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罩下,天雲染上一層紫紅色,日陽落於山腰之上,留下一片炫彩。


    屋內,荀益將細如毛發的銀針從柳姒頭頂一點點拔出來,借著光亮詳觀針身無異後,將針收迴袋中。


    他撫了撫長至胸前的胡須道:“公主這頭疼來得蹊蹺,不像是上次失聰後的殘餘之症,不過我已用針刺為公主緩解頭疼,想來短時間內應無大礙。”


    柳姒一身素衣,散開發髻側靠在小榻上,眉頭微蹙:“荀醫者瞧著,我這模樣可像是中毒?”


    這一月來,她時不時便會頭疼。


    最開始是疼那麽個一時半刻,也還招架得住;後來疼上一宿也是有的。


    原先她隻以為是公務繁忙,太過勞累而致,可羅刹寺中平意卻提醒了她。


    這症狀來勢洶洶,不像是積勞成疾,倒像是因外物所致。


    當初她令李衡子下毒,才讓聖人因頭風而器重李衡子;如今她有了同樣的症狀,不得不多一個心眼。


    聞言,荀益道:“公主這症狀確實像中毒,可方才老朽為公主施針驗毒,並未發現異樣。”


    言罷,他撩袍跪地:“是老朽醫術不精,不能為公主解憂。”


    柳姒捏了捏眉心:“這世間可有什麽毒是驗不出來的?”


    荀益搖頭:“凡是毒,皆可驗出,隻是有些毒驗法不同。”


    他歎氣,有些頹喪:“說到底,還是老朽無能。”


    聽罷,柳姒抬手虛扶道:“世間疑難雜症千萬,荀醫者盡心便是。”


    見事無進展,站在榻邊的秋蘭問道:“荀醫者,若是尋出毒源,可能醫治?”


    荀益點頭:“若是曉得是什麽毒,那自然醫治起來要方便得多。”


    隻是如今棘手的便是:不曉得究竟是否中毒,又中的什麽毒。


    不過秋蘭的話倒是給了荀益啟發:“若公主真是中毒,必要接觸過才行。而公主的頭疼之症已有一月,想必定是長久接觸。”


    他轉頭看向秋蘭:“秋娘子貼身伺候公主,這一個月來可有什麽異樣?”


    秋蘭努力迴憶半晌,而後搖頭道:“公主的吃食都是我與平意她們親自驗過的,平日所穿的衣飾也都是細心檢查,絕無半點疏漏。”


    說著,她視線無意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木樨上,幽幽暗香隨著風傳進屋內。


    她走到那盆木樨旁,遲疑問:“要不醫者瞧瞧這些花?”


    世間毒有千萬,而下毒的手段也不計其數。


    有時花香之間相克而致中毒的比比皆是。若是上頭塗些毒,公主日夜聞著即便中毒也無人察覺。


    荀益依言走到那盆木樨前細細查探:“這上頭無毒。”


    秋蘭的話為柳姒提了個醒,她開口道:“不若勞煩醫者將這屋內的東西都瞧瞧,免得有所疏漏。”


    “也好。”荀益點點頭,將屋內的大大小小物件,乃至床角係的香囊都細細看過,結果卻都是無毒。


    眼見一無所獲,柳姒猜測:“折騰了這麽久,想來問題確實不在這些東西上。”


    她抬頭望向窗外:“也罷,夜已深。荀醫者,你先迴屋歇息吧。”


    荀益拱手:“那老朽明日再來為公主施針。”


    等荀益離開,已是戌時一刻。


    柳姒本想看會兒書後就寢,不想老天一刻閑暇也不予她。


    月痕拿著狀紙入內時,柳姒正讀著《六韜·選將》。


    知道月痕無事不會尋她,所以柳姒將書合上,問道:“何事?”


    月痕把手中狀紙呈給她:“公主,這是方才幾個老翁遞到門子那兒的。”


    柳姒將狀紙接過,仔細看後眉眼間染上幾分怒氣。


    她沉聲:“這些東西不該是由縣衙受理嗎?為何會遞到‘神仙府’來?”


    月痕辦事妥帖,早問過那幾個老翁:“他們說縣衙並不受理,還將這狀書退了迴來。”


    “那三哥那邊呢?”


    提到此處,月痕低聲:“奴婢派人去問過了,好像這狀書被陰氏的人暗中攔了下來,所以並未交到賢王手中。”


    聽罷,柳姒冷笑:“當真是瞌睡了送枕頭來,我正愁沒機會收拾陰氏,他們倒自己將把柄送了上來。”


    她轉眸問月痕:“遞狀書的老翁呢?”


    “奴婢曉得事關重大,所以讓他們先在外頭等著。”


    柳姒從榻上起身:“將人帶進來,另外,你去把陶清都召來。”


    “喏。”


    月痕得令準備退下,又被叫住。


    “等等。”隻見柳姒沉吟,“你再去一趟南城,將八方財也一並帶來。”


    “是。”


    月痕離開,平意入內為她梳妝。


    看出柳姒眼底的疲憊,平意心疼道:“如今夜已深,公主何必急著處理這些事情?明日再來也不遲啊。”


    柳姒拿出一盒提神的香膏抹在眉尾處:“日久易生變故,早些處置了,我也早些安心。”


    曉得自個兒勸不動,平意不再多嘴。


    想起中毒之事也一無所獲後,她有心想令柳姒開懷,於是道:“荀醫者雖未查出頭緒,但隻看公主氣色便知應無大礙,公主也莫要太過憂心。”


    她將桃色的腮粉比在柳姒頰邊:“公主你瞧,便是不上這些脂粉,也是姝麗無雙。”


    柳姒抬眸,望向鏡中自己。


    雖不著脂粉,素麵朝天,但頰上自生的兩抹紅暈卻讓她多了幾分精神。


    她抬手,止住平意想要為她上妝的動作:“罷了,夜裏光暗,為我綰個髻就是。”


    換好衣裳挽好發髻,月痕還未迴來,柳姒索性趁這機會倚在小榻上養養神。


    平意退出寢屋將屋門掩上,轉身對站在廊下等候的秋蘭搖搖頭。


    秋蘭會意,朝屋內望了望,而後低聲道:“便知道公主不會顧忌自個兒的身子,若是駙馬在,公主興許還會聽上兩句。”


    隻可惜駙馬如今遠在上京,能不能來涼州還是一說。


    聞言,平意眸子發亮,心中有了主意:“不如咱們......”


    秋蘭擺擺手:“不可,若是擅自傳信給駙馬,隻怕公主會生氣。”


    她們隻是奴婢,斷沒有替主子做主的道理。


    平意歎氣:“也罷,咱們好生伺候就是。”


    餘光瞥見守在屋外一言不發的謝六,她上前打趣:“公主不是叫你去歇息嗎?怎得還守在這兒?”


    一身玄衣的謝六轉眸看了她眼,依舊沒有說話。


    知道謝六是什麽秉性,秋蘭笑道:“謝護衛也是聽命於駙馬,保護公主安全。”


    她拉起平意的手:“走吧,隨我去看看公主的藥熬得如何了。”


    等兩人離開,一動不動的謝六才悄然召來一隻夜鳥,往它腿上綁了什麽東西後,將其放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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