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退胡桂揚等人是原傑的遺命,林師爺十分在意,“就在昨天上午,從鄖陽府傳來消息,南司、東廠兩撥人大打出手,好像還鬧出人命。原大人早有預感,他說那座深坑乃是不祥之兆,可惜沒辦法徹底封死,必須盡快迴京城求助。”


    胡桂揚等林師爺說完,向身邊眾人道:“林師爺的話你們都聽過了,是去是迴,每個人都說說吧。”


    張五臣平時不怎麽說話,這時卻搶先第一個開口,“我覺得應該聽從原大人的警告,立刻返迴京城,不瞞諸位,我最近又用香爐算過幾次,結果……都不太好,離鄖陽府越近,有些人的死期越明確。”


    “沒有玉佩,你的香爐不是作廢了嗎?”袁茂問。


    張五臣搖頭,“不不,沒有完全作廢,香爐裏的聲音不那麽清晰,但是還能聽到一點——隻有我能大致聽懂。”


    樊大堅比較相信這種事,“你說‘有些人’的死期,是指哪些人?包括我嗎?”


    張五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錢貢道:“我說幾句啊。首先,咱們已經到這兒了,距離鄖陽府隻有一步之遙,什麽都沒做,什麽也沒看到,說迴京城就迴去了?這個……說不過去吧。其次,原大人的事情有點蹊蹺,林師爺,我沒有惡意,就是感到奇怪,原大人早就發現深坑,很可能曾經入坑探查,得到過七枚金丹——發生這麽多事情,他怎麽一件也沒向朝廷報告呢?我家大人還在內閣的時候,從來隻聽說鄖陽府城牆建得如何、流民安置得如何,就是沒見過隻言片語提及深坑。”


    林師爺道:“我說過了,隻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除此之外,原大人做過什麽、沒做過什麽,我都不了解,也沒法迴答。但是現成的例子擺在眼前,原大人……唉,原大人從發病到逝世,相隔隻有十餘天……”


    聽說原傑因為服食金丹而亡,趙阿七的臉色一直變來變去,這時道:“七枚金丹!老家夥當它是飯嗎?他服食得太多,我們沒那麽貪,少用幾枚不就得了?一定要去鄖陽府,而且要快,那座深坑裏肯定藏著不少金丹,否則的話,這個家夥為什麽不讓咱們去?”


    林師爺苦笑道:“我倒成惡人了。原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必須做,而且得做好,但你們若是固執己見,我也無能為力,隻好隨你們便。”


    “去,這就去。”趙阿七一旦去除心中的懼意,反而更加著急,轉身走向正在路邊吃草料的馬匹。


    胡桂揚又看向其他人,袁茂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想法,何三姐兒看了看小草與聞苦雨,“我們聽你的。”


    何五瘋子哼哼兩聲,什麽也沒說。


    胡桂揚向林師爺拱手,“我的職責就是捉拿裝神弄鬼之人,既然鄖陽府有這種奇事,我不能不去。”


    林師爺歎息一聲,“其實我已猜到會是這樣,好吧,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我要迴驛站收斂原大人遺體,然後前往京城,就此別過。”


    “恕不遠送。”


    林師爺走向遠處的官兵,張五臣望著他的背影,小聲道:“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多帶一個人迴京。”


    沒人聽他的話,雖然天氣依然悶熱,大家還是決定上路,張五臣無奈地搖搖頭,隻好跟上去,騎上自己的馬。


    這一程走得更遠一些,中間路過一處驛站,他們換取馬匹之後繼續趕路,打算夜裏就在路邊露營。


    東廠和南司的人已經搶先趕到鄖陽府,胡桂揚得加快速度。


    但他並不是特別著急,總覺得時間未到,何百萬、聞家莊不會太快在鄖陽府露麵。


    月上中天,一行人找一處背風的地方紮營休息,白天太熱,夜裏才有一點涼風,誰也不願點火,隨便吃點東西,鋪毯睡覺,何五瘋子等人難得地沒有打唿嚕,而是隔一會就在自己臉上拍一下,咒罵無處不在的蚊蟲。


    胡桂揚安排守夜順序,第一人是趙阿七,他先躺下睡一會,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小木棍,打算到達鄖陽府之後再查看底細。


    閉眼沒多久,胡桂揚就被趙阿七推醒。


    “師兄,該你了。”趙阿七已經在旁邊鋪好毯子,一見胡桂揚睜眼,立刻倒下唿唿大睡。


    胡桂揚掙紮起身,夜色正深,四處的蚊蟲少了一些,唿嚕聲終於響起,可是在曠野中顯不出威力,驚擾不到他人。


    胡桂揚伸個懶腰,四處看了一眼,何三姐兒仍然坐在毯子上,隻要是露營,她就保持這個姿勢,照樣能睡著,休息得很好。小草與聞苦雨睡在一左一右,像是她的兩個孩子。


    胡桂揚走遠一些,望向更遠方,這條官道行人不多,他們走了一整天,隻遇到過十幾名農夫和兩隊差役,按裏程,他們應該已經進入鄖陽府地界,卻一直沒見到村鎮,這一帶依然荒蕪,許多落籍的百姓住在山裏,還沒有搬出來。


    胡桂揚感到內急,走遠一些,找到一片隱蔽之處小解,過後舒服不少。


    往營地走的路上,他看到了那道身影。


    身影站在路邊,身上撒滿月光,像是一棵光禿禿的樹,此人背對胡桂揚,盯著不遠處端坐的何三姐兒。


    胡桂揚心中一凜,如果沒看錯,那人正是昨晚在驛站裏敗走的聞不華,他又來了,卻沒有帶著毛驢,天機術會因此大打折扣,但是仍然是名強敵。


    胡桂揚慢慢走近,心裏有點自責,他竟然一點異常都沒察覺到。


    聞不華察覺到了,轉過身,向胡桂揚輕輕招手。


    胡桂揚伸手入懷,再拿出時手上已經套上機匣“靈緲”,單手放在身後,“靈緲”雖然威力不大,總比沒有強。


    “你把我害得好慘。”聞不華用極輕的聲音說話,生怕吵醒睡覺的人。


    胡桂揚愣了一下,“咱們……是敵人啊。”


    聞不華竟然露出微笑,“你說得對,咱們是敵人,什麽招都能用,可是你有一句話說對了,我的確已被逐出師門。”


    “哈。”胡桂揚急忙壓低聲音,“真沒想到,我居然蒙得這麽準。”


    “也不算蒙,準確地說,被逐出師門的人不隻我一個,而是一大群。”


    “一大群?”


    “對,至少四十人,多是跟我一樣的不字輩弟子,但是跟奪權之類的事情無關,是因為一些內部的紛爭。”


    “仙凡之爭?你肯定是仙派嘍。”


    “對,我是仙派,仙凡之別隻是聞家莊內部紛爭的一部分,還有別的爭議,總之這些年來我們一直不太團結,大難臨頭時還要互相拆台。”聞不華輕歎一聲,無限感慨。


    胡桂揚越聽越糊塗,但是對方沒出手,他也沒找到最佳時機,隻能順著對方說下去,“咱們這是在聊天?”


    “對,在聊天。”聞不華在伏牛山群盜麵前顯得極為孤傲,這時卻一反常態,親切得像是從小就與胡桂揚相識。


    “嗯。”胡桂揚瞥了一眼何三姐兒,希望她已經醒來。


    “聊聊你吧。”


    “我沒什麽可聊的,就是一名小小的錦衣校尉,來鄖陽府查案。”


    聞不華抬起手,迅速指了一下何三姐兒,“她呢?”


    “她怎麽了?”


    “聽說她是何百萬的養女,當年學的是天機術,可是看她的樣子,應該修煉火神訣很久了。”


    “我的眼光不如你,什麽也看不出來。”


    “你很喜歡她吧?”


    “嗯?”


    就算是熟人之間閑聊,這個話題也有點不合適,何況聞不華幾乎就是一個陌生人。


    “我沒有喜歡的女人,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起來之後第一眼看的就是她,你以為大家都睡著了,所以特意多看一會,然後你的腳步變得輕鬆,心情一定很不錯。”


    “嘿,這麽說來,你一定是愛上我了,因為你已經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但是抱歉,我對男色不感興趣,京城人多,品味雜亂,沒準有太監會喜歡你。”


    聞不華笑得更開心了,“我就知道這是你的痛處,不願被別人提到。”


    胡桂揚又看一眼何三姐兒,突然不想再爭辯,“好吧,我喜歡她,又能怎樣?何百萬不允許嗎?聞家莊連這種事也要管嗎?”


    聞不華輕輕搖頭,“你知道,我從來沒像昨晚那麽丟人,被認為是騙子,還敗給一個女人。”


    “人生在世,什麽都要經曆一下,我倒是因此確認一件事,你們聞家人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


    “對,我們是尋常人,有喜怒哀樂,昨晚之後,我一直在想,怎麽才能化解你們加在我身上的羞辱,以及心中的怨念。”


    胡桂揚笑了,做好出招的準備,同時要向何三姐兒的方向跳躍過去。


    兩人說了這麽久的話,向來警覺的何三姐兒應該醒了,與她聯手,胡桂揚才有勝算。


    “殺人太容易,殺死受到喜歡的人才有意義。”聞不華又瞧一眼何三姐兒,“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兩個我先殺哪一個?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嗎?”


    胡桂揚沒法確定何三姐兒是否醒來,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跳到她身邊,即便是到了她身邊,沒有玉佩的何三姐兒,也未必是聞不華的對手。


    “你哪個也不能殺。”胡桂揚突然冒出一句。


    “有理由嗎?”


    “因為我還沒到鄖陽府,因為隻有我能進入深坑,取出至關重要的那件東西,何三姐兒若是被殺,我會與你拚命,我若是死了,你們策劃已久的計謀就將一敗塗地,何百萬、聞家莊都不會饒你……”


    趁聞不華一愣神的工夫,胡桂揚出手。


    一點寒光射向聞不華。


    聞不華卻早有準備,微一側頭,恰好躲過迅如疾電的攻擊,身形一晃,人已經到了胡桂揚身前,長劍刺出,沒有任何花招,隻想一擊必中。


    胡桂揚這迴沒蒙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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