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開又問道,“難民們為什麽相信李乘鶴真的會給他們銀兩?”


    “這是李乘鶴的慣用手法。”蘇連生一邊開著鎖,一邊道,“正所謂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


    “往年的流民並不少,李乘鶴通常會讓人將他們關在門外,不讓他們進來。”


    “再向朝廷上報災情以獲取賑災銀兩。”


    “李夫人會在合適的時機出城布施粥飯,再側麵的煽動災民情緒,是災民對朝廷恨之入骨。”


    “布施超過三天,李夫人會突然病倒,隨後災民裏會有人傳話說是朝廷不許流民入城,說他們會帶來災禍。”


    “然後呢?”紀明開從來沒聽人說過這些,“難民們就造反了?”


    “造反?”蘇連生好像聽見了什麽笑話似的輕嗤道,“他們拿什麽造反?燒火棍嗎?可惜他們連棍子都沒有。”


    紀明開頓住,正巧流民四散衝出來,眼神慌亂地往外跑,撞得他踉踉蹌蹌地還要扶著牆壁才能站穩。


    蘇連生接著說道,“等到災民們徹底絕望時,李乘鶴以救世主的模樣出場,告訴災民們,他們得救了!”


    “災民這個時候拿到的賑災銀兩,其實也就是其中的百分之一,甚至更少。”


    “但他們不在乎。”


    “他們隻知道自己要餓死時,是李縣令的夫人出城布施讓他們活下去。”


    “他們也隻知道,朝廷並不願救他們,是李縣令力挽狂瀾,趕在他們要病死之前,拿出了銀兩救活了他們。”


    “他們也不想想,李乘鶴一個小小縣令,背後若是沒有朝廷,他能做得了這個主?”蘇連生語氣諷刺,“不僅如此,李乘鶴連他們手上那點兒救命錢也不放過。”


    “得到銀錢的災民會在最快的速度被人以看病,買路引,坐船,等等一切的手段騙走錢。”


    “而等待他們的結局就是,豬狗不如的活著和寂靜無聲的死去。”


    “你早就知道這些。”紀明開忽然覺得有些不認識蘇連生,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可你從未替他們做過什麽?”


    “官大一級壓死人。”蘇連生輕笑道,“不然為什麽今日的事兒你會不知情呢?”


    “況且,我得先想辦法讓我自己活下來啊。”


    紀明開還是不能理解,難民們已經全部放出去,牢裏一下就空了。


    蘇連生做完了手頭的事,轉身去了黃師傅那處,李乘鶴的死因不知道驗出來沒。


    黃師傅正在鼓搗著手上的工具,聽見門響時頭也不迴地說道,“有什麽事兒明天再說,沒看見我正忙著呢。”


    蘇連生輕笑道,“黃師傅,是我。”


    “你先找我是為了問李乘鶴的死因?”黃師傅滿頭大汗地問道,“你過來看。”


    他掀開布,李乘風臉上得血已經凝固,眼睛裏的血絲青黑,就連嘴唇亦是如此。


    “搭把手。”黃師傅一手拿著油燈,彎下腰企圖一隻手將李乘鶴扯過來,沒成功。


    蘇連生連忙上前兩步,幫著黃師傅把李乘鶴側過身子,“這有個黑點。”


    在燭火的照耀下,蘇連生眼尖地發現李乘鶴背部中心,有一個圓形小洞,周圍是蜘蛛網一般的黑色血線。


    “他就是被這東西毒死的?”蘇連生看著黃師傅問道。


    黃師傅點點頭,算是默認,“此毒我已驗過,是山裏常見的斷腸草。”


    “不是說斷腸草的毒性極大,見血封喉。”蘇連生追問道,“李乘鶴被我們救出後,曾麵色如常的與我們一同上岸。”


    “斷腸草雖然毒性大,但也在用量。”黃師傅道,“況且這種毒在習武之人身上分散的更快。據我所知,李縣令從文,對於武學那是一竅不通,所以毒性在他身上會發作的慢一些。”


    “多謝。”蘇連生點點頭,隨後如實告知江山,黃師傅的驗屍結果。


    江山眯著眼睛問道,“那白畫姑娘,怎麽會和你們在一起?”


    船塢被毀,白畫聲稱無處可去,跟著他們迴到府衙尋求庇護。


    “上船時人多,明開與我們走散,湊巧在船艙底層救了這位白畫姑娘。”蘇連生道,“她此刻正在府上,屬下這就去將她帶來。”


    江山沒說話,算是默認。


    還不等蘇連生出門,江山突然改變主意,“不必去了,給些銀子讓她好好安頓吧。”


    蘇連生不敢多問,慢慢退出門去。


    江山心裏想著,即便是白畫做了些什麽,如今人證沒有,物證沒有,白畫咬死不承認,他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與其將人拉過來浪費時間,不如早些休息。


    天河縣的案子已了,人犯抓的抓,死的死,現在也沒什麽需要他去做的了。


    也不知道謙玉將任書送到沒有?看樣子,今日他是趕不到漣城了。


    忙碌的一天結束了,譚呈宏因為負傷被送去醫館,董迴清負責照看他。


    紀明開此時一個人走在路上,夜風徐徐,周遭的人們早早入睡。


    紀明若這幾天都在蘇嫂子住著,雖然蘇嫂子待她十分和善,可她心裏不免有些愧疚和惶恐。


    這種感覺隻有看到自己的兄長之後才會消失。


    今日阿兄來的尤其晚,紀明若暗暗在心中想著,等見到阿兄以後定要好好說他一頓,見他知道愛惜身體,要早些休息。


    阿母生前最擔心的就是阿兄沒能娶妻生子,也曾數次與她說那位柳姑娘不僅人生的貌美,性子也是極好的,與阿兄極為般配。


    一想起紀母,紀明若不禁眼裏泛起淚花。


    蘇嫂子剛哄睡孩子,就瞧著紀明若望向門外那鬱鬱寡歡的神情,有些擔憂地問道,“怎麽了阿若?可是有什麽身體不舒服?”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紀明若的小日子就在這兩天。


    那時候紀明若年紀小,突然被人說自己的屁股上全是血,對於此事模模糊糊的紀明若嚇得大哭,以為自己得了什麽大病,就要不久於人世了。


    正巧被蘇嫂子遇上,把她帶迴了家,替她收拾齊整後告訴她,這是女子每月都會來的癸水,是女子長大成人的標誌。


    紀明若頂著迷蒙的眼神反複追問,直到過了好幾個時辰,發現自己還活著時,才算相信了這話。


    紀明若身子單薄,頭幾個月還好後麵不知怎得,每逢癸水時,定會手腳冰冷,下吐下瀉,在床上疼的打滾,還是吃了好幾副中藥才勉強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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