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胡客官,胡客官。”


    何三姐兒閃身站到一邊,胡桂揚等了一會開口道:“在,什麽事?”


    “外麵有人求見,要帶進來嗎?”


    胡桂揚之前說過有人來找就帶進來,因為天太晚,夥計特意過來問一聲。


    “麻煩帶進來。”


    夥計應了一聲,到前麵去請客人,何三姐兒迅速推門離開。


    胡桂揚重新點亮油燈,猜測迴來的人大概是趙阿七,袁茂和樊大堅都不可能這麽快。


    夥計很快迴來,胡桂揚開門,塞給他一把銅錢,半夜被叫醒的夥計雙手捧錢,高高興興地告退。


    胡桂揚借著屋裏的微弱燈光,看著對麵的陌生人。


    那是一名長衫男子,三十歲上下,神情恭謹而謙卑,看到他,胡桂揚立刻想起在袁彬身邊時的袁茂,拱手道:“閣下是……”


    “我為主人而來。”男子果然是隨從,他伸手指指屋裏,意思是想進屋詳談。


    胡桂揚讓開,“請。”


    男子進屋,胡桂揚將門虛掩,走到桌邊,又道:“請坐。”


    男子拱手謝過,坐在對麵,四處看了看,“小店簡陋,胡校尉住得慣嗎?”


    “比我前些天睡的地方好多了。我認得你嗎?”


    男子笑著搖頭,“咱們沒見過麵,我叫錢貢,是商少保身邊的小小隨從。”


    “商少保?”胡桂揚知道少保乃是極品官銜,朝中姓商的大官兒隻有內閣首輔商輅,可是據他所知,商輅還沒有被封為少保。


    “胡校尉還沒聽說?”


    “一直在外奔波,對朝中之事難得一聞。”


    “商大人前幾天請求致仕,已獲恩準,加封少保之銜,今日還鄉,聽說胡校尉也在碼頭店中,派我過來拜訪,深夜來擾,萬望海涵。”


    錢貢說得客氣,胡桂揚卻忘了客套,驚訝地說:“商首輔……商少保告老還鄉,首輔換成哪位了?”


    “陛下尚未定奪,按資曆,應該是萬安大學士吧。”錢貢平淡地說。


    胡桂揚仍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好一會才道:“我曾經在商少保府中暫避一時,一直沒有上門道謝。”


    “我家大人也是覺得遺憾,才派我過來。胡校尉既來通州,是要乘船南下嗎?”


    “我要去趟鄖陽府。”


    “真是巧了,我們有船,直抵杭州,胡校尉若是還沒定下船隻,何不同舟而行。”


    “我在等幾個人,不知何時才能出發……”


    “沒關係,我們不著急,從京城趕來送行的大人不少,商少保在通州也得耽擱兩天。”


    “我隻是一名錦衣校尉,怎敢乘坐少保大人的船隻?”


    “哈哈,胡校尉太客氣了,大人說了,他已致仕,雖有少保之銜,嚴格來說也是百姓之身,能得胡校尉護船,求之不得。”


    百姓與百姓不同,致仕的首輔迴到家鄉之後,當地長官必須出城相迎,逢年過節還要登門探望,像胡桂揚這樣的錦衣校尉,平時連拜見的資格都沒有,今天卻獲邀同乘一船。


    “卻之不恭,請替我拜謝少保大人,等我確定出發時間……”


    “我們暫時住在驛站裏,離此不遠。”


    “好,我等的人應該很快就到。”


    “那咱們船上再聊,告辭。”


    胡桂揚將錢貢送到客店門口,忍不住問道:“我隻不過給夥計交待過一句,少保大人從何聽說我到通州的?”


    錢貢拱手笑道:“我隻是一名下人,奉主命而來,別的事情都不了解。”


    “船上再談?”


    “船上再談。”


    錢貢也有隨從,提著燈籠等在外麵的街道上,胡桂揚目送兩人走遠,困惑地迴到自己屋中,想不出條理,幹脆倒下睡覺。


    第一個迴來的人不是趙阿七,而是袁茂,他在次日下午到達通州碼頭,很快就找到了胡桂揚等人落腳的客店。


    “廠公對你不太滿意,說你越來越張狂,京城不迴,西廠不去,還當自己是西廠校尉嗎?”


    “汪直親口對你說的?”


    “當然不是,我哪有資格當麵被廠公訓斥?”袁茂的活兒不好幹,每次去西廠都要挨罵,一句不敢迴,還得小心看對方臉色,但他總算將任務完成,從懷中取出一紙公文,推給胡桂揚。


    胡桂揚打開掃了一眼,那是西廠簽發的文書,派校尉胡桂揚前往鄖陽府公幹,請沿路驛站接待雲雲,憑著它,胡桂揚也可以住進官驛,到鄖陽府之後還能得到官府的協助。


    “虧得有你幫忙。”胡桂揚笑道,若是他去西廠,雖然也能要到公文,卻會得罪更多人。


    “不算什麽。賴望喜他們的鳥銃有了一些進展。”


    “哦?”胡桂揚對這件事更感興趣。


    “但是人手不足,西廠不肯幫忙調派工匠,他們隻能從五行教裏找人。”


    “鐵匠、木匠、藥匠……五行教裏倒是人員齊全。”


    “五行教的人大都歸屬各衙門,隻能派出一些徒弟去幫忙。賴望喜讓我轉告,說是再有半年時間,或許能造出更好的鳥銃。”


    “半年?”胡桂揚覺得太慢。


    “沒辦法,這種事情隻能慢慢來,著急也沒用。”


    “好吧,還有什麽?”


    “朝中發生大事,你聽說了嗎?”


    “商首輔告老還鄉?”


    “對,據說是因為與廠公不和,被迫致仕,沒想到陛下竟然同意了。隻能說廠公太受寵,前途無量,咱們當初選擇投靠西廠,太有先見之明了。”


    胡桂揚笑著點點頭。


    “其他人呢?”


    “樊大堅將村民送到他的莊上,趙阿七去追大鐵錘。”胡桂揚將莫家莊裏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最晚明天應該都能迴來了。”


    “好,我去定船。”袁茂伸手去拿公文,憑借它才能免費乘坐官船。


    “不用了,我已經找好船隻。”


    “是嗎?你又……騙誰了?”袁茂對胡桂揚的手段頗為警惕。


    “不是騙,是他主動找上門來提供船隻。”


    “你還有這麽好的朋友?”


    “算不上朋友,是商少保的隨從,叫錢貢。”


    袁茂臉色驟變,呆呆地盯著胡桂揚,“你、你沒發昏吧?”


    “沒有,正常得很。”胡桂揚摸摸額頭。


    “商輅鬥不過汪直,被迫下台,你是南司校尉,被借調到西廠,人人都當你是汪直的人,怎麽能……怎麽能……”袁茂一著急,直唿兩位大人的姓名,不知該怎樣表達心中的疑惑。


    “上頭相爭,我沒資格參與,管那麽多幹嘛?”


    “不能不管啊,你上商家的船,肯定會有人將消息傳給西廠,汪直……廠公怎會允許你做出這樣的背叛行為?他本來對你就有不滿……”


    “沒辦法,我已經同意了。”


    “不行,我去推掉邀請——要不然咱們拖著不走,等商家的船隻離開之後,再找其它船隻。”


    “有那麽可怕嗎?我聽說有不少大人來通州送行。”


    “那不一樣,商輅聲望頗高,文臣送行既是盡同僚之誼,也是博取名聲,隻要別做得過分,就不會得罪汪直。可你不一樣,你是西廠校尉,直白點說,你是汪直的手下、汪直的爪牙,就好比從前的我在袁府的身份,袁大人調任前府,我當時若是私下拜訪錦衣衛新帥,他會怎麽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樣吧,我乘商家的船,你們拿公文另尋一條船。”


    袁茂更急了,“不是這麽迴事,我和樊大堅跟你做事,你立功,我們分一杯羹,你得罪人,我們也得跟著吃瓜落兒不是?”


    “可我已經決定要‘得罪’汪直。”


    袁茂呆了半晌,“下迴再有去西廠的活兒,你派給別人吧,或者你自己去,既然要吃瓜落兒,我盡量躲遠一點。”


    不管怎樣,袁茂還是要跟著胡桂揚。


    胡桂揚大笑,“別怕,我同意上商家的船自有理由,汪直知道之後也不會怪罪於我。”


    袁茂皺起眉頭,他從前服侍的是袁彬袁大人,一直沒習慣胡桂揚的風格。


    “有一次,何百萬曾經帶我藏在商府的後花園裏,宮中事變,何百萬、聞家莊都受到通緝,商大人當時毫發無傷,如今卻被迫告老還鄉,我總得弄清其中的原因。”


    “我記得此事,可這中間很可牽涉宮中秘事……”


    “何百萬初次出手目標就直指宮中,咱們若是躲著走,隻怕會離何百萬越來越遠。”


    袁茂歎了口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跟你闖一趟就是。”


    “哈哈,一條船而已,哪算得上虎穴?”


    “我說的不是商家之船,是西廠……算了,反正你已經得罪得差不多了。”


    袁茂告退,出門又在店裏租了一間房,馬匹也要寄養,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從鄖陽府迴京,他一次交了三個月的錢,又去購置一些必備之物,確保此行不會太倉促。


    當天傍晚,樊大堅與趙阿七結伴到來店中,而且各自帶來一個人。


    樊大堅無奈地攤手,“沒辦法,我管不了這個小姑娘,她說要獨自前往鄖陽府,不跟咱們同行。”


    趙阿七則很得意,“我把聞苦雨說服了,她願意與咱們聯手,一塊尋找更多金丹!”


    隊伍中因此又多出兩人,胡桂揚派袁茂去通知驛站裏的錢貢,然後單獨召見聞空雨,他有許多疑惑需要她來解開,至於小草,“她想獨自去鄖陽府?那就讓她一個人走吧,看她能堅持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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