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空入弘慈寺時已有七歲,當年發生的事他都記得,也記得是卓大娘子這個姑姑護他一條性命。


    若非胡嫣將他送入弘慈寺,隻怕他真的就被燒死了。


    至於胡嫣的長子,自己那個表兄卓池遠他幼時也是見過的,因此柳姒提起池遠表兄,汝空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隻是他垂眸看著柳姒與謝晏緊緊相握的手,眼中閃過一絲茫然。


    “你既是卓池遠的妻子,為何又與他在一起?”


    聞言柳姒將手從謝晏掌中抽出:“事從權宜,不必在意。”


    謝晏則望著空落落的掌心,不知在想什麽。


    自一年前弘慈寺新殿坍塌後,整座寺廟的香火便不如從前那樣旺盛,盡都被西郊山上的三清觀搶了去。


    加之汝空這些年仍舊參不透佛法內蘊,於是妙法大師大手一揮命汝空離開寺廟,遊曆大齊參悟佛法。


    這一年內汝空從雍州出發,一路過岐、隴、涇、原、會五個州,走走停停。


    直到上個月才到達涼州姑臧。


    沒想到就被柳姒給賣了十萬兩。


    若是讓妙法大師知道了,隻怕得樂開花,畢竟他還從未見汝空吃過這麽大的虧。


    柳姒淡定地編著故事:“佛曰一切皆為緣法,我與靜檀表弟能在涼州相遇便是有緣。實不相瞞,我在涼州的第一日曾遇見佛祖托夢,說他座下有位弟子在人間渡劫,此刻正在姑臧城中。


    靜檀表弟修為高深,周身佛光普照,我便猜出你肯定是佛祖說的那位弟子。又因佛祖說你正在渡劫,需曆九九八十一難方能成佛,於是我才假意將你賣給別人。


    若我真想將你賣了,為何要將解藥喂給你?靜檀表弟,你說是也不是?”


    她將“佛祖托夢”這種說辭都搬了出來,且神情認真,令人下意識便想相信她。


    豈料汝空隻是道了句:“阿彌陀佛,貧僧法號汝空,並非檀越口中所說的‘靜檀表弟’。”


    接著他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他離開並非真信了柳姒的話,而是當初胡嫣護他一命,那份恩情他未曾償還。


    而今麵對胡嫣的兒媳,他也隻有不再追究,放她一馬。


    望著汝空離去的背影,柳姒心想:他說的倒也不假,胡靜檀早已出家變作了汝空,既阪依佛門,那些前塵往事便再與他無關。


    其實她確實沒想真的賣了汝空。


    汝空武功高強,又是和尚,沒人能奈何得了他;再一個安鴻月在姑臧城中橫行霸道了那麽多年,借汝空之手給她長長教訓也並無壞處。


    隻是柳姒心中一直有個疑惑。


    人人都說胡大郎君無心無情,連親生父親都殺得。


    但一個尚才七歲的孩童,真的能將一個年近不惑的男子殺了嗎?更何況那還是親自將他撫養長大的父親。


    “六娘子!六娘子!”


    一道聲音將柳姒思緒喚迴。


    她順著聲源望去,就看見好些人正從遠處往這邊趕來,而出聲喚她的正是取下麵具的八方財。


    至於他身後,則是安庭序與帶著護衛的萬物坊管事。


    她剛想轉頭對謝晏說些什麽,就見他突然靠近,環住她的腰身,頭也一並埋進她的頸窩之中。


    突如其來地親近令柳姒不適,抬手想將他推開,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出現在她耳邊。


    他說:“安氏大郎君安庭序認識我。”


    這句話令柳姒推他的動作一頓。


    既然安庭序知曉謝晏的身份,若是讓他認出謝晏,豈非對自己不利?


    柳姒隱藏身份而來,謝晏這個鎮國公主的駙馬卻在她的身邊,被看見了難免會有所懷疑。


    思慮間,八方財已經跑了過來,他叉著腰,氣喘籲籲道:“六娘子,你沒事就好,我可擔心死了。”


    這麽一個大財主若是出了事,那多可惜。


    聽他這話,想來身後那些人都是他叫來的。


    柳姒誇讚:“還算有良心,知道找人來尋我。”


    八方財聽罷,拍拍胸脯道:“六娘子是小人的客人,小人自然要負責。”


    轉眸見謝晏一個大男人彎腰躲在柳姒懷中,他先是納悶,而後了然。


    想必是這郎君去尋六娘子時,二人真情流露,又和好了罷。


    八方財露出個微妙的笑容。


    這時安庭序他們也帶著護衛趕了上來,他見到柳姒後一愣,等看清她的衣飾後明白她就是那位六娘子。


    但他在廂房中是以坊主的身份與她相見,此刻他是安氏的大郎君,於是裝作不曉得她的身份,沉默不言。


    一旁的萬物坊管事拱手致歉:“坊中闖入賊人讓娘子受驚了,為表歉意,今夜入內坊的費用都由萬物坊補償。”


    說罷身後的仆從端著東西上前,管事介紹:“這是一萬兩銀票,在姑臧城的櫃坊以及錢莊都可兌換;這些是小禮物,小小心意,還望娘子莫要嫌棄。”


    柳姒進內坊花了兩張通行券,所以一共是一萬兩;銀票旁邊的是一些藍綠色的寶石,應是萬物坊額外補償的。


    一旁的安庭序注意到一個男人緊緊抱著柳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將臉死死貼在柳姒頸窩間。


    讓別人看不見他的臉。


    但他身上穿著的月白色衣袍暴露了他就是在內坊門前,護著柳姒的那個男人。


    見他二人動作親昵,安庭序又一次試探道:“這位郎君是受傷了麽?我見他好像有些不適。”


    柳姒淡笑著替謝晏迴答:“小傷而已,多謝安大郎君關心。”


    接著又聽安庭序狀似無意地問:“我瞧二位十分恩愛,想必這位郎君便是娘子的夫君吧?”


    聽罷,柳姒唇角的笑意更濃了。


    她抬手掌著謝晏的後腦,像是安撫一般在他發上來迴地輕輕撫摸。


    那神情,恍若在對待什麽心愛的玩物一樣。


    她道:“我一介寡婦,哪兒來的什麽夫君,他是我新得的男奴,頂多算個姘頭。今日出來久了他便有些鬧脾氣,讓郎君見笑了,等迴去我必定好好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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