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安靜一瞬。


    柳姒沒否認,也沒直接承認。


    既要結盟,總得讓對方看出她的能力,但又不能底牌盡出。就如她同李衡子的關係,她並不會告訴柳承明。


    見她並不否認,柳承明心下訝然。


    從前隻知他這個六妹聰明,倒不曾看出她有如此計謀。


    欲用心高氣傲的王季康,便先將他落至低穀,打壓傲氣;等他頹然之際再施以援手,最後還怕不能為她所用?


    隻是這計謀如此繁瑣,她又是為了什麽?


    柳姒麵露虞色:“說了這麽多,三哥究竟是個什麽態度?”


    柳承明又端上一抹懶散的笑意:“得六妹如此軍師,有何不可?”


    這便是同意了。


    柳姒抬手:“那便擊掌為誓。”


    柳承明抬手,輕擊她掌心。


    三掌事成。


    二人身前的棋局也形勢已明,柳姒勾唇:“三哥,我贏了。”


    柳承明低頭看向盤上,略略一掃而後心中驚歎。


    上次重華殿前她棋技尚且稚嫩,不過十幾日,便進步神速,當真令人刮目相看。


    他笑容溫和:“是,你贏了。”


    事已辦完柳姒起身準備離開,接著又道:“對了,還有一事想拜托三哥。”


    “你說。”


    “工部水部員外郎裴簡,我要讓他這幾日就調到禦史台,具體怎麽做還得麻煩三哥了。”


    柳承明隻當她又有了其他的打算,倒也沒問原因應了下來。


    他想起她在溫縣時與裴簡的事,問道:“你同裴簡究竟是何關係?”


    “朋友。”


    丟下一句,柳姒離開賢王府轉道去了裴簡家中。


    在海開門見是平意,驚訝道:“平意姐姐,你怎麽來了?”


    他在溫縣時時常如此喚她。


    平意側身輕指了停在門口的馬車:“公主尋裴外郎有事。”


    她身後的馬車看著普通,不像是公主所用的製式,在海壓下心中疑惑,迴屋稟報裴簡。


    不一會兒,裴簡趕來,行至馬車跟前垂首行禮道:“不知公主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柳姒戴了帷帽下馬車:“何拘小節?”


    她掃了兩眼周圍,笑道:“此處人多眼雜,去繁不請我進去麽?”


    聽得柳姒如此喚他,裴簡一頓,側身讓開:“公主請。”


    入了屋內,柳姒方將帷帽取下。


    裴簡隻是一個六品員外郎,所以所居院落倒不算大。


    她並未直接落座,而是道:“不知令堂可在?我貿然至此,於情於理也當探望一二。”


    裴母隨裴簡上京後,尋到一專治咳疾的郎中,配藥吃後,如今轉季咳嗽輕了許多,也有力氣去左鄰右舍串門閑聊。


    眼下正在西街尋她新結識的友人。


    裴簡簡單向柳姒解釋後,問道:“公主今日來此有何要事?”


    柳姒莞爾:“也不是什麽要事,隻是有東西想送於你。”


    她從平意手中接過裝著靉靆的盒子,放到裴簡麵前:“打開看看?”


    裴簡拒絕:“無功不受祿。”


    柳姒解釋:“你曾幫過我許多次,所以這是謝禮。”


    見裴簡不欲收下,柳姒神情黯然:“我本以為我與去繁是朋友,所以特地送了謝禮上門,沒想到原不是嗎?”


    聽得“朋友”二字,裴簡微怔。


    半晌後,他將盒子打開,裏頭是一副水晶打磨做的靉靆,鑲嵌在純金邊框裏頭,兩根棉繩分別在金框兩邊,係在腦後以便佩戴。


    隻看了一眼,他便將盒子退迴:“這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友人之情重於千金,非一副靉靆可比。”柳姒搖頭不讚同,繼而她又道:“還是去繁不喜歡這東西?”


    這東西裴簡自然是喜歡的,平日看書看物都能用得上,隻是這禮太重,他收不得。


    柳姒佯裝傷心:“你若不收便是不認我這朋友,罷了罷了,我也不願強迫。”


    說著就要將那靉靆收迴,裴簡聽她這般說立馬止住:“我收下便是,公主也莫再說這種話了。”


    聽著實在別扭。


    柳姒釋然一笑:“你若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隻答應我一個請求便是。”


    “公主請說。”


    “我想你十五上朝時,戴著這副靉靆去。”


    五品以上及特定官員才需每日上朝,在京六至九品官員,隻朔、望兩日才能參加,裴簡也隻這兩日才用上朝。


    裴簡對她的要求很是困惑:“為何?”


    “到時你便知了。”


    -


    八月十五,中秋。


    等散朝過後,柳姒便收到消息。


    說今晨聖人偶然間見到一個工部員外郎後怔愣了許久,聽說那員外郎戴了一副金邊的靉靆上朝,聖人一見就驚得不行,直顫聲問道:“你是何人?”


    直到那員外郎報了姓名,聖人才迴神,看著他喃喃:“真像,真像啊。”


    其他人都摸不著頭腦。


    像誰?


    不就是戴了一副靉靆麽,還能變了樣貌?


    柳姒自然知道像誰,戴了靉靆的裴簡像年輕時的謝運。


    她也是聽謝晏說起,才偶然發現。


    謝晏說謝運年輕時喜歡獨來獨往,從不結交朋黨,隻一心扶持聖人,為人剛正不阿,深受百姓愛戴。


    一聽,柳姒便覺得像極了裴簡。


    要說謝晏是謝運親子,容貌上更像一些,可謝晏是世家培養出來的郎君,身上帶著的是貴氣,更像是高不可攀的仙人。


    而謝運或許是經曆了動蕩之時,身上更多塵氣。


    裴簡也因出身平民,所以同謝運一樣,更多幾分塵世之氣,也更受百姓親近。


    隻是樣貌相似倒沒什麽,但八九分的神似,再加三四分的相同打扮,便足以迷惑舊人。


    要說這謝運同聖人倒還有一段往事。


    在聖人曾是太子時,謝運便是太子伴讀,二人一同長大,情同手足。


    後來聖人被先帝廢黜,是謝運帶領謝氏同何牧一起將聖人扶持登基。


    如今何氏風光無限,謝氏雖也不差,但謝運同聖人的關係也隻是不冷不淡,再不像從前那般親密。


    謝晏解釋說:自先淑妃逝後,謝運在甘露殿中同聖人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後,謝運同聖人便疏遠起來。


    聽他這麽說,柳姒倒覺得他二人像是有了裂痕的友人,而非君臣。


    隻不過一個不願修複裂痕;另一個是君王,拉不下臉麵來修複。


    所以才這麽多年都是這冷淡的關係。


    不然以謝運的功勞和他與聖人的感情,再如此也不會被何氏比了下去,也是雙足鼎立之勢。


    說來也巧,謝運也有一副靉靆。


    謝運的那副是聖人登基那年賜給他的,他一開始還寶貝得很,但自那次爭吵之後,便被他束之高閣,再也未戴過。


    而謝運也徹底變了性子,從一開始的慈父變做嚴父,對謝晏是要求極高,隻望他不步他之後塵。


    誰說美人計隻能是美人?


    求之不得或逝於掌中的,才是令人最可望而不可及的。


    裴簡如今已不再是水部員外郎,而是禦史台的侍禦史。


    侍禦史負責糾察百官,彈劾不法,若有需要,也直審帝王所派特案。


    品階雖沒有員外郎高,可卻直接聽命於帝王,職責更為重要。


    裴簡為人清正,這侍禦史,他無論如何也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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