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邊上的眾人立刻抄起兵器,沈乾元小聲道:“我去應付,你們先別出麵。”


    胡桂揚點點頭,向袁茂、樊大堅招手,“準備鳥銃,沒我的命令不準亂動。”


    兩人早已清空火藥,這時又手忙腳亂地重新準備,不敢靠篝火太近,走到陰影裏摸黑裝藥,速度更慢了。


    尤五六等人站在篝火前,手裏拿著刀劍棍棒,倒是沒有懼意,胡桂揚從包袱裏拽出一柄短刀,與他們站在一起,心想:城外還真是不好混,沈乾元武功不如聞氏子弟,看他如何應對“兵匪”了。


    沈乾元上前幾步,朗聲道:“在下雙刀沈乾元,對麵來者何人?”


    “沈老三?”


    “閣下是……”


    對麵的人罵了一句,“幾年不見,學會說話了,‘閣下’是什麽玩意兒?我是你鐵大哥。”


    沈乾元作歡欣狀,“鐵大哥?西馬屯的大鐵錘鐵大哥?”


    “可不就是我,你小子啥時迴來的?”


    “一個多月了吧。”沈乾元少說了幾天。


    對麵又罵一句,隨後是腳步噔噔,一名漢子帶著一群官兵走來,那漢子又矮又壯,偏偏行走如風,像是一隻滾動的大肉球。


    胡桂揚看在眼裏,明白了“大鐵錘”這個名字的含義。


    大鐵錘髒話不離嘴,來到沈乾元麵前,開口先罵一句,隨後跳起來在沈乾元肩膀上擂了一拳,“迴來這麽久,怎麽沒去找我喝酒?從前的朋友說忘就忘了?”


    沈乾元受了這一拳,笑道:“怎麽敢忘?當年我離京的時候,還從鐵大哥這裏借過十兩銀子呢。”


    “借?你小子要是敢說一個‘還’字,我跟你當場斷交。”


    沈乾元連道“不敢”,對這位大鐵錘,他是既敬畏,又警惕,打點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寒暄已畢,大鐵錘突然瞪起雙眼,看向沈乾元身後眾人,冷冷地說:“殺死關達子的錦衣衛在這兒吧?”


    胡桂揚不能隻讓沈乾元出頭,自己躲在後麵當縮頭烏龜,上前一步,說:“在。”


    沈乾元正要開口,大鐵錘將他推開,上下打量幾眼,“你叫胡桂揚?”


    胡桂揚曾在官兵麵前報過姓名,點點頭,“沒錯。”


    “關達子的大刀冠絕京城,你用什麽殺死他的?”


    “一杆鳥銃。”


    大鐵錘鄙夷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轉向沈乾元,“老三,這是你的朋友?”


    “是,鐵大哥……”


    “先別叫我鐵大哥,我敬你是條好漢,當初才願意與你結交。幾年不見,你瞧不上我大鐵錘,行,可你怎麽跟朝廷鷹犬成朋友了?這要是傳揚出去,你還怎麽行走江湖?”


    胡桂揚插口道:“我是鷹犬,關達子他們隻能算是官府走狗,還是不聽話的那種。”


    十幾名官兵出言怒斥,但是不敢靠近,生怕暗中有人放銃。


    大鐵錘舉起手臂,製止眾人喧嘩,“關達子他們人在官府,心在江湖,跟你們這些死心塌地的鷹犬不是一迴事。沈老三,是敵是友,你選吧。”


    關達子搶劫不成被殺死,胡桂揚覺得自己一點錯沒有,沈乾元卻懂得規矩,並不為此辯解,抱拳道:“沈某行事磊落,與人結交不問高低貴賤,胡桂揚是我的朋友,與他是不是錦衣衛無關。鐵大哥,我敬重你的為人,你一句話,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可是不能讓我交出朋友。”


    大鐵錘想了一會,身後一名官兵剛叫一聲“鐵”,他舉臂阻止,然後放下手臂,“好,你講義氣,我給你這個麵子,三天之後,西馬屯,咱們按江湖規矩來。”


    “三天之後,西馬屯,不見不散。”沈乾元道。


    “走。”大鐵錘轉身招唿眾官兵走向馬匹,沒多久,就聽得蹄聲雜遝,漸漸遠去。


    一場危機暫時化解。


    胡桂揚頗感意外,問道:“三天之後要怎樣?”


    沈乾元笑了笑,沒有迴答。


    樊大堅走過來,因為太緊張,鳥銃一直沒準備好,隻能像棍棒一樣握在手裏,“唿……還好你和這個大鐵錘認識,要不然得有一場混戰,他們人多,不隻過來這些,後麵好像還有人,咱們恐怕不是對手。”


    袁茂也走過來,鳥銃已經備好,“強盜還這麽橫,不允許被搶者反抗嗎?”


    周圍的人都笑了,好像袁茂說了一句十分滑稽的話。


    沈乾元道:“別管他們,咱們接著喝酒,一切事情等明天再說。”


    酒肉沒剩多少,吃了一會就散了,眾人打地鋪休息,胡桂揚困極了,倒頭沒一會就睡著了。


    有了沈乾元的保證,這一夜很安全,沒再發生任何意外。


    次日一早,胡桂揚是被冷醒的。


    篝火已經熄滅,沈乾元等人都已離開,隻剩下尤五六一人,看守他之前盜來的三匹騾子,笑道:“三位若不嫌棄,到我家裏暫歇一陣吧,離這裏不算太遠。”


    “其他人呢?”胡桂揚爬起來,袁茂也醒了,隻有樊大堅還在睡。


    “三哥有點事,天黑前能迴來。”


    尤五六的家不在村裏,三間草房藏在一片樹林中,遠離鄉村道路,在林外根本看不到,若非有人帶領,極難找到。


    “不是什麽好地方,請三位對付一下。”


    胡桂揚沒說什麽,樊大堅皺起眉頭,“怎麽搞得像逃難似的。”


    尤五六笑道:“雖說不是逃難,可也要避著點外人,以免惹出是非,對不對?”


    樊大堅哼了一聲,沒說什麽,胡桂揚道:“三天之後是要在西馬屯比武嗎?”


    尤五六麵露難色,“這個……說也無妨,反正你們早晚得知道。三天之後是有一場比武,或者是一場定輸贏,賭你們的三條命,或者是三場,一場一條命。”


    樊大堅色變,“這事還沒完啊?”


    “別擔心,大鐵錘那夥人沒一個是沈三哥的對手,比武就是給大鐵錘一點麵子,讓他有個台階下。”


    “他們明明是強盜!”樊大堅氣憤難平,心裏還有一點害怕,畢竟關達子是他放銃打死的,“江湖也得分青紅皂白吧?”


    尤五六苦笑道:“江湖不是官府,青紅皂白要分,但不是最重要的。”


    胡桂揚笑著問:“什麽最重要?義氣?”


    尤五六覺得不太好迴答,“義氣當然重要,但是……”想了一會,他心中豁然開朗,“最重要的是交情。”


    “交情?”


    “對,交情。什麽青紅皂白、是非曲直、高低貴賤……都要排在交情後麵,比如關達子,他是官兵、是強盜,他殺人越貨、為害鄉裏,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朋友多。如今他死了,被這位道爺殺死,那他的朋友們就得出麵報仇,否則的話,以後就沒法混了,這就是交情。”


    尤五六有點得意,不隻是因為想出了答案,也是對“交情”的向望與崇敬。


    樊大堅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們昨晚說關達子朋友不少,難道還要挨個找我們報仇嗎?”


    尤五六笑道:“所以沈三哥才同意比武,三天之內,該來的朋友都來了,將事兒抹平,不論輸贏,以後都不會有人再找你們報仇了。”


    “是啊,沈乾元若是輸了,我們連命都得搭進去,自然沒人再來報仇。”樊大堅深深覺得這事不太可靠。


    尤五六有點尷尬,“以沈三哥的本事,應該不至於……那個,你們先歇會,我去燒點水,看看能不能抓隻雞什麽的。”


    尤五六出門,樊大堅道:“肯定是到附近村裏偷雞去了。”


    袁茂勸道:“老道,你還是少說幾句吧,人家都說了江湖上交情最重要,你把人得罪光了,誰來救你?”


    “那就迴城,我就不信他們誰敢追進去,什麽大鐵錘、小鐵疙瘩,碰見真正的官兵,都得變成鐵餅。”樊大堅期待地看著胡桂揚,雖然才出來兩天,他已經萬分懷念城裏的生活了。


    草房低矮狹小,胡桂揚沒有參與交談,掇條凳子坐在門口,借著外麵的陽光看幾張紙,這都是他從關達子那裏搜來的。


    “不能迴城。”胡桂揚頭也不抬地說,“江湖難行,所以才成為何百萬的藏身之地,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想搶在別人前頭抓住何百萬,就必須深入江湖。”


    胡桂揚收起幾張紙,手裏隻留一張,抬頭笑道:“入鄉隨俗,咱們不是有沈乾元這個‘交情’嗎?緊緊抓住就是。”


    樊大堅哼哼幾聲,沒再說什麽。


    袁茂道:“既然是‘交情’,就得禮尚往來,咱們連何百萬的影子還沒找到,就已經欠沈乾元一個大人情了,以後怎麽還?”


    胡桂揚將手裏的那張紙遞給袁茂,“就用這個還。”


    袁茂滿臉疑惑地接到手中,樊大堅也湊過來觀看。


    那是一封短信,開頭客氣了一番,然後寫到正事:錦衣校尉胡桂揚今日出城,或在沈家村一帶出沒,得此人頭顱者,可換金丹一粒。


    信尾沒有署名,畫著一柄簡樸的小劍。


    “原來不是真強盜!怪不得大家都說他不該來這一帶。”樊大堅瞪著胡桂揚,不明白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咱們前晚才決定出城,是誰泄漏的消息?”袁茂問道。


    胡桂揚搖頭,“難說。這封信肯定與何百萬有關,所以這不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沈乾元想找何百萬,非得幫咱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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