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窯光線昏暗,更顯潮濕。


    看著賀知秋形同枯槁,形將就木瑟縮在地窯一個角落的樣子,方昊天一陣心痛。


    這可是元武堂總堂的一名副堂主,元陽境九重大高手啊!淪落至此,讓人心痛之餘又感這世道殘酷,為之唏噓。


    當然,以賀知秋的身份,若不是到了這境地,隻需他還有出手的能力他又怎麽會躲在這裏任由村民遭人屠戮?


    地窯並不是完全與外界隔絕聲音,上麵的叫聲在這裏是聽得到的。


    可想而知,當聽到上麵不斷傳來的慘叫聲與村民絕望的悲嚎聲,賀知秋是何等的痛苦。


    如果他還能動,哪裏是爬,他都要爬上去去與村民共存亡,絕不在這裏苟且偷生。


    對於一些人,活著比死更痛苦。


    賀知秋在這個時候就是這樣的人。


    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的村民為了他這個外人去死,他生不如死。


    但他沒辦法,他連爬出地窯的力氣都沒有。


    "賀堂主。"方昊天的聲音顫抖的厲害,"昊,昊天來晚了。"


    看到有人下來,賀知秋還在努力睜開眼睛打量著向他走近的人,聽到這聲音聽到這名字,他渾身一震,混沌的雙眼這才是有了些許亮光。


    方昊天上前,聲音哽咽嘶啞:"賀堂主,是我,我是方昊天啊!"


    看清楚了,終於看清楚是誰來了。


    賀知秋臉上終於艱難的浮現笑容。雖然是如此的辛苦,但他還是努力睜大眼睛,眼眸中滿是喜悅。他的聲音虛弱到極點:"不晚,不晚,隻要看到我們元武堂的人就不晚,不晚啊!"


    方昊天想哭。強忍著淚水蹲到了賀知秋的麵前,拿出一枚丹藥說道:"賀堂主先別說話,先吃下丹藥,我來幫你……"


    "沒用了。"賀知秋輕搖了下頭。他連搖頭都困難了,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說道:"我當時為了逃命動用了爆血瘋力法,這世上再好的丹藥對我都沒用了。我之所以還能撐到現在,是因為我有話要跟你們說。"


    所謂的你們就是指一些值得他信任的人。


    很明顯,方昊天就是值得他信任的人之一。


    方昊天嘴動了動,仍是想勸賀知秋。但賀知秋已經接著說道:"方威已經投靠了魔族。"


    "嗯。"


    方昊天點頭。


    賀知秋一怔:"你不覺得意外?"


    方昊天說道:"我早就知道了。"


    賀知秋為之一笑,說道:"看來我是白擔心了。我還以為這是大秘密,撐著這口氣活著就是為了將這秘密說出去。本來我有想過告訴我那結拜兄弟杜醒川的,但他畢竟不是我元武堂的人。以方威在我們元武堂的地位,他說出去也沒有人信,反而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我還是有點自私,我就這麽一個結拜兄弟,我不能害了他……但我逃到這裏遇上他,其實已經害了他,害了這個村子……現在他們還好嗎?"


    連著說這麽多話,他很累,停下來後急喘著氣,似乎馬上就要斷氣。


    方昊天伸手抓住賀知秋的手,精純到極至的玄力渡進他的體內。輕聲歎道:"村子死了很多的人。等我趕來時隻餘五六十人了。"


    賀知秋痛苦的閉上了眼睛,身軀微顫,嘴裏痛苦呢喃:"都是我害的啊!"


    "賀堂主,你不要自責。你逃到這裏來這是天意。"方昊天趕緊說道:"你更不要放棄。我這裏有萬年血雪蓮……"


    "血雪蓮也沒有用,別浪費了這靈藥。"賀知秋搖頭,"任何丹藥都沒用了。我的情況我知道,之前我之所以沒告訴杜醒川而讓他去雪老城,是因為我希望他能遇到你。他們抓我是為了殺你,但他們不可能殺得了,所以我覺得你肯定會在雪老城出現,現在他明顯已經見到你了。"


    說到這裏他突然嗬嗬一笑,笑容透著驕傲。完了後他喘了幾口氣,接著說道:"方威和那個大先生這等宵小之輩,又怎麽可能殺得了我元武堂的第一天才。隻要你沒死,我和朱小弟的命算得了什麽……"


    聽到朱小弟的名字,方昊天身軀忍不住輕輕一震。但也因為朱小弟的名字讓他心神劇震,一時間居然忽略了賀知秋提到的大先生。


    當他進入這裏隻看到賀知秋沒有看到朱小弟時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假裝不知道,所以沒有問。


    現在賀知秋提到這個名字,就輪不到他繼續假裝了,他的眼眶內打轉的淚水再也無法控製而灑落。


    男人有淚不輕彈,那是未到掉淚時。


    賀知秋的眼中也滿是痛苦,看著強忍淚水的方昊天說道:"我知道你跟朱小弟是好朋友,他對你很崇拜……我雖然拚盡了全力帶他一起逃出了雪狼團,但逃出不久他看出我的傷太重,而他的傷比我還要嚴重,他不想拖累我就趁我不備時自已跳進了萬丈深淵……昊天,對不起!"


    方昊天確定朱小弟的死訊後抿嘴搖頭,用衣袖將淚水拭去。


    可是拭淚如抽刀斷水,水斷又合,淚斷又流。


    他跟朱小弟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接觸。但對那個原本膽小懦弱卻有一顆勇敢之心的家夥很有好感,視為兄弟。


    現在他一個兄弟死了!


    淚為情而掉,為兄弟之情而掉。


    方昊天輕喃道:"兄弟,走好,我會殺光雪狼團所有的人,殺死方威替你報仇的。"


    "雪狼團是該滅,方威是該殺。"


    賀知秋一邊迴憶一邊恨聲道:"雪狼團的真正的總部是在地下,具體入口我無法得知,當時我們被灌了藥物然後在暈迷中進去的。逃出來的時候我們是從一條地道逃出。但出了那地道就是一片平坦的雪原,沒有任何參照物。就算我現在能說出來,那地道應該也被堵上……對了,我聽朱小弟說過,他曾經半途醒了一下,他說他聽到牛的慘叫聲,好像有人在殺牛,但跟著他就被人發現然後將他打暈了。"


    "殺牛……"


    方昊天將賀知秋的話牢牢的記住。


    賀知秋身體往牆上靠了靠,然後他的臉上突然浮現紅暈,好像一下子精神了許多。


    方昊天看在眼裏,心裏一沉至穀底。他知道賀知秋現在是處於迴光返照的狀態。


    "方昊天。"賀知秋突然一笑,說道:"幫我一件事。"


    方昊天點頭:"請說。"


    "當年堂主跟我說過,等哪天我們將魔軍驅出蠻獸封境並成功將那條通道封印後他就請我喝酒。"賀知秋笑道,"但我現在等不到那天了。但我想你幫我轉告堂主,說這餐酒能不能讓我那個不爭氣的徒弟代我喝。"


    "可以。"方昊天一聽就說道:"他不但可以代你喝,你現在也能喝……說完,方昊天手一揮,麵前便多了一隻酒壺和兩隻酒杯。


    方昊天手按在酒壺上,很快就有熱氣冒騰。


    方昊天倒了兩杯酒,將一杯遞給一臉疑惑的賀知秋手中,說道:"我現在就是堂主,我代表門主答應你……方昊天至今仍然習慣了叫尉遲奇為門主。


    賀知秋渾身一震,盯著方昊天,聲音打顫:"你,你是堂主了?那,那堂主呢?"


    方昊天說道:"門主他成就天人離開了。"


    "成就天人了,好,好,堂主就是堂主。可惜啊,可惜我沒有希望成就天人……"賀知秋看著轉眼就冷卻的酒,突然一笑,仰首就將酒喝光,"下輩子吧,下輩子我一定有機會追隨堂主……一定的,一定的……一定的……"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拿著酒杯的手緩緩的垂了下來。


    方昊天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淚水無法控製的從眼角湧出。


    這時,柳凝雨和杜醒川進來,看到這一幕時兩人皆是一震。隨之杜醒川滿臉淚水的撲上去抱著賀知秋,嚎啕大哭:"兄弟……對不起,我迴來晚了……"


    賀知秋死了,但他死得安詳。他不但等到方昊天到來將方威的秘密說出去,而且臨死前也給自已那個視如親子的徒弟鋪好了路。


    代他喝酒,說白了就是要方昊天日後能看在他的麵子上多加照拂。


    不一定說這就讓他的徒弟從此在元武堂高人一等,但至少不會被人欺負。


    方昊天退後,與柳凝雨並肩而站。


    等杜醒川的情緒稍為穩定時方昊天說道:"杜前輩,人死不能複生。我們要做的不是悲傷,我們要滅了雪狼團,殺了方威才能讓告慰他的英靈。"


    杜醒川用衣袖拭去眼淚,將賀知秋抱起來說:"我先將他安葬。"


    雪天雪地雪花舞,變一地淒冷。佇聽寒聲,雲深無雁影。


    人去寂靜,灑已冷,人心更寒。


    賀知秋的墳就在村子的旁邊。一堆新土很快就被雪染白。


    死人為大,方昊天三人都給賀知秋磕了頭,敬了酒,都道了聲"走好。"


    而後三人並排而站,看著賀知秋的墳,皆悲穆。


    許久後,方昊天恨聲道:"方威我必殺。但殺他之前我要先滅了雪狼團和殺薛黑衣。"


    殺他一副堂主之人,害死他兄弟之人,豈能不殺?


    這一刻,雪花如刀,肅殺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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