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與師兄對弈一次,我可要好好準備準備。”圖南鄭重地取出自己剛學棋時用過的那塊棋盤,仔細擦拭後擺在二人麵前。


    餘生笑著搖搖頭,說道:“印象裏我們兩個的確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對弈過了。”說著餘生隨意的摸過一個棋盒,打開一看居然是白棋,自家師兄弟間切磋棋藝,也就不至於再搞什麽猜先了。


    “我是黑棋,那師弟我可就不客氣了。”圖南撚起一顆棋子,輕巧地置於棋盤之上。


    餘生見狀搖搖頭,笑著執白應對。


    “隻是也不知師兄你這次去臨海,你我師兄弟又要一別幾年。”小時候一直醉心棋藝的圖南十分沉默寡言,唯有麵對餘生時話才會多一點,現在整個韓府隻剩下他們師兄弟兩人,等餘生一走,圖南可真就孤家寡人一個了。


    “放寬心,等到你與名人對局的時候,不論怎樣我都會趕迴來的。”餘生一邊應對著圖南的棋招,一邊分心說道。


    圖南點點頭,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又緊接著抱怨道:“也不知因為什麽,我與名人的對局被推遲到了今年秋天。”


    “那樣也好,趁著這段時間多鞏固一下自己的棋藝,再多研究一下那位名人的棋路。”餘生囑咐著圖南。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時間越長我心裏就越緊張,畢竟是要麵對那位傳說中的“半步入神”啊!”


    聽到圖南略顯沮喪的話後,餘生抬起頭來,恰好看到此刻圖南臉上的悵然,於是他安慰道:“別這麽想,換個方位思考的話,你會發現名人也必定十分緊張,他畢竟成名已久,萬一一不留神輸給了你,那這麽些年來所維護的名聲可就毀於一旦了。可你不一樣,你兩手空空,完全沒有他那樣的包袱背在身上,況且你又這麽年輕,正是棋藝的最巔峰,他就算是那所謂的半步入神,可年紀總還是大了。”


    餘生盯著圖南的雙眼,鄭重道:“隻要對方還屬於人的範疇,就不可能違背身為人的規則,再強大的人都會經曆從山頂跌落的時刻。圖南,你要記住,此刻的你才是登頂的人。”


    “登頂的人?”圖南嘴裏喃喃著,眼神逐漸從迷茫沮喪,變得堅定且充滿鬥誌。


    “我要跨過那座巍峨的山,打敗那位幾十年來未嚐一敗的神人!”圖南內心暗自打氣,隨後的他將心思放在了與餘生的對弈上。


    “唉,看來真是趕不上你了。”餘生眼見自己即將落敗後,無奈地說道。


    “印象裏師兄好像不應該如此啊。”圖南也有些詫異,他自覺自己的棋藝不可能高出餘生如此多,可看了眼棋盤後,赫然發現餘生的大龍已無活路,儼然是自己的一局屠龍勝。


    屠龍自己的師兄,這是年幼時的圖南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其實我很久沒有碰圍棋了,自從三年多以前離京以後,我就基本上沒有再精進過自己的棋藝。”餘生將事實和盤托出,可卻令圖南更加震驚了。


    令圖南震驚的第一點是,三年未曾維持棋藝的餘生至今還有如此水準,實在是令人感到不可置信,要知道棋藝一途,向來是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有些人可能幾日不維持,就失去了所謂的棋感,可餘生這裏卻是整整三年未曾下棋了。


    “師兄你以後也不打算繼續摸索棋藝了是嗎?”而這正是圖南震驚的第二點,一個自幼學棋的人,三年裏都不曾繼續精進自己的棋藝,那隻能是已經打算選擇放棄了,可這樣的選擇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圖南都可以坦然的接受,可眼前這人是自己的師兄啊!是自己年幼時努力追趕的對象,是讓自己一度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啊!


    “是這樣的。”餘生並沒有隱瞞,而是直截了當地告知了圖南。


    圖南一時間有些無法接受,他神情複雜,想說什麽又不知該怎樣去說。


    餘生看到他這副樣子,隻好歎了口氣後解釋道:“圖南,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一樣的選擇,我放棄圍棋不代表我不喜愛它了,隻是於我而言我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圖南神情依舊複雜,猶豫許久後他才終於問道:“能告訴我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嗎?”


    餘生遲疑了一下,隨後抬起眸子注視著圖南,一字一句道:“下棋救不了大楚。”


    他並沒有直接迴答圖南的問題,但圖南還是理解了餘生的意思,隻是他還是有些不明白,所以疑惑地問道:“我知道近年來大楚國運不濟,百姓日子困頓不堪,可大楚棋運既是國運,師兄為何卻說下棋救不了大楚呢?”


    聽到這裏餘生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忍,他要怎麽告訴自己的師弟,所謂的棋運即國運不過是亙古以來由皇權所編織的一個謊言呢?如果就這麽告知於他,豈不是將他這麽些年的努力的目標殘忍摧毀嗎?他自幼承擔著鄉下家裏的期待,每時每刻鞭策著自己,不就是依賴著這一句“棋運即國運”嗎?


    “對啊,師兄不過是覺得自己在棋道上的天賦,根本無法支撐自己的理想,所以倒不如早些放棄的好。”在心裏掙紮許久後,餘生還是決定隱瞞著圖南,所以小小的撒了一個謊。


    “這樣啊……”圖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好像並沒有完全信賴這句話,所以餘生見狀趕忙接著道:“所以師弟你同樣也要帶著師兄的夢想,一塊擊敗名人,走上棋道之巔!”


    聽到餘生這樣說,圖南欣喜地抬起頭,心裏暗道師兄果然還是放不下,嘴上也連忙答應道:“我會的!”


    隨後師兄弟二人的手掌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好似又是一個別樣的約定。


    ……


    時間就像個調皮的小孩兒,除非你能時時刻刻地關注於他,否則等到某一日,一時疏忽下將他遺忘,等到反應過來後,想要再去尋他的時候,他卻早就已經鴻飛冥冥,不知道跑到了哪裏,隻留下一點一滴的記憶碎片,告訴你他的確曾經來過你的世界。


    “好了,圖南,玉兒,迴去吧,就送到這兒就可以了。”汴京東門處,一身簡裝的餘生勸慰著來為他送行的師弟師妹。


    已為人婦的玉兒現在看起來成熟了許多,她神情有些傷感的看著餘生,帶著哭腔道∶“師兄,出門在外不比家裏,你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不知怎地,聽到玉兒說出這番話來,餘生的第一反應不是玉兒已經長大了,而是玉兒與師娘真的好像啊!想到師娘,餘生的心裏不免又是一陣酸澀。


    “我會的,玉兒放心就好,若是小魏敢欺負你的話,你就給師兄去信,師兄一定會快馬加鞭地從臨海趕迴來,打爛小魏的屁股。”


    聽到這兒玉兒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惱怒餘生的不著調,順便維護自己的夫君,惹得餘生裝作一副傷心的樣子,打趣玉兒果真是女生外向,嫁作人婦後已然學會袒護夫家人了。


    經過這麽一陣打趣後,三人間的氣氛緩和了許多,最後還是餘生先開口道∶“不能再耽擱了,否則今天就來不及了。陳讓大哥他們還在等著我,咱們就到這裏吧。”


    圖南與玉兒點點頭,最後圖南說道∶“師兄祝你一路順風,等你迴來的那一天,一定會聽到圖南擊敗名人的消息的!”


    見到圖南這副堅定的樣子,餘生笑道∶“好,到時候師兄一定給你買你最愛吃的綠豆糕,好好犒賞一下你!”


    聽到這裏三人相視一笑,然後餘生轉身走向身後的馬車,對車隊中為首的陳讓頷首致意,隨後道∶“我們出發吧。”


    從汴京到臨海,畢竟路途遙遠,楚璿也不至於對餘生那麽苛刻,他派餘生去臨海主要的目的是想穩定臨海的局勢,所以他將陳讓以及他手下的部分死士交給了餘生。


    一來可以保護餘生安全抵達臨海,二來則是到了臨海後,不至於餘生自己無依無靠。要知道正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那臨海現如今節度使一職並沒有人擔任,所以權力極度分散,隨著餘生初來乍到,突然空降這麽一個頂頭上司給他們,肯定會被那群人百般刁難,可要是強龍有了幫手可就都不一定了。


    陳讓點點頭,隨後隨著他的手一揮,手下人便齊齊上了馬車,陳讓緊隨著餘生上了同一輛馬車,餘生拉開馬車的帷幕,朝城門處的圖南與玉兒揮手告別。


    可就在此時,遠處忽然有一大隊人馬拱衛著一輛馬車向這裏駛來,那馬車看起來十分奢華,想來馬車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貴。


    “餘大人且慢!”拱衛著馬車的一位將領忽然衝餘生喊道。


    陳讓急讓人停下準備出發的腳步,他顯然認出了來人是誰。


    餘生同樣心知肚明,歎了口氣後又走出馬車,靜靜等著來人上前。


    馬車停在餘生不遠處,一個矮小的身影急匆匆撥開簾幕,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餘生。


    “快扶我下來!”楚相印指使著下人將他抱下馬車,隨後推開抱下他的那個人,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餘生麵前,擺出一副難過的神情。


    “老師,今日在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弟子得到您要去任職的消息後,便快馬加鞭向這裏趕來,緊趕慢趕總算還是見到了老師一麵。”楚相印一番話說得真摯,餘生也不好什麽都不說,於是隻好順著說道∶“殿下有心了,等我解決了臨海匪患後,勢必會返迴汴京,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就還會再見。”


    楚相印聞言很是驚喜,“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


    餘生見楚相印這副模樣,神情有些不自然,猶豫後將楚相印拉到一邊,輕聲囑咐道∶“殿下,我雖然不知這籠絡人心之術是誰交於殿下的,但我要勸告殿下的是,現階段切莫用此種方法聚攏自己的勢力,殿下畢竟年幼,有些事可以等再大些去做。”


    餘生這番話說得雖然隱晦,可意思卻十分直白,話裏話外都想透露著一句話,那就是楚璿絕不會允許你擁有自己的班底。


    聽懂了餘生告誡的楚相印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說不出是尷尬還是難堪,欲言又止幾次後隻好低頭答應道∶“弟子謹記老師教誨。”


    餘生沒有再多說什麽,點點頭後向眾人告別。


    “這迴真得走了,再不走太陽就落山了。”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後,餘生一個健步鑽進了馬車。


    隨著馬鞭的鞭撻聲響起,馬兒緊接著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隨後邁開步子,朝著去臨海的方向疾馳開來。


    餘生最後一次迴頭望向汴京,心裏有些感慨,這是他第二次遠行,比起第一次,這一次的他可是風光了不少。可緊隨著的,就是心裏有些疑惑楊恍到底去了哪裏。


    要知道這麽些天以來,不管是宮內還是宮外,自那立冬之後,他與居然從未見過一麵,按理說汴京雖然大,但是彼此熟知的兩個人,又一同共事的兩個人想要一麵都見不到也有些困難,所以餘生猜測楊恍是不是也被楚璿安排到了別處,隻是他去了哪呢?


    對於楊恍這個真誠的人,餘生還是十分認同的,在他心裏也是逐漸認下了這個兄弟,所以今日沒能見他一麵,心裏著實是有些遺憾。


    餘生收迴目光,散去紛亂的思緒,隨後在馬車中自顧自的閉目養神起來。


    從汴京到臨海路途遙遠,就算是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地趕路,路上也得耗費個十天半拉月,好在餘生一行人都不是什麽嬌貴的人,除了在必要的驛站會停下,讓馬兒歇歇腳,再填些糧草以外,一路上基本沒耽擱多少時間。


    終於,在經曆了二十來天的跋涉後,餘生一行人終於看到了臨海城的輪廓。這個城市因為三麵臨海,所以得名臨海城。臨海漁業發達,農業昌盛,按理說比起其他土地貧瘠的地方要幸福許多才是,畢竟這裏吃喝不愁,可是由於近幾年瀛洲匪患猖獗的緣故,這裏的百姓同樣也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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