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明,想來明日又是好天氣。


    往日這個時辰身側總有謝晏陪著,如今他迴了上京,倒憑空多出幾分寂寥之感。


    柳姒散了發倚在美人榻上,手中捧著本無名經書在瞧。


    秋蘭站在身後為她絞幹濕發,見她夜深了還在看書,勸道:“駙馬走時吩咐奴婢要照顧好公主,如今已至子時,看久了書傷眼,還是明日再看吧?”


    柳姒聽罷將書合上擱在腿間,閉目養神。


    見她如此聽勸,秋蘭一時隻覺新奇。


    手上加快了速度,未多時便將絞幹的發梳順理好,又在屋中點了安神香,正準備離開,卻聽柳姒吩咐。


    “你出去時在廊下點一盞燈。”


    “喏。”雖不知半夜在外頭點燈是做什麽,但秋蘭還是照做。


    屋內隨著秋蘭離開而變得昏暗,外頭反倒是掛上了燈。


    幽幽燭火透過窗欞照進屋內,模糊了柳姒的身影。


    “咯噠”一聲響後,她緩緩睜開眼坐起身,及臀的長發隨她動作垂在腿間的經書上。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隱約的身影,半晌才拿起經書下了榻。


    推開房門。


    屋外是撒著月華的院落,蟲鳴做伴,花香怡人。唯東邊廊下點著一盞明亮的燈,在這夜裏宛如指明之星。


    燈旁立著一道人影,那人依舊是一身純黑色的鬥篷,戴著兜帽,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


    隻是藏在下頭的茶褐色衣角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摘下兜帽,對著柳姒雙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彌陀佛。”


    柳姒頷首:“靜檀表弟,別來無恙。”


    汝空聲音輕淺:“自檀越損毀羅刹寺大門後,安氏的人便將目標落在了羅刹寺身上,貧僧自是無恙。”


    當初柳姒為引出黑衣人的身份,半夜去羅刹寺將人寺門給炸了,害得那些日子羅刹寺都是個無門之寺。


    原本追殺汝空的安家人因這一動靜將汝空同羅刹寺聯係在了一起。


    前有賈辭徽為了賬本時常派人攪擾,後有安氏暗中試探,羅刹寺也不是沒有氣性的,凡是瞧見安、賈兩家的人,通通讓護寺僧人打了出去。


    若是其他僧廟倒還可以來硬的,偏偏是在涼州地位崇高、信徒遍地的羅刹寺。


    所以即便被特殊對待,也隻能吃下這個暗虧。


    而安氏懷疑上羅刹寺後,汝空的日子自然也要輕鬆許多。


    他也不閑話,直截了當道:“貧僧已完成了答應檀越的事,檀越也當信守承諾。”


    夜已深,柳姒也沒有戲弄他的意思,當即拿出一本經書。


    正是方才她瞧的那本。


    遞給汝空:“你要的東西。”


    汝空雙手接過,見頁首無名無姓後,問道:“為何這經書沒有名字?”


    “無書名,卻有署名。靜檀表弟瞧瞧此書何人所著?”


    汝空聞言,將書翻開一頁,上頭寫著“月無”二字。


    柳姒:“靜檀表弟既為佛家子,必定聽說過月無大師此人的事跡吧?”


    汝空聽後一頓,低念了句佛號。


    月無乃是前朝的一名武僧,出自嵩山少林,武功高強。


    前朝微末之際,太祖攻至鄭州,因手下一運籌帷幄、軍政縱橫的謀士相助,一路大勝。


    乾朝皇室司馬氏見勢不敵,給嵩山少林下了道表檄,命其寺中弟子拖住齊軍,以等援軍相助。


    為保家國,少林方丈以大弟子月無為首領,帶領寺中百名弟子前去抗齊。


    隻是再是武功高強,也難敵重兵鐵騎。


    那百餘名僧人在登封城守了十幾日也未曾等來援軍,最終大敗。


    太祖感其英勇,欲意招撫。


    可月無和尚誓死不降,道了句“家國不在,安能苟活”後,便自盡而亡。


    其他弟子見狀,也紛紛跟隨。


    太祖痛惜,下令將其屍身帶迴少林,好好安葬。


    後來太祖在上京登基為帝,為表仁政,特寫了篇悼文,感念月無和尚及其子弟們的忠勇,字字誠懇,痛惜歎惋。


    雖是敵人,卻值敬佩。


    也是這篇悼文,令“月無”之名傳遍大齊。


    凡是佛門子弟,無一不曾聽說過“月無”。


    所以當汝空得知這本無名經書乃是月無所著後,十分驚訝。


    畢竟月無戰死時尚不及而立,且未曾聽說他有書籍留於世間,柳姒手中這本又是從何而來?


    像是知道他心中疑惑,柳姒解釋:“這本是當初太祖無意中得來的,乃是未完之作。一直藏在書閣之中,後來聖人賜予我,我便一直收著。”


    見他遲疑,柳姒又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往後翻翻,後半本並無一字。”


    汝空依言往後翻閱,發現卻無一字。


    柳姒:“你所求之道,便在其中。”


    汝空將經書小心收好,朝她作揖:“多謝檀越。”


    說罷轉身欲走,柳姒出言將他叫住:“等等。”


    “我前幾日翻閱經書,見一句佛偈,似有不通,因此想問問師父,可能為我解惑?”


    聞言,汝空腳步一止,轉身與她相視,沉默著示意她說。


    柳姒也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巧笑道:“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師父可曾聽過?”


    或許隻有提及這些,汝空那琉璃般的雙眸才會有些許變化。


    他正色:“百因皆有果,念善得善,思惡得惡,如是爾。”


    “師父明白便好。”


    柳姒斂眸抬步,看向廊外亭亭玉立的花木,聲音在這夜裏也聽起來飄忽不定:“靜檀表弟隨我身後一道去的昌鬆,可見過那萬豔坑?”


    她岔開話題,自顧自說著:“三百多條性命,盡喪於突厥手中,他們欺殺大齊子民,十惡不赦,本該血債血償。隻痛恨國中出了奸惡,與其暗中勾結,我即便是有心也無力。


    月無大師驍勇,可憾非我齊民;若是我大齊能有像大師那般忠義之輩,想來區區突厥也不足為懼。”


    話畢,她望向汝空:“靜檀表弟,你說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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