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閣議事完畢,天已剩盡頭的一點霞光。


    賈辭徽從閣中出來,正好撞見陰氏家主陰辛,他臉色立時沉了下來,冷哼一聲轉頭不願瞧他。


    陰辛也大大地翻了個白眼,恍若他是個如何晦氣的人一般,離得遠遠的。


    將這一幕落入眼中的安朗歎氣:“你二人這氣都生了兩年了,也該消了吧?”


    賈辭徽譏諷:“嗬,除非他陰辛跪下給我磕三個響頭,否則賈某永遠不會與這等小人做朋友!”


    不遠處的陰辛不屑:“誰要與你這等敢做不敢當的偽君子做朋友?還不如殺了老夫!”


    二人對視一眼,又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安朗隻覺頭疼。


    誰知道這賈辭徽發的什麽瘋,兩年前將陰辛的寶貝兒子蒙頭打了一頓,以至於二人到如今都關係僵著。


    若非他從中時時勸和幾下,隻怕現下連站在一處的機會都沒有。


    賈辭徽這兩日亂事纏身,哪裏還有閑心在這兒同他們說那些陳年往事,板著一張臉打道迴府。


    等他迴到賈府,仔細翻看賬本,卻發現裏麵竟是“半日閑”的賬本。


    更是氣得兩眼一黑,差點暈死過去。


    緩過神後,他當即招來範內交代事宜。


    範內聽罷,很是猶豫:“若是讓坊主知道了,隻怕他會不高興。”


    賈辭徽:“管他什麽坊主,也不過是走狗一條。可若賬本之事被上頭曉得了,你我便是抄家滅族之罪。”


    範內想罷咬咬牙道:“奴這就去辦。”


    ……


    子夜時分,本該熟睡之時,東陽街卻是異常喧鬧。


    大火燒得響聲劈裏啪啦,火光衝天,幾乎照亮了整條街。


    外圍看熱鬧的百姓感歎:“昨日賈府走了水,今夜這‘半日閑’又被燒了,天幹物燥的還是得小心些。”


    有人咋舌:“我看不像是意外。上午這賈家主才帶了人圍了茶館,這半夜就起了火……你們說,會不會是……”


    身旁人連忙捂住他的嘴:“住嘴!你不要命啦?竟敢說那些人的不是,當心聽到了給你關牢裏去!”


    “我聽那邊說,這茶館東家被燒死到裏頭了,當真可惜,多年輕啊。”


    “是啊,可惜了。”


    百姓議論紛紛,無人注意街角停著一輛極為普通的馬車,窗紗被人撩起一片,露出一張清麗的臉。


    滾燙的熱浪仿佛順著風飄到柳姒臉上,她看著周圍毫發無損,獨獨被燒得慘不忍睹的茶坊。


    神色冰冷。


    放下窗紗,她道:“迴絲織坊吧。”


    翌日楊蕪一聽到謝晏要搬迴天祿驛站的消息,便馬不停蹄地趕去看熱鬧。


    彼時柳姒正攀著謝晏的衣襟,哭道:“晏郎,公主一要來你就走,你好狠的心呐!”


    一邊說著,她還一邊用力捶打他的胸膛控訴著。


    “我曉得你嫌棄我是個寡婦,可我與你這幾日總歸是夫妻一場,你就要棄我而去,你這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啊!”


    謝晏冷著臉將她輕輕推開,輕咳兩聲道:“你我緣分已盡,莫要糾纏。”


    柳姒見他說這話時表情僵硬,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這個謝竹君,連做戲都不會。


    那頭謝晏已然將衣角從她手中扯落,頭也不迴地離開。


    背著包袱的謝三見狀,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這女人雖說是厚臉皮了些,可對待郎君也是真心實意。


    他歎了口氣,將自己身上帶的幾兩銀子塞到她手中,好心勸道:“郎君決定的事沒人能改變,這幾兩銀子你拿著,你孤身一人多些銀子傍身總不會有錯。”


    說完心裏頭又有些不滿。


    這郎君也太吝嗇了些,連個銀錢都不舍得送點給喬娘子。


    上京城裏那些達官貴人為了臉麵哪個不是送幾張地契,送幾個鋪子給那些個外室?再不濟也會打發些銀兩。


    可郎君卻是連一枚銅板都不曾留給喬娘子。


    謝三想來都替柳姒感到委屈。


    自家郎君何時變得這樣摳搜了?


    偏偏這喬娘子也是真心一片,人都走了還要巴巴追上去。


    你瞧。


    一邊追,一邊嘴裏還在喊著“晏郎、晏郎”的。


    好不可憐。


    主子的主他謝三也做不得,隻能狠狠心撇開眼不看,當做什麽都不曉得,任由人在後頭追著。


    躲在院門口看戲的楊蕪見到柳姒這可憐樣,直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我還當是誰在這兒大喊大叫,原來是你啊。人家謝少卿都不要你了,你還沒臉沒皮地追上去,當真是不要臉。”


    柳姒見是她,表情一變,停了追趕的腳步故作倔強道:“與你何幹?”


    楊蕪得意挑眉:“如何與我無幹?你是絲織坊的織娘,丟的是我絲織坊的臉麵,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


    柳姒似被她的話刺到,脫口而出:“你就是嫉妒我能同少卿在一起,而你不能,才多次為難於我!”


    話音落下,楊蕪臉色大變。


    藏在心頭的秘密就這樣被柳姒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她先是無措,待看見周圍人鄙夷的目光後,更是羞臊不堪。


    她臉色漲紅:“你你你!你胡說!”


    柳姒步步緊逼:“那你可敢對天發誓,說你對謝少卿絕無半點男女之意?若有,便叫你不得好死!”


    “我……”楊蕪結結巴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最後她衝上前,做手就要打人:“我撕爛你的嘴!”


    柳姒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順勢將她整個人扯到身前,目色沉沉地看著她:“隻是撕爛我的嘴有什麽意思?你若是能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


    說罷,她一把將人推到地上,無視楊蕪怨恨的目光。


    走之前還不忘最後再刺激一下她:“像你這樣的人,我多看一眼都嫌短命。”


    而坐在地上的楊蕪滿腦子都是柳姒說的那句。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喃喃。


    而後兀地站起身,跑向梅媽媽的院子。


    緊閉的房門被她推開,她一頭撲進梅媽媽的懷中,痛哭起來。


    梅媽媽心疼地抱著她,問道:“我的兒,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楊蕪從她懷中抬起頭,哽咽不已:“都是那個喬湖,她害我方才在人前丟臉!謝少卿不要她,我不過說了兩句,她便咒我不得好死!嗚嗚嗚……”


    “什麽!豈有此理!”梅媽媽神情狠厲,“這個賤人,竟敢如此欺辱我兒!”


    她望了望窗外的天時,一雙倒三角眼透著詭異。


    “今日,我便要叫她再也囂張不得!”


    ……


    柳姒假意追著謝晏一路出了絲織坊,上了大道後。


    就尋了個機會躥進一條小巷,繞了幾個拐角,終於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陳芳在巷子裏等了半個時辰,差點都以為她不來了,謝天謝地,好在是來了。


    她看著眼眶發紅的柳姒,問道:“你怎麽哭了?”


    柳姒抬手拭去眼角殘淚:“不用管,方才走得急,被風迷了眼。”


    “哦。”陳芳又問,“你將我叫出來究竟要做什麽?神神秘秘的,問你也不說。”


    柳姒瞟了眼拐角處的一道人影,牽起陳芳的手朝巷子外走。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到時你便知道了。”


    陳芳應聲:“那走快些,估計等會兒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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