,在長安附近,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作案五十多起,卻硬是抓不到。”


    “這豈非咄咄怪事?隻有一個可能,賊人在官府有眼線,有同夥。”


    “可是俺沒想到,原來黑梟盜就是一夥官軍!他們還曾被派出去搜剿黑梟盜,自己抓自己,不好笑麽?”


    徒單謨鬆了口氣,“難怪一直抓不到。他們本就是官軍,自然知道官府的通緝消息,哪裏能抓到?”


    “這也能解釋,為何他們能屢次逃脫。”


    “不過,到底是不是黑梟賊,最終還要看按察提刑司的定讞。我們說了也不算。”


    眾人此時也都額手稱慶。


    雖然黑梟賊都是女真人,可眾人也痛恨黑梟賊。


    因為黑梟賊劫殺的被害人之中,有很多都是女真富戶,其中不乏女真權貴。


    畢竟,有錢的大多是女真人。


    而且黑梟賊窮兇極惡,不但搶劫,還要殺人強奸,甚至往往滅門,行事極其殘忍。


    這些年,死在黑梟賊手中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連朝廷都驚動了。


    朝廷幾次嚴令限期抓捕黑梟賊,卻一直沒有進展。


    蕭福果眼睛一亮的問道:“黑梟賊是李桓殺的?大功一件啊。”


    蒲察懷真不想提起李桓,可蕭福果問起,他也知道隱瞞不住,隻好說道:


    “城中傳言,據說有人目睹李桓等人斬殺了黑梟賊。疑似黑梟賊的屍體,大半都有箭傷,幾乎一箭致命。”


    耶律寅娘道:“一定就是李桓的手筆!他們兄弟精通箭術,武藝超群,有斬殺黑梟賊的身手!”


    眾人忍不住再次議論李桓。很多人認為,多半就是李桓斬殺了黑梟賊,傳言總不會空穴來風吧。


    蒲察懷真十分不願李桓立功,臉色不禁有點陰鬱。


    這個李桓,真是走運啊。


    完顏歹古和雲袖聽到這裏,臉色更是難看。


    李桓!


    又是李桓!


    他到底走了什麽狗屎運?他有什麽本事!


    雲袖覺得心裏更堵挺了。


    難繃!


    正在眾人議論間,烏古論魁忽然哈哈一笑。


    隻見他麵色發紅,臉上帶著一絲詭譎的笑容,神色似乎有點亢奮。


    他一邊搖頭晃腦,一邊抖著二郎腿,像是打擺子一般,看上去有些輕佻。


    完顏歹古不禁問道:“舅兄,你這是怎麽了?”


    蒲察懷真和雲袖也注意到,烏古論魁的舉止有點不對。


    烏古論魁又是哈哈一笑,擠眉弄眼的說道:


    “額沒事,額就是想女人了,你們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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