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三個大男人都特別沉默,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從清風鎮到上陽鎮直線距離其實並不遠,但是他們幾個即便是駕車,等到了上陽鎮的時候,也已經臨近傍晚。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兩個鎮之間交通閉塞,道路崎嶇,七拐八繞之間想快都快不起來。這也側麵說明了為什麽周嬢嬢他們寧肯在清風鎮等死,也不願來上陽鎮謀一線生機了,有時候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進了上陽鎮,楚璿提議找間客棧落落腳,等過了上陽鎮,陽關也就不遠了。餘生倒沒多大意見,隻是他擔心他們有那麽多錢嗎?


    “包在我身上。”看到楚璿這麽信誓旦旦,餘生也就無所謂了。


    剛進鎮子不久,小白就突然拉了拉餘生的衣袖,餘生側過頭去,小白指了指路邊一個蓬頭垢麵的老乞丐,小聲問道:“哥哥,他好可憐,我可以把我的餅分他一半嗎?”


    餘生在猶豫的一瞬間想了很多,他在想要不要告訴小白那些世俗的大道理,但僅一秒過後,他就笑著迴道:“餅在你手裏,你可以隨意支配。”他決定把選擇的權利給予小白。


    小白驚喜地點點頭,趁楊恍勒馬的空隙,跳下車來到那個老乞丐麵前,將一塊餅放到了老乞丐手裏。小白對老乞丐說了些什麽,但餘生沒有聽清。


    等到小白迴到車上,餘生依舊沒有多說什麽。


    楚璿和楊恍那邊已經選定了一家名叫嶽陽的客棧,連吃帶住一晚上的價錢還算公道,隻是餘生看到楚璿不經意間露出的財富時,還是吃了一驚。他有些驚訝的尋思道:楚璿哪來的錢?要知道前些日子在有間客棧的時候他的兜兒可比臉還幹淨。


    “你哪來的錢?”餘生忍不住問道。


    楚璿神神秘秘地一笑,說這是秘密。


    四人在客棧裏住下,小白吃完飯後收拾幹淨就先睡去了。楊恍中間出去了一趟,等再迴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提了兩壺好酒。


    “喝兩口?”楊恍朝餘生這邊歪歪頭,餘生打心底裏其實不喜歡飲酒,或者說他不喜歡醉酒後的那種不清醒的感覺。但這兩天以來他覺得自己的胸腔處好像有什麽被堵住了一樣,急需兩壇好酒來疏導一下。


    “爽!”一杯酒下了肚,餘生心中的鬱氣一掃而空。


    楚璿咂咂嘴,朝小白的房間指了指,衝餘生問道:“這孩子你打算怎麽辦?難道就這麽帶在身邊?”


    這話一出餘生又感到鬱悶了,搖搖頭說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是幾杯酒下了肚,餘生問出自己心底的疑問:“你們錢哪來的?那天一馬車的糧食,還有今天住宿的錢都不少,我可記得你們跟我一樣窮來著。”


    楊恍與楚璿對視一眼,楚璿自己哈哈大笑,楊恍則是指指楚璿,解釋道:“錢都是他搞來的,誰叫人家身份尊貴呢!”


    餘生的目光轉向楚璿,“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


    楚璿有了些醉意,搖搖頭,拒絕道:“不可說,不可說,天機不可泄露!”


    “不說拉倒,反正我們什麽忙也沒幫上!該餓死的還是會餓死,該吃苦的還是會吃苦!”餘生這句話道出了他這兩天的苦悶,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白露為什麽建議他出來看一看。汴京繁華的表象遮蓋了許許多多的現實,他們可以為了一本亳不實際的棋經而爭得頭破血流,卻不會為了天下黎民駐足哪怕一秒。


    “狗日的世道!狗日的朝廷!”餘生一念及此,忍不住罵出了聲。


    “罵的好!”微醺的楚璿此刻拊掌大笑:“若不是這狗日的朝廷,天下黎民何至於如此!”


    楊恍看了眼大笑中的楚璿,苦笑了一聲沒說什麽。


    “若我坐了龍庭,先把那個狗日的棋道國運給廢了!然後設立監查院,監查百官,敢有中飽私囊者一律殺無赦!最重要的一點,我要降低賦稅,讓百姓們能有飯吃,能不挨餓···”楚璿來了興致,在這客棧裏侃侃而談。


    “所以說你做不了皇帝呢!”餘生聞言否定道:“你得看清而今大楚真正的病機所在。”


    “哦?願聞其詳?”楚璿附耳過來。


    餘生也有了醉意,見狀同樣大談特談道:“而今大楚內憂外患不盡其數,外患不除,內憂難解!臨海有倭寇騷擾,北境有草原人虎視眈眈,南詔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若這個檔口對內加以整治,全然不顧外部這些威脅,則大楚危矣!”


    “說得好!”楚璿聞言讚歎,隨後虛心請教道:“那愛卿以為應當如何?”


    餘生定定地看著楚璿,恍惚道:“你咋還當真了?”


    楚璿神色認真地重複道:“若愛卿有定國之良策,朕許你日後上朝有不跪之權!”


    餘生聞言滿臉震驚的看看楊恍,指指楚璿這副樣子,震驚道:“他瘋了!?”


    “哦對!”楚璿迴頭看著楊恍,“還有楊兄!楊兄武藝過人,又是將門之後,日後你可統領三軍,官拜兵馬大元帥!”


    楊恍此刻的整張臉都寫滿了緊張,急忙上前製止道:“楚兄你醉了,我扶你迴去休息!”


    然而麵對楊恍的阻攔,楚璿卻大手一揮,一本正經的站在餘生麵前,一字一句道:“我,楚璿,正德皇帝第六子!”


    餘生看著已經徹底醉了的楚璿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思考良久之後,他才說道:“那我就是當今的大楚棋聖!”


    楊恍扶額歎息,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去買這兩壇酒。


    “我是真的!”楚璿強調道:“這些天接觸下來,我感覺到餘兄你是大才,若餘兄願意助我登基,我楚璿願與二位結拜為異姓兄弟,到時候二位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字並肩王!”


    然後楚璿不等二人有別的動作,噗通一聲拉著二人跪下。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今日我楚璿!”


    餘生此刻迷迷糊糊的,緊跟著說了一句:“我餘生!”


    楊恍震驚地看著這二人,這一刻他居然分不清醉了的是自己還是他們兩個。


    “他楊恍。”餘生替楊恍說了。


    “在此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了,若我登基!你···”楚璿指指餘生,“許你有不跪之權!”


    “你!”他又指指楊恍,“就是我的兵馬大元帥!”


    餘生也來了興致:“若你當真能坐了龍庭,那我一定幫你打造一個太平盛世!到時候讓你看看什麽叫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楊恍歎息一聲,同樣表態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會殲滅一切來犯之敵!”


    三人這一夜喝了許多酒,說了許多話。他們聊百姓、聊天下、聊世間疾苦、聊治世良方,他們大言不慚,一個要做千古未有之明君,一個要做治世之能臣,一個要做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將軍···


    “所謂國運,應當以黎民百姓為中心,民強才能國強,民富才能國富!幾百年來以所謂棋運當做國運,實在是本末倒置,滑天下之大稽!”


    “餘兄所言我甚是認同!”楚璿一飲而盡杯中酒,與餘生闊闊而談。


    “到那日北定草原,蕩平南詔,掃清倭寇!還我大楚一個天下太平!”


    “楊兄誌氣我甚是認同!”楚璿一飲而盡杯中酒,又與楊恍侃侃而談。


    “大楚有我們!是大楚之幸!是黎民之幸!”楚璿再次高舉杯中酒,卻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這一夜他們是那麽年輕,他們是那麽狂妄,他們是那麽心懷熱血,那麽的痛恨世道不公、憤懣自己的無力···


    酒酣耳熱說文章,驚倒鄰牆,推倒胡床,旁觀拍手笑疏狂···


    可是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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