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有幾位少保大人?


    片刻失色之後,錢貢噗的笑了一聲,看看屋子裏的其他人,隨後麵對胡桂揚,“胡校尉還沒忘記這件事?這真是……反正你不相信我,何必問我呢?高姑娘、樊真人、袁茂……他們能迴答你的問題。”


    小草在主船上待過多日,正要開口,胡桂揚衝她擺擺手,然後向錢貢道:“我隻問你。”


    “一位。”錢貢冷淡地迴道,像是受到羞辱卻不想表現得太明顯。


    “你從哪學會的火神訣?”


    “趙瑛曾經將何百萬介紹給我家大人,何百萬提議揀選一人傳授火神訣,大人選中我,想見識一下此功到底有何神奇之處。”


    這個迴答無懈可擊,若是錢貢之前臉上沒有變顏變色,幾乎能將胡桂揚說服。


    “不對。”


    “還有什麽不對?”錢貢攤開雙手,表示無奈。


    “她不對。”胡桂揚指向小草。


    “咦?”小草瞪大雙眼,“怎麽還有我的事?我哪裏不對?”


    “不是你本人不對,是少保大人請你上船當護衛這件事不對,完全多此一舉,他是致仕首輔,我是一名南司校尉,他既已請我同行,根本用不著再找一位傳話人。除非——他早料到我會對少保的身份生出懷疑,所以事先做出安排。”


    小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難道我一路上保護的是一位假少保?”


    胡桂揚指著錢貢,“有這樣一位高手在船上,還需要更多護衛嗎?”


    什麽事情都怕先入之見,小草之前一直相信少保大人為真,胡桂揚任何時候問起,她都願意作證,這時卻被說得有些含糊,迴想船上的經曆,發現一些不對勁兒的地方,“少保不愛見客,第一次見胡大哥是我出麵,見其它官員都是……錢貢出麵,我還以為他丟官兒之後心情不好……”


    錢貢哈哈大笑,“胡桂揚啊胡桂揚,你的疑心真是大到沒邊了。”


    發現小草也起疑心,胡桂揚願意向她問話了,“小草,咱們在船上見麵時,你說的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他。”小草立刻指向錢貢,隨即又露出困惑之色,“可少保大人就坐在旁邊,錢貢說一段,大人就點頭說‘沒錯’。”


    錢貢站起身,傲然道:“嘿,胡校尉不肯相信,好辦,我告辭就是,從此不必再見。”


    “你告辭去哪?”胡桂揚不肯讓路。


    “當然是迴杭州。”


    胡桂揚盯著錢貢,大聲道:“何五瘋子,你是要自己尋找姐姐,還是讓我幫你?”


    “還是……你幫我吧,我連路都不認識。”何五瘋子無奈地說。


    “趙阿七,你還相信金丹無害嗎?”


    躺在床上的趙阿七騰地坐起來,“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師兄’?”


    “不是。”胡桂揚沒必要再騙下去。


    趙阿七沉默一會,狠狠地罵了一句,“從現在起,我不叫你師兄,我幫的是胡桂揚,但是你得給我金丹,有害我也要,你得到的每一枚我都要,服不服食與你無關。”


    “好。”


    趙阿七下床,何五瘋子走近,與胡桂揚、小草一同將錢貢圍住。


    一直站在角落裏的聞苦雨開口了,“為什麽不問問他的隨從?”


    錢貢共帶三名隨從,兩人已死,隻剩一人,一直在發抖,胡桂揚來了之後,他抖得更嚴重。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在商家這麽多年,我沒見過大人幾麵。”隨從嚇得蹲在地上不敢起來。


    張五臣坐在窗邊的凳子上,昨晚他也參與爭搶玉佩,但是沒有糊塗到全力以赴,一直在外圍晃悠,希望能揀個漏兒,最終一無所獲,但也沒有受重傷。


    他以外人自居,冷眼旁觀房間裏的質問與反駁,這時開口道:“我有一個疑問。”


    幾個人都看向他,小草問:“對誰有疑問?”


    “胡桂揚。”


    “說來聽聽。”胡桂揚笑道。


    張五臣輕輕歎了口氣,一想起年輕時的往事,他就感到失落,“我知道江湖上有這樣一種騙局套路,專門假裝官員,四處騙人騙財,尤其喜歡假裝錦衣衛、太監和監察禦史,因為地方官最怕這幾種人。”


    何五瘋子大笑一聲,“對啊,胡桂揚,有人懷疑你,你得先證明自己是錦衣校尉才行。”


    張五臣馬上道:“我不懷疑胡校尉,我是說,假裝官員也有套路,首選位卑權重的無名之輩,受騙者一時不好查證,商少保天下聞名,由通州到杭州,一路上的船隻、旗幟總不是假的吧?沿途登門拜訪的各地官員也不是假的吧?”


    錢貢向張五臣拱手,“五爺是明白人。”


    胡桂揚點點頭,“張五臣說的很有道理。”


    錢貢鬆了口氣,“胡校尉總算明白了。”


    胡桂揚的確被點醒,盯著錢貢,“‘位卑權重的無名之輩’——你才是假冒者!”


    錢貢苦笑不已,“怎麽又懷疑到我身上了?”


    何五瘋子心情不好,上前道:“先打再問。”


    錢貢伸出雙手,“等等,我在商家辦事多年,他認識我,樊大堅、袁茂都認識我,他們能作證。”


    蹲在牆角的隨從就是錢貢嘴裏的“他”,顫聲道:“錢爺、錢爺入府十多年……”


    錢貢露出微笑,袁茂、樊大堅不在這裏,但是兩人一路上從未提出過任何疑問,已經證明錢貢的身份沒有問題。


    胡桂揚撓撓頭,“疑問都被你解答了。”


    錢貢當這句話是道歉,笑道:“謹慎一點沒有壞處,我不怪罪胡校尉,少保大人也不會。”


    胡桂揚歎口氣,看看何五瘋子、趙阿七,又看看小草,“還是打吧。”


    錢貢一愣,何五瘋子早等這個“打”字,揮拳就上。


    錢貢已經承認自己學過火神訣,再不掩飾,抬手還招,竟然不落下風,可是等小草也加入,他有點支撐不住,怒道:“胡桂揚,你、你太過分……”


    胡桂揚腹部上的傷還沒好,退後幾步,看向趙阿七。


    “你再得到金丹,真的全給我?”


    “扔進深坑和送給外人,對我有什麽區別?總之金丹對我沒有誘惑。”


    趙阿七嗯了一聲,拖著受傷的身體,上前助戰。


    房間本來就不大,四個人打架立刻顯得擁擠,桌椅都被擊飛,商府隨從嚇得抱頭躺地,張五臣也從凳子上起來,走到胡桂揚身後,小聲道:“你說什麽我都相信,這小子肯定有問題。”


    隻有聞苦雨站在角落裏不動。


    交戰隻進行一會,何五瘋子、趙阿七和小草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人,空間狹小正適合他們三個施展,錢貢顧得了前顧不得後,很快就被打倒,小草這時退後,何五瘋子和趙阿七還在拳打腳踢,兩人心情都不好,拿打人當泄憤。


    錢貢一開始不服氣,大罵胡桂揚忘恩負義,又罵打人者倚多欺少,又過一會,他受不了疼痛,叫道:“停停,我有話說!”


    胡桂揚又等一會,上前將何、趙兩人拉開。


    錢貢鼻青臉腫,已經沒法站起,仰頭看著胡桂揚,“我、我不服,你一點證據沒有,憑什麽非說我是假冒的?”


    何、趙兩人還沒打夠,又要上前,被胡桂揚攔住。


    “證據?三法司才要證據,南司從來不要證據,隻要結果,這是義父教給我的。義父還說,鬼神背後必是貪婪。我隻是南司的一名小小校尉,查的是鬼神,少保大人已經告老還鄉,為何還在插手此事?幹嘛找我幫忙?”


    “大人、大人不是說過了嗎?他想要一百枚上等金丹。”


    胡桂揚冷笑一聲,“誰都想要金丹,皇帝更想要,少保大人在位的時候尚且不敢得罪皇帝,丟官之後卻要搶金丹?他的確貪婪,可是貪得過頭,反而不可信。夠了,再打。”


    何五瘋子反應快,上去就踢出一腳,腿瘸,力道卻一點不弱。


    錢貢就地打滾,勉強躲過去,“別打了,我全說。”


    錢貢往後挪蹭,靠牆而坐,喘息幾下,說:“我是真的,船上的大人……是假的。”


    雖然胡桂揚一直在追問此事,錢貢開口承認之後,還是令屋中眾人大吃一驚,張五臣道:“跟我沒關係啊,可這是……屈打成招吧?”


    錢貢搖搖頭,“不屈,船上的大人的確是假的,我從京城找來的人,他與大人容貌相似,稍加修飾就能冒充,但是一開口就容易漏餡兒,所以在通州的時候不能見胡桂揚,其他大人來送行,都是我出麵接待,大人稱病臥床,說幾句就送走。”


    “後來我與假少保見過一次。”胡桂揚提醒道。


    “我一直教他說話,他硬背下來的。”


    “幹嘛找上我?”


    “我奉命……將那枚紅玉帶到鄖陽府,我預料到會有危險,正好在碼頭上看到你,所以……”


    聽到這句話,小草氣得又要動手,仍被胡桂揚攔下。


    “我將玉佩扔進深坑,也是你們的計劃?”


    錢貢搖頭,“我不知道,我得到的命令隻是將它帶到鄖陽府,衙門裏發生的一切,都不在我的預料之中。”


    “你奉誰的命令?”


    “何、何百萬。”


    胡桂揚已料到這個答案,“真少保去哪了?被你殺了?”


    錢貢大搖其頭,“我哪敢啊,真少保……失位之後,我家大人微服出訪,不知去向,所以我才要找人假冒他。”


    “假少保說我義父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沒必要撒謊,趙瑛的確與我家大人有過來往,也的確學過火神訣……”


    胡桂揚不想聽了,轉身走到門口,扶門站了一會,自語道:“何百萬一定就在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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