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劉弗陵上台,方才還念《還願疏》的劉靖則站在其身旁。


    “怎麽迴事?為什麽真變成了弗陵皇子?景皇孫於神明台祈雨成功時,咱們可就在這兒啊。”


    “你還看不明白,太子謀反了,這是無可奈何之舉。”


    “再無可奈何,也不能奪天之功!”


    “唉,生死大事,保住命再說。換你你敢不同意?這恐怕也是陛下有意保全太子,所以不可讓景皇孫真的坐實了祈雨成功的名頭,要不然,群臣死死的抓住太子謀反,難不成陛下還真要連誅太子宮不成?”


    下方。


    能在此地的期門軍,和羽林軍,基本上都是功將子弟,眼前一幕根本瞞不住他們。


    隻是後方缺少消息渠道的百姓,卻是將信將疑,再聯係起來劉弗陵的出生十四個月的傳說,一時間,議論更加洶湧。


    “肅靜!”


    章贛聽著身邊人的討論,臉色有些不對勁。今日之事看似搶功,但必須要做。


    當下今日定下事實,任何的質疑,也終將煙消雲散。


    “可以開始了,弗陵皇子。”章贛趕忙提醒。


    而劉靖則是先撕下開篇,畢竟上麵有自己的名字,且直指主題——不好讓其看到。


    突然的變化,劉靖轉念一想就明白了。


    群臣乃至陛下,都想讓自己退一步。


    讓出功勞,可保全太子宮!


    隻是……這怎麽可能?


    先不提他根本不會讓。


    從始至終,他甚至不承認這次太子宮所為,就是過!


    故而,他不僅不後退,還要繼續迎頭硬剛!


    ……


    而此刻,劉弗陵的聲音已經響起,他還記得叮囑,從頭到尾讀完便可。


    【自太祖高皇帝立我大漢國祚,而今已百二十年……】


    【白登之圍後,我漢室弱,而匈奴強……無奈開啟我漢室公主和親匈奴之策……縱然漢室卑微至此,匈奴亦三番五次侵我疆土、殺我子民……】


    【故而,漢室與匈奴,勢不兩立也!】


    當稚嫩的聲音響起之後,底下民眾全都一靜……


    這段他們剛剛聽過。


    但剛剛趕來的群臣,以及劉徹可是第一次聽。


    頓時,劉徹連連點頭,包括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臣子們,也是讚同不已。


    “景皇孫說的對啊……我漢室與匈奴,本來就勢不兩立!”大臣中,有人低語。


    “放什麽屁,現在是弗陵皇子!”有官員很快提醒。


    頓時,群臣連忙改動口風。


    同時他們為了聽清楚,也隨著陛下往另一邊的台階而去。


    劉弗陵的聲音則繼續響起。


    【惜我漢室,太祖高皇帝之後;又經呂氏亂政……幸得良臣忠將護佑……文帝登基……自春秋起,首推賢君者,為我漢室孝文帝。文帝之賢,賢於恭儉、賢於愛民、賢於寬政!】


    讀到這裏的時候,其有些字還不認識,劉靖也一一指出。


    而此刻。


    劉徹身旁,有臣子似乎迴憶起,年少時祖輩曾說過的孝文帝治下,不用擔心會被隨時誅族,不用擔心巫蠱,一切都那麽平和,紛紛默然起來。


    就連百姓之間,也有老人迴憶起往昔,開始感歎懷念。


    配合著劉弗陵接下來的聲音。


    七八十年前的大漢畫卷,似乎也徐徐展開


    【惟孝文帝,知百金為中人十家之產,棄露台而省百金……所用帷帳皆無文繡……造陵寢無金銀銅錫……】


    【文帝愛民……勸趣農桑,減省租賦、廢田畝稅,曆經景帝……至我朝陛下登基之初。府庫餘財,膏庾盡滿;京師之錢,累計百萬;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而不可食,民間牛馬,阡陌成群……”


    【故,我漢室之興,為百姓之興!】


    “好!”


    這時,不知道是誰突兀喝了一聲好,此地衣衫襤褸的百姓,原本灰暗的眼神之中,更是亮起了光。


    “文帝是個好皇帝啊!”


    “如此節儉的帝王,古今罕有,可為什麽……”


    “噓!”


    ……


    此刻,劉徹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他不由得抬頭看向旁邊,“祖父當年,如此寬政?”


    臣子皆是怯懦不敢言。


    其實不用旁邊的臣子迴答,劉徹自己都比任何人清楚。


    所以,他又呢喃道:


    “先祖有自己的擔當與責任,朕也有自己的使命!天下人怎又怎會懂?”


    果然!


    隻聽劉弗陵的聲音繼續響起。


    【當今陛下,有稱霸四海之心……登基之初,大刀闊斧,改革政弊……唯才是舉……掃除匈奴,一雪前恥!東征西討,開疆拓土!】


    【以至如今……匈奴弱,而我漢室強!】


    【我漢室若有名傳後世之功,首推陛下也!】


    ……


    “好!”


    這一次,則是劉徹身邊的臣子,頓時稱讚。


    有了之前的口誤,大家這一次非常識趣。


    “陛下,您看,這才是弗陵皇子的心裏話,有弗陵皇子這番話語,陛下一生的功績,也將記載史書,傳頌後世,為後人所瞻仰!”


    “陛下對我漢室之功,日月可證,蒼天可鑒!”


    此刻。


    就連劉徹也是不由得笑了起來,剛才聽著自己登基之初,如此富饒的大漢,其實他自己心裏還是有些不對勁的。


    但一聽接下來這段,自己把錢花到了刀刃上,不是類似史書那些無道昏君拿去揮霍。


    強漢強漢,該是因為自己而強啊!


    是自己讓漢室挺直了脊梁骨!


    “景皇孫這段話,深得朕意。”


    劉徹的老眼都眯成了一條縫,也是不由自主的捋動著自己的胡須。


    而旁邊,檀何見此連忙悄聲提醒。


    “陛下,非景皇孫,而是弗陵皇子。”


    劉徹麵色一怔,但很快又道:“都一樣,都一樣。”


    檀何見此,不敢多言。


    而劉弗陵這時候,在台上卻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敢再念下去了。


    “弗陵皇子,念啊,念啊!”


    下方,章贛一直在關注陛下的表情。


    眼看著陛下此時高興至極,他就壓抑不住自己的激動。但弗陵皇子突然停止不念了,這又讓他十分焦躁。


    “可是……”


    劉弗陵眨巴著眼睛,雖然他對裏麵有些字眼不認識,需要旁邊的劉靖提點。


    但接下來的字眼,他可看得清楚。


    然而,看到下方的章贛焦急催促,他又抬頭,發現提醒自己的劉靖,從頭到尾都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樣,當下,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然,史上曆代賢君,皆有過失。】


    此話一出。


    刹那間,章贛高興的表情頓時僵在臉上。


    他有心想要提醒,但劉弗陵的聲音早就響徹而起。


    【文帝……亦有怠廢之政,景帝年幼也有冒失之舉……】


    【故而,陛下也有過!】


    嘩……


    伴隨著此話響起,刹那之間。


    章贛表情顫抖,身體更是控製不住,猛地朝著台上爬去!


    這一刻,他的動作極快,視線先是看向陛下,察覺到那已經僵在臉上的表情,再度轉頭,看向一直似笑非笑的劉靖!


    豎子!


    安敢如此不識時務?


    原本他們的計劃很好,接過劉靖的向天還願,讓弗陵皇子代替。這樣一來,在如此多的人注視下,就全都坐實了。


    然後再往外發出通告,百姓怎麽信無所謂,朝臣信了就成了。


    甚至不需要你們信,隻需要知道這是上麵的意誌便可。


    而在此期間,他以為劉靖答應,是認同了這背後的交換。


    隻要老老實實的配合好弗陵皇子在上麵的行為便可,更何況他自己就在下麵,若有萬一,可第一時間阻止。


    然而,他還是沒想到。


    景皇孫當真是分不清局勢,連太子宮上下都不要了嗎?


    他在做什麽,破壞此舉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不過!


    還來得及,隻要自己出聲阻止,然後索性匯報陛下,趁此機會將劉靖強行趕下去,然後自己重寫一片《還願疏》。


    依舊還來得及!


    畢竟,弗陵皇子不也才剛念了一句不好的嗎?


    還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此刻。


    在他出聲阻止之後,果然劉弗陵很快停止,其表情驚慌,顯然也知道不對勁,不敢再念下去。


    章贛心中一緩,暗道恰好阻止成功!


    然而就在此時……


    一句比劉弗陵的稚嫩嗓音,更為鏗鏘的話語響起。


    在傳出一瞬間,赫然是如雷霆落下,讓此地倏然寂靜!


    【靖為劉氏子孫,所觀陛下之過數條,如今既為還願,當告知蒼穹,望蒼天鑒之……】


    【一、崇信長生、大興土木!】


    【陛下如今言長生可得,而一意求仙,數次巡遊天下,所耗巨甚。雖富有四海,卻貪民脂民膏,大興土木,廣修宮殿!】


    【昔年孝文先帝,尚且以百金衡量所修宮台。陛下如今所修宮殿,又值百金幾何?】


    【陛下登基之初,國家府庫累積百萬,百姓倉廩富足,串錢之繩糜爛。而今……】


    此刻,劉靖索性不再看這《還願疏》,他徑直看向下方百姓。


    正如他之前所言,從始至終。


    他就沒想過後退!


    故而,一聲又一聲的雷霆之問,已經傳徹四方!


    “京師的百萬餘財何在?”


    “充盈而路積餘外的太倉之粟何在?”


    “阡陌成群的牛馬何在?”


    “百姓又餓死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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