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一日遊到家早已經日暮西山了,天蒙蒙黑的時候,桂彥東把她送到路口。


    都大年二十九了,家家戶戶都開始放煙花,寂靜的山村迎來了難得的熱鬧。


    嘉樂站在路口,看著山頭被各種顏色的煙花點亮,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還沒迴到家,嘉玲半道劫住了她“姐,你要不去李曼家避避,阿媽說你到處亂跑要打你呢!”


    嘉玲不知道何時已經長高長大長的很成熟,看起來有一種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早慧,看的嘉樂心疼。


    “管他!難不成要把我劈了不成!”


    “姐……!!”


    嘉玲眼裏的恐懼讓嘉樂也卻步了。


    “姐,阿媽說要讓你把今年打工掙來的錢交出來,你可千萬不要給她,明年我和弟弟的學費還沒有著落呢!”


    “嗯,知道了。”


    在嘉玲眼裏,自己這個姐姐反而更像是值得信賴的父母。


    迴到家,果然看見看見父親和母親在院子裏板著臉等她。


    嘉樂直接就無視了,心想,關鍵時刻不聞不問,稍微有點什麽就管這管那的。


    就真的很煩。


    母親梁倩兇巴巴的叫住她“李嘉樂你長臉了吧,我聽說今天你和男人去逛街了。”


    一聽這指責的口吻就很窒息。


    “那隻是普通的同學!”


    李仲明也兇巴巴的瞪她“我看你是去打工掙錢多的沒地方花了,這麽多錢也不知道孝敬孝敬父母。”


    話雖不多,傷害值卻很大。


    嘉玲看現場就要打人了,趕緊上前來拉住嘉樂,勸架道“爸媽,阿姐的錢都給我們上學了,你們別惦記她的錢了。”


    梁倩說“養育之恩,給點錢父母花也是應該的。”


    嘉樂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像是訓小孩一樣懟迴去“過了今晚就是大年三十了,你們能不能不要每年的大年三十都吵吵啊,讓別人看我們的笑話真的好嗎?”


    梁倩這半生最怕的是被人看笑話,所謂努力,所謂拚搏他們夫妻倆一樣不落,但是至今還是一無所有。


    這句話果然重傷了她。


    這種自損八百,損人一千的做法並沒有讓嘉樂好受。


    父親李仲明沒想到曾經乖巧的女兒這麽叛逆,上去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直接把嘉樂打蒙了,眼底的濕潤幾欲奪眶而出。


    這一場鬧劇被嘉航打斷了。


    嘉航也才二年級,小小的身影擋在大人中間,異常決絕。


    “阿爸,你怎麽可以打姐姐,你是個壞人!”


    嘉樂奪門去了房間,捂在被窩裏麵,難受的唿吸不暢。


    這半年她接觸了很多普通人接觸不到的場麵,大山裏的窮苦和貧困讓她短時性失憶。


    還以為自己和那些繁華那些富貴隻是咫尺之遙,但事實上,要想像別人那樣輕鬆的活著,這中間的距離不可想像。


    大姨婆因為摔下台階導致大腿粉碎性骨折,阿婆探望迴來就聽嘉航說了前因後果,心裏頓時來氣。


    她摸到了嘉樂的房間,隻見嘉樂已經睡下了。


    李仲明見了她趕緊喊住她。


    “媽,你去看她幹什麽!”


    老太太看見了自己的混球兒子,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起了一個掃把就朝著李仲明打去。


    “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天殺的!”


    李仲明被打的咿咿呀呀慘叫,表情還是媚笑。


    “媽,我都聽見大哥說了,那家人來找她了,說不定到時候就認迴去了,我們養了她那麽多年,憑什麽對她這麽好!”


    老太太打的上氣不接下氣,狠狠的瞪眼。


    “你還打那家的主意,你姐姐被你害的還不夠慘嗎?”


    李仲明毫無悔意,“媽,現在桂家到底也發起來了,難道我們還要記著舊仇嗎?”


    “你……你這個混蛋!”


    老太太把他打到了後門,直接把門鎖了。隔著門罵道“你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五年前說要創業,借了人家五十萬你以為不我知道?!你還有什麽臉去找人家!”


    ……


    大年三十很熱鬧,嘉樂在拜神的時候看到嘉年。


    她現在的身份是大學生,聽阿婆說她考到了g省的一流大學,國內排名前十,選擇的是服裝設計的專業。


    在山裏人看來讀什麽專業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學生的身份,這可是能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嘉年的臉上沒有當初的稚嫩,看人的時候眼神冷淡,說話語速均勻,讓人輕易摸不到脾氣。


    進宗祠的時候,三姑六嬸都對嘉年投來了既欣賞又羨慕的眼神。


    梁曉彤麵對這些或好奇,或妒忌的打量隻覺得內心分外暢快,笑容滿麵的和旁人說笑。


    嘉年迴來也有些日子了,一直宅在家裏,嘉樂也沒機會和她說話。


    這些碰麵了,嘉年的眼神明顯驚訝,隻是和嘉樂隻是簡單的打了招唿,也不像是往常一樣說自己的生活了。


    嘉樂看著她時尚的穿著,冷漠的臉龐,隻覺得曾經那個穿著校服又滔滔不絕的女生不見了。


    嘉樂為神明點香,盡量讓自己不參與到長輩的話題裏去。


    沈夢作為本村的第一長舌,自然不會錯過這個長舌的舞台。


    幽幽道“曉彤啊你命真好,嘉年上了大學前途無量,嘉蘭也上了高中以後考大學肯定沒問題,我們都一個宗祠的,怎麽青煙隻往你家冒呢?”


    梁曉彤臉上頓時拂笑。


    “說什麽話呢,考上大學隻是暫時的,以後還不知道呢!”


    “我們這山卡拉祖上就沒啥大學生,能考真的很厲害了,不像是有些人初中剛剛畢業就沒書讀了,可能混那麽一下也要嫁人了,到時候我們村就有喜酒喝了。”


    沈夢說話的時候眼神不時掃向嘉樂和嘉玲。


    李曼的叔叔李榮謙是村裏的富豪,結梗笑說都有人接著,就算偶爾話裏一兩句藏刀大家也隻能陪笑。


    李榮謙笑笑,對身邊的李曼說道“曼曼你可要好好讀書哦,大山的女孩不好好讀書就是要嫁人的。”


    李曼一貫傲慢,完全不把這些人的對話放在眼裏,冷淡道“不就是讀書嘛,還不是輕輕鬆鬆!”


    村上誰都知道李曼是班裏的尖子生,經過她那個鰥夫老爸的宣傳,村上的人對她又驚訝,又擔心她真的太優秀。


    嘉樂拉著嘉玲躲在角落裏,小小年紀就體會了什麽叫人微言輕,貧人不入眾。


    是夜,按照規定,新年要穿新衣,小時候雖然日子過的極端困苦,阿婆總是要拿出一點錢給幾姐妹買新衣的。


    梁倩不知道什麽時候買了新衣,卻是給嘉玲和嘉航的。


    嘉樂並沒有。


    阿婆對梁倩的偏心早就習以為常了,拉著嘉樂到自己房裏,給她拿了一件呢子大衣。


    款式是淺棕色,其實還挺土的。


    但是衣服在老太太的眼裏就是極端的時尚品,因為村裏鎮上的那些愛打扮的長舌婦經常穿著的就是這樣的衣服。


    嘉樂心裏暖暖的接過。


    “阿婆,你哪裏來的錢?”


    “你寄迴來的那些錢啊,弟妹花的不多,現在還剩了不少呢。”


    “那是給你看病用的,平時頭疼腦熱可千萬不要舍不得花錢。”


    嘉樂可太清楚阿婆對於疾病處理方法了,小時候她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寧可在床上躺著也不上村裏看去,隻因沒錢。


    現在她掙錢了,可不能再這樣了。


    “舍得,舍得,知道了。”


    大年初二,梁倩帶著一家人迴探娘家。


    外公外婆看起來又蒼老了一些,看著這個不聽話的女兒,眼神盡是心酸。


    一家人熱熱鬧鬧進門,幾個阿姨並不待見。


    李仲明一直看娘家的臉色,好不容易前幾年借到錢創業卻又敗光了,腰杆自然挺不值,尷尬的躲在角落裏,聽幾個阿姨的數落。


    付聞初臉上的陰霾是看不見了,整個人也圓潤了一圈,很難再看到當初的英姿颯爽的影子了。


    嘉樂見了她,一整個呆住了,還以為她是受不了胡元坤的刺激,拉住她說“喂,你至於嗎,隨便為了一個男人就把自己喂的這麽肥。”


    “瞎說什麽呢,什麽元什麽坤在我這裏都不是什麽事了,告訴你,我最近又琢磨了小生意了,一定很掙錢。”


    嘉樂也下決心辭掉了經違的工作了,心裏也有創業的想法。


    “你說吧!”


    “賣衣服!!”


    “這個我也有盤算,怎麽的,你的奶茶攤不要啦!”


    “誰說的,我意思是讓你幹的,要不然你還想進流水線啊?!這樣我幹奶茶攤,你做服裝店老板娘,多好呀。”


    付聞初眉飛色舞的,仿佛就看見了兩人坐擁財富的樣子了。


    “出了年再說吧。”


    “也是,這件事還得從長再議。”


    兩人說話的間隙,外婆湊了上來。


    “樂樂,我和你有話說,你過來!”


    外婆神秘兮兮拉著她到了一個角落。


    “樂樂,今年辛苦你了,這個金手鐲你拿著,外婆年紀大了,用不上。”


    這可是付聞初和她一起出錢買的,哪能嘉樂一個人拿著,極力拒絕。


    外婆蒼老的手握住她,正色道“樂樂,這個你一定要拿著,以後隻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待你媽,出門在外誘惑多,千萬不要隨便嫁人了。”


    嘉樂還以為說什麽呢,但外婆的諄諄教誨讓人心暖。


    老太太欲言又止,頻頻歎氣。


    熱鬧來的快,去的也快,短暫的相聚如花似夢一般短暫。


    剛剛出年,嘉樂就扛上行囊準備返程。


    桂彥東不知道哪裏得來的消息,竟然一大早來送她。


    桂彥東從豪車下來,一身素黑氣勢攝人。


    桂彥東看著她拖著行李站在被風中,心裏不忍。


    “李嘉樂,我隻是去讀書了,沒死,你別打工打嗨了,把我忘了!”


    嘉樂心裏本來還感動,心想這蒙蒙亮的天他竟然還念著來送自己真難得,沒想到一開口就是這樣欠扁的問候。


    “大過年的,你說話吉利一點好不好。”


    “記得給我發消息。”


    桂彥東此時心裏有千言萬語,卻根本說不出,心想這個木頭一樣的女人肯定也聽不明白自己心裏話。


    “這個給你!”


    桂彥東從風衣的內口袋掏出了一方黑色的盒子,上麵有貼金繪製的蘭花圖,摸上去飽滿而透手,沉甸甸的,看起來非常貴重。


    “這不會是蕭吧!”


    “當然,希望你不要荒廢,一定要勤加練習,對得起這管出自大師之手的作品。”


    “這個值多少錢?”


    嘉樂忽然覺得本來冰涼的盒子分外燙手,推了過去。


    “別問,問就是很貴。”


    不知道為什麽,在桂彥東麵前,她一點也不會掩飾自己。


    “這麽好的東西還惦記著我,看來我沒看錯人,兄弟以後發達了一定不會忘記你。”


    桂彥東白了她一眼。


    一直目送她離開。


    “這不是之前我們在飯店吃飯遇見的貴少爺嗎?”


    “貴嗎!算了吧。”


    窗外慢慢縮小的人影慢慢縮小,嘉樂覺得心裏空空的。


    付聞初說道“誒,近看真的還挺帥的,你們真的是普通的同學。”


    “當然了!”


    “對了,忘記問你了,那個男人是不是姓徐?”


    “誰?不是啊。”


    “我說的是坡下送你迴家的那個男人。”


    “是啊,怎麽了嗎?”


    嘉樂莫名其妙的問。


    “我之前在鎮上的集市上看見他,當時他和一個老太太逛街,旁邊的一個男人這麽稱唿他的。”


    “哦!”


    “你發現重點嗎?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鎮上,難道是追你追到了鎮上?!但是總不能拉著一個老太太來才對。”


    付聞初化身偵探,繼續道”那隻能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是我們鎮上的人。”


    嘉樂笑了,“就是我們鎮上的人啊!”


    付聞初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所以你以為我說謊了,我說了他是我同學的叔叔。”


    “沒有以為你說謊,隻是沒想到我們唐河鎮還有這樣的人物。”


    一路顛簸到了目的地,嘉樂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服裝市場找批發。


    出了年,她手頭上的資金並不算寬裕。


    拿貨的小妹見她總是問價格,知道是個生手,都懶得搭理。


    嘉樂轉了幾個檔口,跟著拿貨的人學,也知道了套路。


    但是時尚這東西,還需要審美。


    看著玲琅滿目,幾乎沒有什麽差異的款式,嘉樂鬧不清楚到底選那些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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