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打招唿的年輕人正是楚靈犀,迴到汴京的他褪去了在頁京時華美的衣裳,換了身尋常人家的衣服,顯得幹練且飄然。


    餘生點點頭,迴道:“好久不見,靈犀。”


    “是餘太師來了嗎?”


    似乎是聽到了兩人之間的寒暄,裏屋中有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


    餘生聞言與楚靈犀微微對視,隨後二人一同往裏屋走去。


    掀開裏屋的簾子,入眼是張簡陋的床榻,蒼老的趙老太尉正裹在被子裏,安靜地躺在床榻上。


    餘生看到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這樣的場景他經曆過太多了,眼睜睜的看著一位又一位的至親好友在床榻上結束自己生命,他的心中悲痛萬分。


    “老了,不能起身相迎,還請餘太師見諒。”


    “趙老太尉言重了,理當是我這個晚輩多盡些禮才是。”


    楚靈犀適時地搬來兩把椅子,一前一後放置在床榻前,餘生見狀坐在了老太尉身邊。


    “老太尉此次請我來,所為何事啊?”寒暄過後,餘生開門見山地問道。


    聞言,老太尉從被子中伸出手,握住餘生的手腕,用那雙蒼老且混濁的眸子對餘生懇求道:“餘太師,此次邀你前來是想求你一件事,萬望餘太師能夠答應下來。”


    餘生心下疑惑,不敢擅自應允,於是追問道:“老太尉請講,若是小子能夠辦到的,自然不會拒絕。”


    老太尉見狀沉沉歎息一聲,苦笑道:“倘若趙簡這小子能有你半分謹慎,我也不至於如此不放心。”


    隨後他真誠地看著餘生,緩緩說道:“餘太師,不瞞你說,我雖然人不在頁京,但是曆經三朝,久居官場,對於現在的朝政局勢也略有耳聞。”


    微微頓了頓,喘息了一會兒後,老太尉又道:“況且我對我那位大兒子更是了解,他雖然現在官居太尉,可是自身能力卻根本不能勝任,德不配位必遭天譴,所以此次請你來,是想懇請你,倘若有一天趙簡自尋死路,墜入萬劫不複之境……”


    “還請你出手庇護一下靈犀。”


    “嗯?”餘生有些詫異的抬起頭,聽老太尉的話鋒他還以為老太尉心裏掛念的是趙簡,沒想到為的是一旁的楚靈犀。


    “我已苦口婆心勸過趙簡多次,可是好言難勸該死鬼,倘若他繼續咎由自取下去,那也不過是他的命罷了。”老太尉眼神中的失望勁兒濃的化不開,隨後他又將目光轉向在餘生身後乖乖坐著的楚靈犀說道:


    “可靈犀不行,他年紀還那麽小,倘若被趙簡連累,毀了日後的大好人生,那我可真是至死都不能瞑目。“趙老太尉握緊了餘生的手,懇求道:“即便不看在我的麵子上,也要看在攝政王的麵子上,倘若真有那麽一天,還請稍加援手。”


    餘生沉默地看著趙老太尉,並未急著答應他的請求,而是反問道:“趙老太尉為何如此篤定會有那麽一天呢?為何認為楚靈犀會輸呢?”


    似乎並未料到餘生絲毫不加掩飾,所以趙老太尉的神情變了變,不過他想了想後還是如實說道:“知子莫若父,趙簡有多大能力我是知道的,他做不到更做不好,此前我一直想著能讓他在禁軍中鍍鍍金,然後安度晚年就極好了。可惜,他卻受到了攝政王的重用,這是他的幸事,也是他的不幸。”


    “況且……”


    餘生似乎明白老太尉地下一句話是什麽,果然隨後便聽老太尉繼續說道:“新帝在汴京的這些年裏,常來與我走動,我雖然已經不問政事多年,可是年輕時積攢下的識人秘訣卻還是有的。我看得出來,咱們這位新帝心機城府都非同一般,所以我敢斷定我那個傻大兒根本不是對手。”


    “老太尉既然看得這麽明白,那就應該知道,現在的我並無任何實權傍身,雖然空有一身名頭,可卻沒有絲毫威懾力,更沒有半點話語權。”餘生掙脫開老太尉地手,苦笑道:“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又哪有心力去應承你的這件差事?”


    老太尉聞言神色黯淡了幾分,猶豫了一下後,依舊懇求道:“隻是希望餘太師,倘若真的碰到了那一天,還請盡可能的拉這孩子一把。”


    說這些話時趙老太尉並沒有避諱坐在一邊的楚靈犀,他全程都在聽二人對話。


    於是餘生迴過頭,看向乖巧坐在那裏的楚靈犀,問道:“靈犀,你覺得會有那麽一天嗎?”


    楚靈犀神色淡然,聞言笑著迴答道:“興許會有。”


    “那我告訴你,隻要你老實待在汴京,什麽也不做,那就會什麽事也不會有。”餘生剛說完,卻見到楚靈犀搖頭迴答道:“餘叔,我若真的按照你所說的做,那麽那一天就一定會有了。”


    “哈…”餘生輕笑一聲,衝一旁的老太尉說道:“看到了嗎?不管是新帝還是我的這位好侄子,都不可能聽取我的建議,我若繼續再在其中斡旋,那到最後豈不是成了我自以為是了?”


    老太尉無話可說,隻能選擇沉默。


    “可現在的局麵你也看到了,南詔不肯撤軍,西北也有異動,我們內部不能亂。”老太尉沉默許久後,又這樣說道。


    “老太尉,本末倒置了吧?”餘生心底似乎有些火氣,“是我們內部先亂了,然後才導致的群狼環伺這樣的局麵吧?多少年了?從正德到楚璿,再到如今的他們兩位,大楚可有幾天真正的消停日子?”


    “我不明白新帝為何不殺你,他留你隻能說明有他的用意,別以為自己多智如妖,你現在的情況與他當年如出一轍,他能活下來完全是你那個爹抹不開麵子。”餘生毫不留情地對楚靈犀訓斥道,“在汴京的這些年收斂些鋒芒,在趙簡死之前你性命無憂,倘若他死了,就沒有人再庇護你了。”


    說到這裏,他與老太尉之間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於是站起身來行禮告辭,臨行前他又對二人說道:“楚璿臨走前並沒有將他托付於我,我答應他的事也不在你們皇室爭鬥之上,他知道我不會費心思在這樣的事上。”


    “你們兩個誰贏我都不在乎,我會在你們爆發衝突之前解決掉西北與南詔的禍端,我要的從來都跟楚璿一樣,我要的是這天下太平!這片天地海晏河清!這方百姓安居樂業!”


    老太尉沉默著想了下,想餘生所說的他與楚璿共同的目標是什麽。隨後他想到了,他想到了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攝政王在即位後,便大逆不道的改掉了傳承多年的國運。


    “我要的是天下太平!”老太尉至今都記得楚璿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心懷抱負,眼神中滿是自信滿滿。


    而今他的知己好友繼承了他的遺誌,令老太尉的心中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怎樣。


    他疲憊的揮了揮手,意思是跟餘生再見。


    餘生最後望他一眼,看到楚靈犀端來了一碗藥湯,想要喂老太尉喝下去。


    老太尉擺擺手,從楚靈犀手中接過那碗藥湯,用湯匙舀起一勺,接過手總是顫顫巍巍的,藥湯沒喝到,反而打濕了被褥。楚靈犀見狀趕緊拿來毛巾,替老太尉把灑落的藥湯清理幹淨。老太尉頹然的長歎一聲後,將手中的藥碗還給了楚靈犀,任由楚靈犀喂給他了。


    盡管明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可看到這一幕後,餘生的心中依舊有些不是滋味。古今多少英雄好漢都敗在了歲月麵前,自己又還剩多少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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