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力了,不服老不行了。”癱坐在座椅上的黃通幽苦笑著搖頭,“未來是你的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圖南的肩膀,而後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圍觀中的人沒有一個人在意黃通幽的離去,他們高喊著圖南的名字,從這一日起大楚的棋聖叫圖南。


    圖南看著黃通幽落寞的背影久久無語,此刻的他渾身無力,就連站起身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於是圖南決定先在座椅上緩一緩。


    長時間的博弈對於體力對消耗不亞於一場戰鬥,精神高度緊繃之後,撲麵而來的疲憊感很容易將人擊垮。


    “走,咱迴家。”


    正在閉目養神的圖南突然聽到了餘生的聲音,圖南驚喜地睜開眼,看到餘生已經穿過人群來到了台上。


    圖南見狀趕緊歡快的站起身,半哭半笑地對餘生說道:“師兄,我成功了……”


    隻是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圖南就覺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得虧餘生離得近,眼疾手快的將圖南拉住,才不至於讓他摔個鼻青臉腫。


    笑著搖搖頭,餘生將圖南背起來,而後人群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看著餘生背著圖南離開開陽殿。


    餘生在夜色中背著圖南迴到韓家,將筋疲力竭的圖南帶迴他的房間安頓好了後,他又悄悄地到韓童生臥房處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韓童生房間裏的燈火依舊不曾熄滅,身為師父的他雖然已經不能一同與弟子並肩作戰,內心中卻一直掛念著弟子。


    “師父,圖南勝了,早些歇息吧。”餘生在門外輕聲道。


    “好。”一個簡短的好字,餘生卻聽到了顫抖的感覺,這場勝利對於師父而言也一樣很重要吧?


    隨著又一聲鑼聲響起,氣溫忽然變得更冷冽了幾分。餘生並未急著休息,而是望著夜色佇立在當年與白露經常爬上去的房頂上,那屋頂下麵就是那到了夏天常常有青蛙到處亂跑的池塘。


    “明天就是立冬了。”餘生對著夜空喃喃自語:“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夜空中忽然起了一陣風,風聲穿過走廊在這座小園中迴蕩著,發出一陣陣唿嘯與嗚咽,聆聽著風聲的脈動,仿佛這是一首未完成的曲子。


    餘生一聲輕歎,離開了院子,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餘生早早的來到了棋館,先是去看了看圖南,發現圖南已經醒來後,便去了韓童生那裏,給韓童生講了講昨日圖南棋局裏的內容。


    正講著沒一會兒圖南也來到了這裏。


    “你快去收拾收拾,打扮一下,過一會兒應當會有人來祝賀你榮登棋聖,看到你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豈不讓人笑話。”韓童生雖然是在訓斥,但語氣卻並不嚴厲。


    圖南一聽要麵對人情世故那些繁文縟節,便顯得有些為難。


    “正好那些人若是來了,叫你師兄幫你擋擋也行。”見圖南為難的樣子,韓童生隻好看向餘生。


    誰料餘生卻是搖搖頭,說道:“今日恐怕不行了,徒兒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隨後他站起身拍拍圖南的肩膀,壞笑著道:“大棋聖,這些東西你早晚都要麵對的,盡早學著點吧。”隨後就告辭離開,隻留下一個滿眼笑意和一臉苦澀的師徒倆。


    餘生從韓童生處離開後,沉默著迴到自己的住處,從住處中將一柄劍取出,而後尋了塊幹淨抹布,細心擦拭起來。


    “你會迴到哪裏來找我呢?”餘生喃喃自語,“是告別時的那間破廟,還是一塊躺著看星星的房頂,亦或是……”


    “一起救火的那間商鋪?”就連餘生都沒有想到,提起記憶裏的那個人,他的心裏會湧起如驚濤駭浪般的感覺,明明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卻如此刻骨銘心。


    “我會等你。”餘生將劍負在腰間,隨後離開了韓府。


    他依循著記憶中的指引,依次走過曾經同行過的地方。


    他先是來到了自己原先的家,當時的她是名動京城的刺客,自己隻是個普通的教棋先生,任誰也沒想到這樣的兩個人會有這樣的交際。隨後又來到了那個曾經失火的店鋪,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這家店鋪曾經遭遇過那麽大的一場災難,就像被抹平的一道褶皺,來時去時都找不到痕跡。


    已經日上三竿,想等的人還不曾等到。


    之後他不死心的去了那間毀於大火的驛站,那裏現如今已經夷為平地,本就偏僻的地方現在更加鮮為人知,相信用不了幾年,等到記得這個驛站的人死去後,就誰都不會記得這裏曾經有個驛站——一個藏滿了南詔奸細的驛站。


    順著驛站一直往汴京外走去,餘生終於看到了那座破敗的廟宇,原以為一切的一切都已經與三年前不一樣了,可不曾想到這間廟宇卻依舊如記憶中一般無二。


    廟宇的外牆依舊坍圮著,散落一地的碎石讓人無處落腳。一走進去便可以看到佛像上的裂紋如蜘蛛網般蔓延著,讓本來充滿神性的廟宇在此刻隱隱散發出猙獰,平添幾分恐怖意味;神像前兩張破爛的茅草蒲團上有些不知名動物的糞便,像是在嘲笑著這些神明的無能。一切都與三年前對的上,唯一不一樣的,無非就是比起三年前,它更加破敗了。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找到了與三年前共同的記憶,可他依舊沒能等到那個人。


    等到日落西山後,他才滿懷失望地拖起沉重的身子準備迴家,或者說準備去最後一個地方去等他想見的人。


    是韓府裏那間可以躺在屋頂看星星的院子,他告訴過白露,那院子中央有一塊栽滿了荷葉的小池塘,池塘裏的水是地下湧出的泉水,他還告訴她到了夏天這個池塘裏會長滿蹦來蹦去的小蛤蟆,呱呱呱地叫一晚上叫個不停,他還說他最討厭這些蛤蟆……


    可他說謊了,離家的這三年,他無比的想念這些隻會呱呱呱的蛤蟆,想念那窪可以湧出山泉的池塘,想念在汴京的一切。


    想念一起躺在屋頂的時光……


    餘生在夜色中迴到了韓府,躍上屋頂後就那麽仰躺下來。


    此時已經算是初冬,絲絲寒意像是水蛭般往人骨縫裏鑽,可餘生卻像是沒有感覺一般,躺在屋頂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他躺了多久,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一道更聲響起。


    夜深了。


    餘生直起身子,抱著懷裏那柄名為“秋水”的劍,一時之間心情變得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此刻的他知道,他恐怕等不來她了。


    盡管彼此之間有過約定,可有些約定從一開始就是無法赴約的,他以前不知道,他現在知道了。


    他們第一次的相遇始於三年前的立冬,那時的京城下了一場大雪,此時此刻的京城並沒有要下雪的征兆,可餘生卻感到有些冷。


    沒一會兒他恍惚感覺有雪花飄落,想要伸出手去握住一片,發現夜色裏幹幹淨淨的,根本沒有下雪,什麽也沒有。


    他以為他出現了錯覺,可之後他才恍然發現,原來是他的心裏早已經大雪紛飛。


    他把長劍收好,在屋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唿出一口帶著白霧的熱氣,然後準備離開。


    離開前他迴頭望了望,得益於站在屋頂的緣故,此時的他可以望向更遠處。


    他的目光悠遠,像是可以穿越時空,跨越思念。


    起初的我不知道離別的意義是什麽,直到此刻,我們離別的三年後,我才明白。


    “你沒有如期歸來,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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