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廠南北走向,像是個巨大的跑馬場。


    前麵領路的公公身子低著,仿佛他們從看到人起就從未直起過腰,就跟顧恆心中偏見一樣。


    顧恆一手拍在公公肩膀上,這下把領路的公公嚇了一跳。


    “公子你?”


    “腰支起來,這樣走路不累嗎?”


    剛剛被顧恆拉起來的腰瞬間又彎了下去:“習慣了!”


    小公公掙開顧恆手,步伐又快了些,或許他們從入宮起便再也直不起身子了。


    站在監廠主殿上的王康,雙手扶於胸下,雙眼盯著遠處愣在原地的顧恆。


    蒼老的臉上閃過明顯的錯愕,腰背緩緩挺直。


    但這種錯愕隻是刹那,他像是又變迴那個在乾皇麵前俯首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康。


    即便已經做到太監能做的極致、與內閣輔臣並列、外加兼任監長監司的王康,在見到中三品的大臣時也會習慣性的俯首彎腰。


    忽的想起之前從陛下那裏聽到的,顧恆唱的曲兒。


    少年的瀟灑與太監的拘束形成鮮明對比。


    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


    顧恆這樣的少年永遠也理解不了太監的想法與苦楚。


    穿過幾進小院,再往裏走是高牆林立,不見任何樹木。


    小公公停在大門口道:“裏麵便是詔獄!”


    顧恆邁過門檻,好奇的打量四周,除了兩個封閉式的宅子,什麽都沒有。


    是真的什麽都沒有。


    院子中鋪滿了仿佛嶄新的灰白色石板,內外兩個宅子左右立著漆黑如墨的梁柱,四周還站著幾名侍從。


    “外間是明獄,內間是暗獄!”


    小公公的話的意思顧恆明白,說成明暗或者不太合適,用活死或許更好一些。


    能被關進詔獄的無非兩種人,不能殺和一定要殺的。


    像是吳興就是不能殺的。


    入明獄,宅子隻是通往地下監獄的入口,走下去才發現外界的光線是通過反光的形式打在地下監獄中。


    如同織布般的陽光中清晰可見飄散於空氣中的塵埃。


    不見昏暗也不見潮濕。


    “公子稍等!”


    顧恆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處另外的房間。


    房間中隻有簡單的一張桌子,兩張凳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沒多一會,鐵鏈在地上摩擦發出的丁零當啷的聲音由遠及近。


    吳興披頭散發,穿著一身囚服的走了進來。


    不過看麵相依舊紅潤,看來詔獄的生活過得還是挺滋潤的。


    吳興一把推開攙扶他的小公公,大搖大擺的坐到顧恆對麵。


    外麵,小公公默默的將大門關上。


    顧恆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本官玄夜司總旗顧恆,奉陛下命令調查你的案子。”


    吳興搖頭晃腦,將擋住視野的頭發撇到兩邊,靠著縫隙中灑下的眼光打量著長相極為不錯的顧恆:


    “你是陛下推出來的替死鬼?”


    “吳大人莫要如此敵視本官,如果我真要查就不會來詔獄了,而是去戶部和兵部。”


    “而且吳大人的手腳很不幹淨,已經有人將大人犯案的證據交到我手上了。”


    顧恆似笑非笑的看著對坐的吳興。


    原本有些無所謂的吳興臉色逐漸難看了下來。


    “吳大人出生淮南吳家,十二萬兩白銀對於大人而言不算什麽,至少跟一個即將起勢的員外郎而言不算什麽,大人要這些錢隻是喜歡?”


    這才是顧恆來此的目的,不管是大朝會的彈劾,還是遍地的證據都顯得預謀十足,很明顯此人也是被人算計了。


    吳興緩緩直起身子,將手放在雙腿膝蓋上,正襟危坐:


    “看來,有人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吳大人的案子是坐實了,但不管是陛下還是您其實都不想這麽簡單的結束!”


    吳興自己也明白,挪用公款就是事實,員外郎的位子是保不住了,但吳家不想跟朝廷鬧掰,陛下也不想跟吳家翻臉,還得維持朝廷的顏麵。


    他低頭想了很久這才開口道:


    “原本我隻是挪用了幾千兩銀子,而且做的很隱秘,其中缺空也能還的上,但三月前我通過天香樓的詩會認識了一藝伎,我想為她贖身。”


    天香樓藝伎的贖身價格可能僅次於教坊司,不過就算是頭牌也不可能超過一萬兩銀子!


    顧恆雙眼中盡是疑惑:“天香樓要了多少銀錢?”


    吳興咬了咬牙:“兩萬白銀!”


    顧恆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盯著吳興。


    這兄弟是二哥控製了大哥?還是腦子被門夾了?


    “你有過一見鍾情的女子嗎?”


    顧恆愣了愣神,一聽吳興這種發言心中已然明了,已經確定這是遇上舔狗了。


    不過世家大族培養的弟子不都是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勤嗎?


    這也會有舔狗基因?


    他不著聲色的咳嗽了一下,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聊:


    “然後呢?兩萬兩而已,還有十萬兩呢?”


    原本正襟危坐的吳興這次沉默了很久:


    “那時候我並未打算用朝廷的錢,而是在朋友的介紹下去賭了一筆......”


    顧恆精神一震:“南城的那家賭館?”


    “不錯,整個京師那家賭館做的最大,要賭的話自然去那家了。”


    見顧恆臉色變化,吳興眼睛眯了起來,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縈繞在其周身,仿佛那個吳家的公子又重新迴來了:


    “顧大人,是那家賭館有問題?”


    “現在還不清楚,也有可能單純是你賭運差。”


    顧恆沒有多說,雖然影子已經探查過那家賭館,裏麵問題確實不小,但哪家賭館是沒問題的?


    沒問題誰去開賭館?


    “這事我會調查清楚,吳大人安心便是。”


    吳興死死盯著顧恆,但見沒什麽破綻後,又恢複之前無所謂的模樣。


    兩人又聊了一會,顧恆這才離開。


    出去的時候走的是右邊,顧恆注意到審訊室旁邊就是一間牢房。


    昏暗的牢房中,一道狹窄的縫隙,陽光悄然透過這細微的罅隙,灑落在陰冷的地麵上。


    一頭發梳得整齊的男子盤溪坐在陽光之下。


    牢房的昏暗與陽光的角逐形成明暗分明的界線。


    男子的臉一半亮如白晝,一半黑如墨水。


    他就這麽一動不動的坐著,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在他身上沉積。


    “他是誰?”


    顧恆下意識的問道。


    小公公趕忙拉了一把顧恆,步子走的更快,小聲道:


    “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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