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擦黑,胡桂揚重新布置埋伏,樊大堅也被派到前麵的屋子裏,協助另兩人監視情況,不用負責發出暗號了。


    胡桂揚獨自留在小廳裏。


    他一點也緊張不起來,心想幹脆睡一覺,剛要上床,外麵響起敲門聲。


    時間太早了,應該不是前來暗殺的妖狐,胡桂揚打開房門,隻見外麵站著幾個人,其中一人提前燈籠,照亮了一位道士。


    “呦,今天是什麽日子,居然有神仙登門。”胡桂揚笑道。


    李孜省的臉還有點腫,神情卻已恢複威嚴,昂首進屋,站在屋地中間,左右打量,隨從跟進,將燈籠放在桌上,立即退出。


    胡桂揚在門口站了一會,關門轉身,看著李孜省,臉上帶著微笑。


    李孜省也轉過身,一看到那張微笑的臉,不由得火冒三丈,冷笑一聲:“你好大膽哪。”


    “你敢抓鬼,膽子比我大多了。”


    李孜省眯起雙眼,沉聲道:“胡桂揚,你投錯主人了,汪直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仗著萬貴妃的寵信,胡作非為,早已惹得龍顏大怒,不日就將被貶往南京。”


    “我一直想去江南定居,可惜總難成行。”


    李孜省臉色越發陰沉,“實話對你說吧,妖狐這一套已經沒意思了,想用它吸引陛下的注意,嘿,那是癡心妄想。姓胡的,從今往後小心些,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在哪,汪直還有機會被貶往南京,你的歸宿就是京城的臭水溝。”


    李孜省拍手,外麵的隨從立刻推門進屋,提起桌上的燈籠。


    “李仙長慢走。”胡桂揚客氣地說。


    李孜省依然氣不過,指著自己的臉,“我的臉不會白白挨打!”


    胡桂揚送到門口,“忘了提醒一聲,李仙長,我有幾位兄弟,下手比我更狠些。”


    在李孜省聽來,這是再直接不過的威脅,指著胡桂揚,“三天之內,我讓你們姓胡的全都死光!”


    一行人快步離去。


    胡桂揚看他們走遠,走出房間,來到前排屋窗外。


    窗戶推開,袁茂小聲道:“我們差點就要發銃。”


    “李孜省虛張聲勢,肯定不是妖狐。我問你,這幾天的事情你告訴你家大人了?”


    袁茂迴頭看了一眼,“我必須向大人請示之後,才能進宮,這可不是小事。”


    “當然。準備好,放銃的時候不要打錯目標。”胡桂揚提醒道。


    “是。”


    胡桂揚轉身迴小廳,身後的窗戶關上了。


    胡桂揚站在黑暗中想了一會,將床鋪稍作布置,像是有人躺在上麵,自己卻搬張椅子,坐在角落裏,借助陰影的掩護,想著心事。


    遠處二更鍾響,鍾聲未絕,胡桂揚聽到輕微的撬門聲音。


    胡桂揚坐著不動,左手按在右臂上,煙雨盒還能發射兩次。


    小廳原不是住人的地方,床鋪臨時鋪設,斜對門戶,胡桂揚在暗影中坐得久了,隱約能看清門口的情況,隻見門被極慢地推開一道縫,然後有什麽東西伸進來,不像是人的手臂。


    噗的一聲,仿佛弓弩擊發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聲,床上的被褥被擊中了。


    胡桂揚就在這時躍起,兩步衝到門前,整個人撲在門上,門板緊緊夾住入侵之物,同時大喊一聲:“時候到了!”


    外麵的人顯然大吃一驚,鬆手就跑。


    這一刻等得無比漫長,胡桂揚開始懷疑放銃者那邊出問題了,耳中終於聽得一聲爆響,緊接著是第二聲。


    胡桂揚拉開門查看情況,隻見對麵火光一閃,連想都沒想,抱頭撲倒,轟的一聲,頭頂碎屑亂飛。


    “那是胡老爺!”賴望喜驚叫道。


    袁茂躍窗而出,第一個跑過來,“胡桂揚,你……”


    胡桂揚抬起頭,“誰放的銃?”


    “不是我。”袁茂急忙道,上前扶人。


    胡桂揚起身,迴頭看去,心中不由得後怕,門楣被射爛了一塊,原來他沒被擊中並非躲得快,而是放銃者瞄得不準,若是再低一點,估計他就爬不起來了。


    胡桂揚忍不住罵了一句,又向別處望去,尋找行刺者的蹤影。


    “妖狐在這邊。”袁茂看得清楚,當先跑過去。


    賴望喜和樊大堅也跑來了,前者邊跑邊抱怨,“樊真人,讓你看著火繩,沒讓你放銃啊。”


    “我隻是想幫忙……胡大人,不好意思啊,差點擊中你。”樊大堅道歉。


    胡桂揚沒理他,低頭看著被擊中的“妖狐”,那是他認識的人。


    袁茂也認識,驚訝地說:“這不是……你的一位兄弟嗎?”


    胡桂揚點點頭,這的確是一名趙家義子,單腿跪下,看著那張痛苦的臉,叫了一聲“二九哥”。


    二十九郎胡桂忠與胡桂揚年紀相仿,算不上特別親近,但也無仇無恨,他的脅下被擊中一彈,血流如注,他用手捂著,臉上擠出一個微笑,“看來不是我,我想也不可能,我太尋常了,祖神之子怎麽肯寄附在我身上?”


    胡桂揚心一沉,“你就為這個來殺我?”


    “嗬嗬,誰活到最後,誰就是祖神之子……我是不行了,三六弟,或許、或許真的是你,別、別怪我,我隻是……想快點知道答案。”


    “咱們都是趙家義子。”胡桂揚冷冷地提醒,他們都不該相信這種胡說八道。


    “義父……並非無所不知,他連……遺體都沒了。”


    袁茂跑去小廳查看情況,這時跑迴來,手裏拿著一隻木匣,對胡桂揚說:“你知道這是什麽?”


    胡桂揚知道,厲聲向胡桂忠問道:“誰給你的機匣?”


    胡桂忠又一次擠出笑容,“你也有一個,對不對?大家都有,隻有……祖神之子,才能明白……明白……”


    胡桂忠吐出最後一口氣,張著嘴,眼中無光,心中似乎仍有不甘。


    胡桂揚跪在那裏不動。


    袁茂和賴望喜退後兩步,也不開口,隻有樊大堅道:“節哀順便,這人既來行刺,就算不得你的兄弟。他就是妖狐嗎?咱們是不是該去找汪廠公?”


    胡桂揚站起身,“他不是妖狐。”


    “你肯定?”樊大堅問。


    胡桂揚嗯了一聲,對他來說,事情已經清晰明了,“帶上鳥銃,跟我走。”


    賴望喜立刻去取鳥銃,樊大堅跟在後麵,袁茂卻沒動,手裏仍然托著機匣,“這東西究竟是怎麽迴事?你要去哪?”


    胡桂揚抬頭看向袁茂,“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就留在這裏別動,明天或許就一切水落石出了,如果你不想幹等,那就什麽都別問,跟我走就是。”


    袁茂沒吱聲。


    胡桂揚伸手,從袁茂手中慢慢拿過來機匣,“這東西放在我這裏比較好。”


    這隻機匣與胡桂揚左手臂上藏著的那一隻頗為相似。


    “每人都有。”胡桂揚喃喃道。


    取鳥銃的兩人迴來了,賴望喜一個人抱著三杆,沒有分給樊大堅,一旦發現被擊中的是人而不是妖鬼,他對老道就不那麽看重了。


    “把鳥銃準備好,待會可能還會用到。”


    “是。”賴望喜平時顯得膽小怕事,對鳥銃卻是真的在行,立刻放下兩杆鳥銃,手中隻留一杆,拿出隨身攜帶的釺子、藥袋、鉛袋等物,一樣一樣填裝,很快就將三杆鳥銃全都準備好,隻是沒有點燃火繩,還不能立刻施放。


    “給我一個。”樊大堅伸出雙手,躍躍欲試。


    “你?放銃……挺複雜的。”賴望喜不想給。


    “你都弄好了,放銃挺簡單,一扣扳機就行。”樊大堅還是想要,覺得這東西比法器好用。


    賴望喜看了一眼胡桂揚,勉強交出一杆鳥銃,心裏卻打定主意,絕不能給老道點燃火繩。


    胡桂揚邁步要走,袁茂叫道:“等等,我隻問一件事。”


    “嗯。”


    袁茂看了看地上的屍體,“我們沒法置身事外了,是嗎?”


    “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就沒人能夠置身事外,但是說清楚了,不是我將你們拖進來的。”


    袁茂點點頭,突然笑了一聲,“我以為自己是袁家人,原來……嘿,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可說的?”


    賴望喜察覺到事情不對勁兒,“你們說什麽‘置身事外’?這難道不是督公親自安排的任務嗎?咱們要去哪?銃聲這麽大,為什麽沒人過來查看?”


    一旦有了疑惑,問題就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了。


    樊大堅也開始緊張,“對啊,汪廠公怎麽沒來?平時一有點事,他總是馬上出現……”


    袁茂從賴望喜手裏接過一杆鳥銃,他已經明白一點真相,對他來說,這就夠了。


    胡桂揚必須做些解釋,掂了掂手中的機匣,說:“就是今晚,趙家義子將選出唯一的幸存者,他是妖狐,也是祖神之子。至於你們三位,都是被派來送死的無用之人。”


    賴望喜抱著鳥銃瑟瑟發抖,樊大堅一臉的不可置信,“誰派我來送死?為什麽啊?”


    “靈濟宮曾經令汪直難堪,必須有人對此負責,就是你。”胡桂揚說。


    樊大堅目瞪口呆。


    賴望喜顫聲道:“我沒得罪督公啊。”


    “嗯,他隻是沒將你的生死當迴事。”


    四個人還沒動,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準備迎戰吧,沒準我就是活到最後的祖神之子呢。”


    “這、這裏是皇城啊。”賴望喜還是沒法遏製全身的顫抖。


    “當然,所以祖神之子最終無處可逃。”胡桂揚笑了一聲,“這可是天下最貴重的禮物,隻有一個人能享受得起。”


    胡桂揚極輕地歎了口氣,想起送他機匣的何三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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