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上帝為每隻笨鳥都準備了一根矮樹枝
一條路要走多遠才會是盡頭 作者：昆玉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細雨斜風作小寒，淡煙疏柳媚晴灘。
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
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宋朝著名的大才子蘇軾寫過一首詞叫《清歡》。
如若沒有經過這一次逃亡，楊摩西覺得人生就應該在折騰中度過，寡淡無味的清歡日子索然無味。經過這一次逃亡之後，楊摩西有些懷念起曾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雖然每一天都在簡單地重複，如同一個陀螺無休無止，但是至少知道晚上去哪裏睡覺，睡醒之後會有熱騰騰的飯菜。
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人間至味是清歡。接受自己的平凡，接受上一輩的平凡，接受下一代的平凡。祖祖輩輩在土地中刨食吃的老農民，麵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著的也就是四個字知足常樂。
活著的目的是什麽？從沒有人有過正確答案。或者如何勇在《鍾鼓樓》裏麵唱的那樣，到底是誰出的題這麽的難，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
會有人告訴你投胎很重要，啟蒙很重要，小學很重要，中學很重要，大學很重要，工作很重要，人際關係很重要，凡此種種所有的一切都是對的。要做一個圓滑世故的人，要會奉承領導，要學會隱藏自己。卻從來沒有人告訴你，自己很重要。
人的一生歸根到底是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感受。糾結於成功或失敗，糾結於情情愛愛，糾結於功名利祿，不如與自己和解。或許上天就沒有讓自己擁有在這個世界揚名立萬的能力，隻是賦予了我平凡的軀體，平凡的大腦。其實平凡的不止是自己，自己祖祖輩輩都是平凡的農民，大概率自己也是一個平凡的農民。
有一句話是這樣講的：上帝為每一隻笨鳥都準備了一根矮樹枝。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成功，肯定就有人失敗。有人上人，就得有人做人下人。所有的心有不甘，所有的愛而不得，此刻都已經釋然。楊摩西終於決定放過自己。活著比什麽都強，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應該是快樂的，就算是不開心又能怎樣？
如果生活的每一天都不開心，這樣的生活又是對誰在敷衍。
楊摩西決定跟著崔大壯去販驢。其實崔大壯之所以拉著楊摩西一塊販驢，就是看上了楊摩西的兩塊大洋。所謂的拜把子兄弟，也是為了讓彼此放下戒心。誰要是認真誰就輸了。
楊摩西心裏跟明鏡似的，要是沒有這兩塊大洋，楊二狗和崔大壯不可能跟自己結拜。既然自己決定跟著崔大壯販驢，那就得投資。明知道人家圖你的錢，也得這麽幹。這世界上就沒有隻賺便宜不吃虧的買賣。當一隻貔貅恐怕難以在當今 社會存活。
崔大壯曾經娶過一房老婆，由於自己長年在外販驢。家裏的事情照顧不上，再加上崔大壯是大老粗一個，也不懂得什麽風花雪月。覺得老爺們兒把錢劃拉迴來，拿迴家裝進匣子裏就算是完成任務。男人是摟錢的耙子，女人是裝錢的匣子。除了在吃喝上比較大方，其他方麵能省則省。
崔大壯的老婆長期獨守空房，就被人鑽了空子。崔大壯的遠方表弟，走街串巷的貨郎兒。每次到了滄州就住在崔大壯家裏。後來大家熟絡起來了，崔大壯出去販驢，這遠方表弟也住在家裏。崔大壯這個人心眼實誠，就沒防備著遠方表弟。
你對人講義氣，別人未必對你講良心。這遠方表弟常年走街串巷，聽來各種各樣的奇聞軼事，還有很多葷段子，崔大壯在的時候就常常講，崔大壯不在家的時候就跟嫂子講。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時間一久不出事才怪。
崔大壯記得是一年的冬天，快進臘月了。下了一場大雪，崔大壯從山東販驢迴滄州。到家的時候發現空無一人，家裏裝錢的匣子也不見了。心裏就咯噔一聲，心想不會遭了賊了？把自己媳婦兒也給擄走了？可是自己家在城裏，如果把人給擄走了，應該鬧出動靜來。
崔大壯敲開鄰居王大娘的門。想問個究竟。
“大娘，你看到我家裏的嗎？我迴來看家裏沒有人。”
“你家裏的沒在家嗎？”
“沒有啊。這些天你們還見過嗎？是不是遭了賊了。”
“你別瞎想，也就是上個集吧。我還看見你媳婦兒買菜。這幾天我還真沒注意。”
“咱們離得近，您在家沒聽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要是遭了賊，不可能一點發覺都沒有啊。”
崔大壯這下更著急了。沒遭賊，也沒說要迴娘家。再說了迴娘家也不至於把所有的錢都帶著啊。
“我說大壯啊，你別著急。家裏少什麽東西沒有？”
“家裏的錢都沒了。”
“有沒有打鬥的痕跡？”王大爺這時候走過來問道。
“沒有啊。”
“大壯啊，我說句話可能不對，但是咱們幾十年的鄰居了，從你爹活著的時候咱們就是街坊鄰居。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可不能埋怨我。”
“大爺你說，都這個時候了，我指定不能埋怨您。”
“不埋怨就好，那我就說了。上個集的時候，你大娘看見你媳婦兒去買菜。我呢沒去趕集。跟幾個老夥計在咱們牆根地下曬太陽下棋。我就看著平常老去你家的那個貨郎兒跟你媳婦兒迴來了。進去是進去了，可再也沒見出來。我覺得你媳婦兒找不著了，肯定跟那個貨郎兒有關。你認不認識那個貨郎兒，說不定你找到那個貨郎兒，你就能找著你媳婦兒。”
聽王大爺這麽一說，崔大壯懊悔不已。這哪是遠方表弟，這是一頭沒有良心的狼啊。我是招了一頭餓狼一頭色狼進門啊。我好心好意的拿你當親戚，你狗日的撬我媳婦兒不說還卷包燴把我的錢也都拿走了。
“謝謝王大爺，我知道那狗日的是誰。我這就找他去。”
“大壯啊，找著人別犯渾。要是你媳婦兒願意跟著你迴來，就讓她迴來，要是不願意迴來把錢要迴來就行了。千萬別整出官司來，為了這麽個人不值當的。你聽得懂嗎？”要不說遠親不如近鄰，王老爺子從小看著崔大壯長起來的，知道這孩子心眼實誠，容易犯渾。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麽辦。”嘴上這麽說，崔大壯心裏想的卻是非宰了這對狗男女不可。迴家找出自己平日裏殺驢的刀子，沾上水磨的鋥光瓦亮，透著陣陣寒氣。
抄起殺驢刀，套上車就奔著遠方表弟的家去了。這遠房表弟住在滄州東南邊，是個有名的窮地方。崔大壯趕著車總是覺得不夠快，一個勁兒的拿鞭子抽牲口。心裏發著狠，見了麵也別廢話，錢我也不要了，非宰了這一對狗男女好好出出這口惡氣。我崔大壯本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你們倆整這麽一出，讓我的臉都丟盡了。以後誰說起來都會說崔大壯的媳婦兒讓人拐跑了。
約莫走了大半天的時候，崔大壯到了表弟所在的村子。見人就打聽表弟的住處。崔大壯就說自己是遠房親戚，過來走親戚。在農村這樣的事多了去了，根本沒有人防備，就把表弟的住處告訴了崔大壯。
崔大壯趕著車到了表弟門口。一看門上有一把鐵將軍把守著。不用猜肯定不在家。但是崔大壯不死心，上前就砸門。越砸心裏火氣越大，就開始用腳踹門。
這裏動靜一大，鄰居聽到了出來看個究竟。看到一個彪形大漢，手裏拎著刀，正在哐哐踹門。
“我說大兄弟，你找郝石頭有啥事？”有人仗著膽子上來問崔大壯。
崔大壯知道這親戚姓郝，但是不知道他叫郝石頭，一直叫他郝老三。其實郝老三是個獨生子，之所以外麵人叫他郝老三，是因為郝老三總是對外麵人說自己有兩個大哥，還說自己大哥當大官，二哥做買賣。崔大壯跟郝老三攀上親戚，是因為郝老三能跟自己的姑姑家攀上親戚。在滄州大集上，崔大壯有時候也出攤，賣點鹵驢肉。跟這個郝老三經常挨著，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絡起來，農村人就喜歡攀扯親戚。殊不知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道理。如果往更古的時候追，說不定都是炎帝和黃帝的後代，要是追到伏羲女媧的時代，自己的祖先還是一對親兄妹呢。
親戚關係本來就不是十分可靠，更何況是攀扯上的關係呢。
“我找他有事。這狗日的欠我錢不還。”崔大壯沒說自己媳婦兒跟他跑了，隻說自己是來要賬的。
“你咋還能借給他錢呢？這小子吃喝嫖賭抽樣樣都會，有倆錢都過不了夜。誰借給他錢都別想要迴來。看來你是跟他不熟啊。”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崔大壯心想這狗日子的在我那兒的時候表現得可好了，知冷知熱講義氣。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麵的樣子，說話專門往人心坎上說。要不怎麽說口蜜腹劍呢，不會說漂亮話的是未必是好人，但肯定也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整天說漂亮話的人，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什麽好人。
“那這幾天你們見過他嗎？他不在家，老婆孩子去哪了？”崔大壯還不死心。
“誰家會把閨女嫁給他啊，那不是往火堆裏推嗎？他爹媽早就被他氣死了，誰願意給他張羅結婚的事。他就是個光棍兒。根本沒有老婆孩子。”
這下崔大壯心徹底涼了，郝老三平日裏所有講過的話都是假的。那麽跟自己有親戚關係這件事也十有八九是假的了。可是唯一講了真話的恐怕就是自己是哪個村的。
“那這幾天他迴沒迴來？”
“也就是上個滄州大集吧。郝石頭去趕集就沒迴來。這幾天來了好幾撥人了，估計他是不敢迴來了。都是找他要賬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就權當錢讓小偷偷了，自己不小心掉了。漫說你找不到人，就算是找到人你也要不迴來錢。”
崔大壯這下知道了，這郝老三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混混，還是那種坑蒙拐騙的混混。你說女人也是一個奇怪的物種，自己老老實實的販驢掙錢，不抽不嫖不賭，就是喜歡吃點喝兩口，每年都能攢下不少。小日子不敢說大富大貴，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算是小康家庭吧。不愁吃不愁穿的，嘴是笨點，可是咱做人實誠啊。可是女人就喜歡那些花言巧語，油嘴滑舌的人。
崔大壯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郝老三肯定是找不到了。暫且不論郝老三什麽時候跟自己媳婦兒掛上的鉤，聽鄰居們這麽講，郝老三欠了一屁股債不敢迴家了。到滄州趕集就是奔著跟我媳婦兒倆人私奔去的。
趕著車出了村子，崔大壯躺在車廂裏，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點比不上郝老三。這狗日的瘦小枯幹，自己一拳頭就能把他打飛了。哪有點男人氣概？就說賺錢也沒我賺的多。
一路上崔大壯越想越窩囊，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去老丈人家裏鬧，我不肅靜，也不能讓你們好過了。現在的崔大壯根本不是想解決問題，就想著去哪裏把這口惡氣給出出來。最好能摔點東西，打個人，弄點動靜出來。
老丈人是滄州城東一個做小買賣的，老兩口烙大餅，順帶賣點驢肉湯。之所以把閨女嫁給崔大壯，也是因為當年崔大壯的老爹也是個驢販子，就愛吃老兩口的大餅。一來二去熟絡起來，不知道怎麽就講到有個閨女沒出嫁，崔大壯他爹說正好自己有個兒子沒娶媳婦。兩家算是知根知底，崔大壯家還是滄州城裏的，找個鄉下人算是看得起老兩口。
現在老兩口不烙大餅了，年紀大了揉麵沒那麽大力氣了。老兩口有一兒一女，閨女是老大嫁給了崔大壯，小的是個兒子。兒子就接了老兩口的班，接著烙大餅，接著賣驢肉湯。在中國曆史上這樣的事情並不鮮見，木匠的兒子做木匠，鐵匠的兒子接著打鐵，農民的兒子接著種田，商人的兒子接著做買賣。烙餅的兒子接著烙餅，驢販子的孩子接著販驢。這就是所謂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管是打鐵的，做木匠的，種田的，經商的烙餅的，販驢的，都想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好好上學，將來能當個一官半職。明明知道這都是一廂情願，卻執迷不悟。
這是崔大壯喝醉以後跟楊摩西講的，太久沒有跟人講過心裏話。崔大壯覺得無比的暢快。活得通透的人無需與人傾訴，而絕大多數平常人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楊摩西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他不會打斷崔大壯的敘述，隻是適時地歎口氣，或者附和一聲。
到了老丈人家裏，崔大壯就撒了歡。把案板給砸了，抽出殺驢刀一通亂砍，什麽鍋碗瓢盆砸了個稀爛。本來有不少看熱鬧的鄰居，一看崔大壯拔出刀就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留神挨上一下子。
等老兩口知道崔大壯為什麽發飆之後，隻能自認倒黴。誰讓自己理虧呢，天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去。理虧就得讓女婿把這口惡氣給出出來。攤上一個讓人不省心的閨女，隻能怪自己老兩口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本本分分，也讓孩子通情達理，可是自己閨女怎麽就做出這樣醃臢的事來呢？
小舅子站在一旁不敢說話。這一刻不知道是姐姐親，還是理親了，姐夫崔大壯是占理的，姐姐這麽做不僅讓姐夫沒臉麵在滄州混，就算是父親母親，再加上自己都得被人戳脊梁骨。可是骨肉親情打斷骨頭連著筋，又覺得姐夫就是一頭蠻牛，姐姐跟人跑也沒什麽說不過去的。
把老丈人家裏砸了個稀裏嘩啦。其實人就是靠一口氣吊著。現在這口惡氣出來了，崔大壯倒覺得自己做的不對了。媳婦兒跟人跑了，跟老丈人真的沒有關係。老兩口也不容易，每天靠著烙餅賣驢肉湯過日子，起早貪黑的，自己把老人家吃飯的家夥什全給砸了。心裏開始埋怨自己不懂事了。冤有頭債有主，應該找到郝老三他們倆，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由他們來承擔後果。
“爹，對不住了。這裏還有幾塊大洋，是我上次販驢掙下的。也不知道夠不夠賠你的。”
“大壯啊，千萬別這麽說。爹對不起你啊。都是爹不好，生了這麽個讓人不省心的閨女。讓你沒法在鄉親們麵前做人了。你砸的對，砸的好，就該砸。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要你把氣給出了就行。爹不要你的錢，這都是我該受的，你沒有錯，錯都在我。”
這倒讓崔大壯有些不好意思了。雖然崔大壯莽撞是莽撞了些，但是根子上不是壞人。老丈人一個勁兒的給自己賠不是，說好話，自己心裏倒有些不落忍了。氣也出了，人也找不著了，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把懷裏的幾塊大洋放桌上，頭也不迴的出了門。
“崔大哥仗義，這事辦的爺們兒。”楊摩西也已經喝的爛醉，對著崔大壯一通吹捧。
“仗義個屁，別抬舉我。我就是覺得這事我做的有點過了。本來老頭老太太過得就不容易，我還把人家吃飯的東西給砸了。我還算個人嗎？其實人啊，想開了也就什麽都放下了。我砸完了出了氣以後，還就覺得這事也不是什麽大事了。我不還活得好好的嗎？人生除死無大事。活著就得往前看，還得往前奔。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咱們自己就得尋死膩活的。日子還得過。咱們中國人啊，就這句話最有分量。日子還得過啊。”
“再後來呢？你就再也沒找過？”
“我才不找呢。你想想啊，一個女人鐵了心跟人跑了，還找個雞巴。爹死娘嫁人就隨他去吧。往後啊，我就徹底放飛了，院裏就我一個人，想咋折騰就咋折騰。仗著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驢販子，雖然身上一分錢沒有，但是靠著多年積攢下來的名聲。我還就熬下來了，先從小打小鬧鹵驢肉開始，也就三兩年的時間咱又起來了。繼續是滄州城裏數一數二的驢販子。”
“要不說大哥厲害呢。這以後你再沒找過女人？”
“經了這麽一遭，哥哥我就不相信女人了。要是憋得慌了，就找暗娼。也有個寡婦是我的姘頭，但是我講好了別想太多，每次我都付錢。說是姘頭，其實說白了就是她出來賣我花錢買。好處是她就賣給我一個。說起來這老天爺也不是一點都不開眼，俗話說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就我跑了的那個媳婦兒，是在第二年還是第三年頭上跑迴來的我不記得了。”
“嫂子迴來了，你該高興啊。後來怎麽了，怎麽嫂子不見了。”
“你狗日的少嫂子嫂子的。我早就不認她是我媳婦兒了。我記得她跑迴來的時候就跟個要飯的差不多。頭發跟雞窩一樣亂糟糟的都粘在一塊了。渾身上下衣服沒有一塊好地方，好多地方都露著肉。迴來求我原諒她。”
“那大哥原沒原諒呢？”楊摩西喝的太多了，已經喪失了判斷能力，隻能本能的說兩句。
“你狗日的是不是傻？我能原諒她嗎？那幾年多少人戳我脊梁骨，我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漢子，就因為一個女人壞了名聲。關鍵我啥也沒做啊，怎麽還把罪過算到我頭上呢？我也是受害者啊，可是在外人眼裏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招誰惹誰了？就是說破大天我也不能饒了她。”
“那你打她了？”
“那倒沒有，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我也有了姘頭，現在誰也不欠誰的。就算是打也沒有心思打了，覺得打她丟份兒。女人啊，真的是不長眼。你說跟著郝老三有啥好的。聽她講，兩個人卷著錢跑了。奔著天津城去了，可是郝老三不是個過日子的主，嘴跟抹了蜜一樣沒用啊。過日子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得花錢啊。要是郝老三老老實實的擺弄他的貨郎攤子，發不了大財也餓不死。加上我那麽多年的積蓄，不敢說這輩子不擔心吃喝，至少過個二三十年沒啥問題。可是郝老三是個吃喝嫖賭抽樣樣沾的主，最怕的是賭和抽。這兩項要命啊。沒錢就找女人要，沒了就要。後來這女人琢磨過味來了，就不給他。要是不給郝老三就打她。”
“人就是這樣，沒長前後眼，早知道郝老三是個這樣的人，說什麽也不能跟他跑。”
“話是這樣講。女人在講感情的時候智商基本為零。要是一個男人會哄女人，會說女人愛聽的。那這個女人被賣了還得給人數錢。郝老三平日裏說話跟抹了蜜一樣，也怪我那時候年輕，看不穿他。兩個人跑了兩年還是三年我真的記不清楚了，郝老三把所有的錢都給花了，然後逼著她出去賣淫。”
“這郝老三真不是東西，這個世上怎麽有這麽壞的人呢？”
“其實我倒是可以理解郝老三。因為有兩年我也染上了大煙，那玩意兒一旦上了癮，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隻要有人給我一口抽，我就是給他跪下叫爹都行。還什麽老婆孩子，隻要能換一口都能賣了。”
“那大哥是怎麽戒了大煙的呢？”
“我就這點好，眼見著自己上癮了。要是再抽恐怕連飯也吃不上了。我就找人把我捆上。餓了給口吃的，渴了喝口水。但是煙癮犯了的時候就都出去，嘴裏給我塞上毛巾害怕我咬了舌頭。就這麽折騰了得有半月，也不知道是體內的大煙殘留少了，還是我戰勝了煙癮。從那以後我就不抽了。剛開始抽的時候，跟姘頭辦那事的時候覺得勇猛無比，比平常厲害不少。可是時間一長就不行了，你想想啊，我染上這玩意兒本來是為了在床上顯示自己厲害，這倒好我不行了不說，還要傾家蕩產，我就不能幹了。”
“大煙這東西就是麻痹神經。可是時間久了，離了它就發現自己百嘛不是。”楊摩西雖然沒有煙癮，但是在清平縣的時候種過也加工過，也抽過，幸虧傳教士保羅及時提醒這東西沾不得，楊摩西才沒染上毒癮。不過跟著保羅沒少研究這個東西。
“扯遠了，大煙不大煙的不是這件事的關鍵。我那沒良心的媳婦兒天天挨揍，被打的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想著跑迴滄州，不敢迴去見她爹娘，就來找我。想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收留她。不求繼續做夫妻，隻求能混口飯吃。”
“也確實夠可憐的。”
“可憐個屁，都是她自找的。我招誰惹誰了?她爹媽招誰惹誰了？兄弟你記住了，人這一輩子無論是誰都要為自己犯過的錯負責。隻要你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我不可能收留她，我不跟她繼續做夫妻，也不可能讓她給我當老媽子伺候我。我看見她就煩，心裏膈應的慌。不過現在想起來我是不是也應該為後麵發生的事承擔責任呢？”
“後來咋了？”
“我不想留她，就套上車把她送迴娘家了。也跟老丈人說了不可能再認這門親事。再聽到她的消息就是上吊自殺了。你想想啊，她爹媽都是老實巴交的老頭老太太，本本分分過了一輩子。因為她的事，讓人覺得門風不好，兒子好幾年都說不上來一門親事。她在家能好過了嗎？家裏人能饒了她嗎？肯定有意無意的就得擠兌她。想要再找個人家也基本沒有可能，她結了婚跟別的男人跑了，再說了我崔大壯這個驢販子小日子過得不錯，就這樣的家庭都看不住她，那些家境差些的根本不敢上前。聽說是迴去後的那年春節，因為老頭老太太覺得她在家過年犯忌諱，就讓她出去躲幾天。可是她又能去哪呢？舉目無親，誰也不能收留她。人要是想不開啊，就容易鑽牛角尖。越是想不開，越是想死，就跟閻王爺催著你似的，栓個繩就上了吊了。老頭老太太匆匆的把她埋了，後來聽說老兩口沒多久也都死了，她那個兄弟也走了。離開這裏興許還有活路，留在這裏確實過不下去了。”
“唉，一步踏錯終身錯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就因為貪戀幾句好話，結果害了自己一大家子人。”
“要不說知足常樂呢。咱們都是普通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土老百姓。有吃有喝再有倆錢多好的日子啊。非得要求什麽風花雪月甜言蜜語，那就是作死。人一旦得到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得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我那傻媳婦兒得到了甜言蜜語花前月下，為此丟了自己的命也就罷了，還捎帶著把自己爹媽給帶走了，親兄弟也沒法在老家待了。咱們普通人啊，一步都錯不得。錯了一步這輩子就毀了。”
“要是你收留了她，也許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
“一切都是老天爺的安排。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我覺得當初我應該收留她。其實說起來也不算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說不定日子久了我們還能做夫妻。可是人這一輩子沒有如果。都是話趕話，一步趕一步，她就該著去死，該著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所以當時我沒有收留她。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為了她的不知足落個家破人亡，應該是上輩子欠下的債，這輩子來還。得是什麽樣的債，她才能讓郝老三騙成這樣啊。”
“人的命，天注定。半分摻不得假。這個世界從古至今都分三六九等，可是世上的人往往都不滿足自己的處境。總想著往上爬一爬，跨越階級。就拿男人來說，吃飽喝足了想女人，有了女人還想寶馬香車，這些都有了又想功名利祿。這些有了還想著更多的女人。永遠都不知道滿足。可是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福報是有數的，過早的把所有的福報都得到了，接下來就是惡報了。”
“有道理，我那傻媳婦就是這樣。有了安穩的家，覺得陪伴不夠，覺得不會甜言蜜語，不懂得風花雪月。生活沒有儀式感，沒有驚喜。踏踏實實過日子不是比什麽都強，一個普通人就該過普通人的日子，老想著過有錢人的日子，就算是你有那個心，你有那個能力嗎？小馬拉大車，不出人命才怪呢。”
“可惜啊，這個世上的人都不明白啊。現在想想我爹好像是真的活明白了，一輩子就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粗茶淡飯吃的津津有味。有錢就買二畝地，沒錢就少買點沒用的東西。”
上帝為每一隻笨鳥都準備了一根矮樹枝。可是有的笨鳥覺得我應該到更高的樹枝上看一看這個世界的風景。見識一下這個世界的美好。開闊視野增長見識，豈不知不是你應得的，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即便僥幸得到了，也會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崔大壯的媳婦兒就因為想要更加完美的男人，短暫的滿足了自己內心的需求。卻為此付出了生命，不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還搞得家破人亡。
這世界上每個人找到自己的舒適區就好了，知足而常樂。
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
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宋朝著名的大才子蘇軾寫過一首詞叫《清歡》。
如若沒有經過這一次逃亡，楊摩西覺得人生就應該在折騰中度過，寡淡無味的清歡日子索然無味。經過這一次逃亡之後，楊摩西有些懷念起曾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雖然每一天都在簡單地重複，如同一個陀螺無休無止，但是至少知道晚上去哪裏睡覺，睡醒之後會有熱騰騰的飯菜。
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人間至味是清歡。接受自己的平凡，接受上一輩的平凡，接受下一代的平凡。祖祖輩輩在土地中刨食吃的老農民，麵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著的也就是四個字知足常樂。
活著的目的是什麽？從沒有人有過正確答案。或者如何勇在《鍾鼓樓》裏麵唱的那樣，到底是誰出的題這麽的難，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
會有人告訴你投胎很重要，啟蒙很重要，小學很重要，中學很重要，大學很重要，工作很重要，人際關係很重要，凡此種種所有的一切都是對的。要做一個圓滑世故的人，要會奉承領導，要學會隱藏自己。卻從來沒有人告訴你，自己很重要。
人的一生歸根到底是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感受。糾結於成功或失敗，糾結於情情愛愛，糾結於功名利祿，不如與自己和解。或許上天就沒有讓自己擁有在這個世界揚名立萬的能力，隻是賦予了我平凡的軀體，平凡的大腦。其實平凡的不止是自己，自己祖祖輩輩都是平凡的農民，大概率自己也是一個平凡的農民。
有一句話是這樣講的：上帝為每一隻笨鳥都準備了一根矮樹枝。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成功，肯定就有人失敗。有人上人，就得有人做人下人。所有的心有不甘，所有的愛而不得，此刻都已經釋然。楊摩西終於決定放過自己。活著比什麽都強，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都應該是快樂的，就算是不開心又能怎樣？
如果生活的每一天都不開心，這樣的生活又是對誰在敷衍。
楊摩西決定跟著崔大壯去販驢。其實崔大壯之所以拉著楊摩西一塊販驢，就是看上了楊摩西的兩塊大洋。所謂的拜把子兄弟，也是為了讓彼此放下戒心。誰要是認真誰就輸了。
楊摩西心裏跟明鏡似的，要是沒有這兩塊大洋，楊二狗和崔大壯不可能跟自己結拜。既然自己決定跟著崔大壯販驢，那就得投資。明知道人家圖你的錢，也得這麽幹。這世界上就沒有隻賺便宜不吃虧的買賣。當一隻貔貅恐怕難以在當今 社會存活。
崔大壯曾經娶過一房老婆，由於自己長年在外販驢。家裏的事情照顧不上，再加上崔大壯是大老粗一個，也不懂得什麽風花雪月。覺得老爺們兒把錢劃拉迴來，拿迴家裝進匣子裏就算是完成任務。男人是摟錢的耙子，女人是裝錢的匣子。除了在吃喝上比較大方，其他方麵能省則省。
崔大壯的老婆長期獨守空房，就被人鑽了空子。崔大壯的遠方表弟，走街串巷的貨郎兒。每次到了滄州就住在崔大壯家裏。後來大家熟絡起來了，崔大壯出去販驢，這遠方表弟也住在家裏。崔大壯這個人心眼實誠，就沒防備著遠方表弟。
你對人講義氣，別人未必對你講良心。這遠方表弟常年走街串巷，聽來各種各樣的奇聞軼事，還有很多葷段子，崔大壯在的時候就常常講，崔大壯不在家的時候就跟嫂子講。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時間一久不出事才怪。
崔大壯記得是一年的冬天，快進臘月了。下了一場大雪，崔大壯從山東販驢迴滄州。到家的時候發現空無一人，家裏裝錢的匣子也不見了。心裏就咯噔一聲，心想不會遭了賊了？把自己媳婦兒也給擄走了？可是自己家在城裏，如果把人給擄走了，應該鬧出動靜來。
崔大壯敲開鄰居王大娘的門。想問個究竟。
“大娘，你看到我家裏的嗎？我迴來看家裏沒有人。”
“你家裏的沒在家嗎？”
“沒有啊。這些天你們還見過嗎？是不是遭了賊了。”
“你別瞎想，也就是上個集吧。我還看見你媳婦兒買菜。這幾天我還真沒注意。”
“咱們離得近，您在家沒聽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要是遭了賊，不可能一點發覺都沒有啊。”
崔大壯這下更著急了。沒遭賊，也沒說要迴娘家。再說了迴娘家也不至於把所有的錢都帶著啊。
“我說大壯啊，你別著急。家裏少什麽東西沒有？”
“家裏的錢都沒了。”
“有沒有打鬥的痕跡？”王大爺這時候走過來問道。
“沒有啊。”
“大壯啊，我說句話可能不對，但是咱們幾十年的鄰居了，從你爹活著的時候咱們就是街坊鄰居。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可不能埋怨我。”
“大爺你說，都這個時候了，我指定不能埋怨您。”
“不埋怨就好，那我就說了。上個集的時候，你大娘看見你媳婦兒去買菜。我呢沒去趕集。跟幾個老夥計在咱們牆根地下曬太陽下棋。我就看著平常老去你家的那個貨郎兒跟你媳婦兒迴來了。進去是進去了，可再也沒見出來。我覺得你媳婦兒找不著了，肯定跟那個貨郎兒有關。你認不認識那個貨郎兒，說不定你找到那個貨郎兒，你就能找著你媳婦兒。”
聽王大爺這麽一說，崔大壯懊悔不已。這哪是遠方表弟，這是一頭沒有良心的狼啊。我是招了一頭餓狼一頭色狼進門啊。我好心好意的拿你當親戚，你狗日的撬我媳婦兒不說還卷包燴把我的錢也都拿走了。
“謝謝王大爺，我知道那狗日的是誰。我這就找他去。”
“大壯啊，找著人別犯渾。要是你媳婦兒願意跟著你迴來，就讓她迴來，要是不願意迴來把錢要迴來就行了。千萬別整出官司來，為了這麽個人不值當的。你聽得懂嗎？”要不說遠親不如近鄰，王老爺子從小看著崔大壯長起來的，知道這孩子心眼實誠，容易犯渾。
“嗯，我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麽辦。”嘴上這麽說，崔大壯心裏想的卻是非宰了這對狗男女不可。迴家找出自己平日裏殺驢的刀子，沾上水磨的鋥光瓦亮，透著陣陣寒氣。
抄起殺驢刀，套上車就奔著遠方表弟的家去了。這遠房表弟住在滄州東南邊，是個有名的窮地方。崔大壯趕著車總是覺得不夠快，一個勁兒的拿鞭子抽牲口。心裏發著狠，見了麵也別廢話，錢我也不要了，非宰了這一對狗男女好好出出這口惡氣。我崔大壯本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你們倆整這麽一出，讓我的臉都丟盡了。以後誰說起來都會說崔大壯的媳婦兒讓人拐跑了。
約莫走了大半天的時候，崔大壯到了表弟所在的村子。見人就打聽表弟的住處。崔大壯就說自己是遠房親戚，過來走親戚。在農村這樣的事多了去了，根本沒有人防備，就把表弟的住處告訴了崔大壯。
崔大壯趕著車到了表弟門口。一看門上有一把鐵將軍把守著。不用猜肯定不在家。但是崔大壯不死心，上前就砸門。越砸心裏火氣越大，就開始用腳踹門。
這裏動靜一大，鄰居聽到了出來看個究竟。看到一個彪形大漢，手裏拎著刀，正在哐哐踹門。
“我說大兄弟，你找郝石頭有啥事？”有人仗著膽子上來問崔大壯。
崔大壯知道這親戚姓郝，但是不知道他叫郝石頭，一直叫他郝老三。其實郝老三是個獨生子，之所以外麵人叫他郝老三，是因為郝老三總是對外麵人說自己有兩個大哥，還說自己大哥當大官，二哥做買賣。崔大壯跟郝老三攀上親戚，是因為郝老三能跟自己的姑姑家攀上親戚。在滄州大集上，崔大壯有時候也出攤，賣點鹵驢肉。跟這個郝老三經常挨著，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熟絡起來，農村人就喜歡攀扯親戚。殊不知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道理。如果往更古的時候追，說不定都是炎帝和黃帝的後代，要是追到伏羲女媧的時代，自己的祖先還是一對親兄妹呢。
親戚關係本來就不是十分可靠，更何況是攀扯上的關係呢。
“我找他有事。這狗日的欠我錢不還。”崔大壯沒說自己媳婦兒跟他跑了，隻說自己是來要賬的。
“你咋還能借給他錢呢？這小子吃喝嫖賭抽樣樣都會，有倆錢都過不了夜。誰借給他錢都別想要迴來。看來你是跟他不熟啊。”
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崔大壯心想這狗日子的在我那兒的時候表現得可好了，知冷知熱講義氣。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麵的樣子，說話專門往人心坎上說。要不怎麽說口蜜腹劍呢，不會說漂亮話的是未必是好人，但肯定也不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整天說漂亮話的人，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什麽好人。
“那這幾天你們見過他嗎？他不在家，老婆孩子去哪了？”崔大壯還不死心。
“誰家會把閨女嫁給他啊，那不是往火堆裏推嗎？他爹媽早就被他氣死了，誰願意給他張羅結婚的事。他就是個光棍兒。根本沒有老婆孩子。”
這下崔大壯心徹底涼了，郝老三平日裏所有講過的話都是假的。那麽跟自己有親戚關係這件事也十有八九是假的了。可是唯一講了真話的恐怕就是自己是哪個村的。
“那這幾天他迴沒迴來？”
“也就是上個滄州大集吧。郝石頭去趕集就沒迴來。這幾天來了好幾撥人了，估計他是不敢迴來了。都是找他要賬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就權當錢讓小偷偷了，自己不小心掉了。漫說你找不到人，就算是找到人你也要不迴來錢。”
崔大壯這下知道了，這郝老三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混混，還是那種坑蒙拐騙的混混。你說女人也是一個奇怪的物種，自己老老實實的販驢掙錢，不抽不嫖不賭，就是喜歡吃點喝兩口，每年都能攢下不少。小日子不敢說大富大貴，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算是小康家庭吧。不愁吃不愁穿的，嘴是笨點，可是咱做人實誠啊。可是女人就喜歡那些花言巧語，油嘴滑舌的人。
崔大壯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郝老三肯定是找不到了。暫且不論郝老三什麽時候跟自己媳婦兒掛上的鉤，聽鄰居們這麽講，郝老三欠了一屁股債不敢迴家了。到滄州趕集就是奔著跟我媳婦兒倆人私奔去的。
趕著車出了村子，崔大壯躺在車廂裏，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點比不上郝老三。這狗日的瘦小枯幹，自己一拳頭就能把他打飛了。哪有點男人氣概？就說賺錢也沒我賺的多。
一路上崔大壯越想越窩囊，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去老丈人家裏鬧，我不肅靜，也不能讓你們好過了。現在的崔大壯根本不是想解決問題，就想著去哪裏把這口惡氣給出出來。最好能摔點東西，打個人，弄點動靜出來。
老丈人是滄州城東一個做小買賣的，老兩口烙大餅，順帶賣點驢肉湯。之所以把閨女嫁給崔大壯，也是因為當年崔大壯的老爹也是個驢販子，就愛吃老兩口的大餅。一來二去熟絡起來，不知道怎麽就講到有個閨女沒出嫁，崔大壯他爹說正好自己有個兒子沒娶媳婦。兩家算是知根知底，崔大壯家還是滄州城裏的，找個鄉下人算是看得起老兩口。
現在老兩口不烙大餅了，年紀大了揉麵沒那麽大力氣了。老兩口有一兒一女，閨女是老大嫁給了崔大壯，小的是個兒子。兒子就接了老兩口的班，接著烙大餅，接著賣驢肉湯。在中國曆史上這樣的事情並不鮮見，木匠的兒子做木匠，鐵匠的兒子接著打鐵，農民的兒子接著種田，商人的兒子接著做買賣。烙餅的兒子接著烙餅，驢販子的孩子接著販驢。這就是所謂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管是打鐵的，做木匠的，種田的，經商的烙餅的，販驢的，都想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好好上學，將來能當個一官半職。明明知道這都是一廂情願，卻執迷不悟。
這是崔大壯喝醉以後跟楊摩西講的，太久沒有跟人講過心裏話。崔大壯覺得無比的暢快。活得通透的人無需與人傾訴，而絕大多數平常人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楊摩西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他不會打斷崔大壯的敘述，隻是適時地歎口氣，或者附和一聲。
到了老丈人家裏，崔大壯就撒了歡。把案板給砸了，抽出殺驢刀一通亂砍，什麽鍋碗瓢盆砸了個稀爛。本來有不少看熱鬧的鄰居，一看崔大壯拔出刀就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不留神挨上一下子。
等老兩口知道崔大壯為什麽發飆之後，隻能自認倒黴。誰讓自己理虧呢，天下再大大不過一個理去。理虧就得讓女婿把這口惡氣給出出來。攤上一個讓人不省心的閨女，隻能怪自己老兩口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本本分分，也讓孩子通情達理，可是自己閨女怎麽就做出這樣醃臢的事來呢？
小舅子站在一旁不敢說話。這一刻不知道是姐姐親，還是理親了，姐夫崔大壯是占理的，姐姐這麽做不僅讓姐夫沒臉麵在滄州混，就算是父親母親，再加上自己都得被人戳脊梁骨。可是骨肉親情打斷骨頭連著筋，又覺得姐夫就是一頭蠻牛，姐姐跟人跑也沒什麽說不過去的。
把老丈人家裏砸了個稀裏嘩啦。其實人就是靠一口氣吊著。現在這口惡氣出來了，崔大壯倒覺得自己做的不對了。媳婦兒跟人跑了，跟老丈人真的沒有關係。老兩口也不容易，每天靠著烙餅賣驢肉湯過日子，起早貪黑的，自己把老人家吃飯的家夥什全給砸了。心裏開始埋怨自己不懂事了。冤有頭債有主，應該找到郝老三他們倆，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由他們來承擔後果。
“爹，對不住了。這裏還有幾塊大洋，是我上次販驢掙下的。也不知道夠不夠賠你的。”
“大壯啊，千萬別這麽說。爹對不起你啊。都是爹不好，生了這麽個讓人不省心的閨女。讓你沒法在鄉親們麵前做人了。你砸的對，砸的好，就該砸。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要你把氣給出了就行。爹不要你的錢，這都是我該受的，你沒有錯，錯都在我。”
這倒讓崔大壯有些不好意思了。雖然崔大壯莽撞是莽撞了些，但是根子上不是壞人。老丈人一個勁兒的給自己賠不是，說好話，自己心裏倒有些不落忍了。氣也出了，人也找不著了，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把懷裏的幾塊大洋放桌上，頭也不迴的出了門。
“崔大哥仗義，這事辦的爺們兒。”楊摩西也已經喝的爛醉，對著崔大壯一通吹捧。
“仗義個屁，別抬舉我。我就是覺得這事我做的有點過了。本來老頭老太太過得就不容易，我還把人家吃飯的東西給砸了。我還算個人嗎？其實人啊，想開了也就什麽都放下了。我砸完了出了氣以後，還就覺得這事也不是什麽大事了。我不還活得好好的嗎？人生除死無大事。活著就得往前看，還得往前奔。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咱們自己就得尋死膩活的。日子還得過。咱們中國人啊，就這句話最有分量。日子還得過啊。”
“再後來呢？你就再也沒找過？”
“我才不找呢。你想想啊，一個女人鐵了心跟人跑了，還找個雞巴。爹死娘嫁人就隨他去吧。往後啊，我就徹底放飛了，院裏就我一個人，想咋折騰就咋折騰。仗著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驢販子，雖然身上一分錢沒有，但是靠著多年積攢下來的名聲。我還就熬下來了，先從小打小鬧鹵驢肉開始，也就三兩年的時間咱又起來了。繼續是滄州城裏數一數二的驢販子。”
“要不說大哥厲害呢。這以後你再沒找過女人？”
“經了這麽一遭，哥哥我就不相信女人了。要是憋得慌了，就找暗娼。也有個寡婦是我的姘頭，但是我講好了別想太多，每次我都付錢。說是姘頭，其實說白了就是她出來賣我花錢買。好處是她就賣給我一個。說起來這老天爺也不是一點都不開眼，俗話說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就我跑了的那個媳婦兒，是在第二年還是第三年頭上跑迴來的我不記得了。”
“嫂子迴來了，你該高興啊。後來怎麽了，怎麽嫂子不見了。”
“你狗日的少嫂子嫂子的。我早就不認她是我媳婦兒了。我記得她跑迴來的時候就跟個要飯的差不多。頭發跟雞窩一樣亂糟糟的都粘在一塊了。渾身上下衣服沒有一塊好地方，好多地方都露著肉。迴來求我原諒她。”
“那大哥原沒原諒呢？”楊摩西喝的太多了，已經喪失了判斷能力，隻能本能的說兩句。
“你狗日的是不是傻？我能原諒她嗎？那幾年多少人戳我脊梁骨，我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漢子，就因為一個女人壞了名聲。關鍵我啥也沒做啊，怎麽還把罪過算到我頭上呢？我也是受害者啊，可是在外人眼裏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招誰惹誰了？就是說破大天我也不能饒了她。”
“那你打她了？”
“那倒沒有，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我也有了姘頭，現在誰也不欠誰的。就算是打也沒有心思打了，覺得打她丟份兒。女人啊，真的是不長眼。你說跟著郝老三有啥好的。聽她講，兩個人卷著錢跑了。奔著天津城去了，可是郝老三不是個過日子的主，嘴跟抹了蜜一樣沒用啊。過日子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得花錢啊。要是郝老三老老實實的擺弄他的貨郎攤子，發不了大財也餓不死。加上我那麽多年的積蓄，不敢說這輩子不擔心吃喝，至少過個二三十年沒啥問題。可是郝老三是個吃喝嫖賭抽樣樣沾的主，最怕的是賭和抽。這兩項要命啊。沒錢就找女人要，沒了就要。後來這女人琢磨過味來了，就不給他。要是不給郝老三就打她。”
“人就是這樣，沒長前後眼，早知道郝老三是個這樣的人，說什麽也不能跟他跑。”
“話是這樣講。女人在講感情的時候智商基本為零。要是一個男人會哄女人，會說女人愛聽的。那這個女人被賣了還得給人數錢。郝老三平日裏說話跟抹了蜜一樣，也怪我那時候年輕，看不穿他。兩個人跑了兩年還是三年我真的記不清楚了，郝老三把所有的錢都給花了，然後逼著她出去賣淫。”
“這郝老三真不是東西，這個世上怎麽有這麽壞的人呢？”
“其實我倒是可以理解郝老三。因為有兩年我也染上了大煙，那玩意兒一旦上了癮，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隻要有人給我一口抽，我就是給他跪下叫爹都行。還什麽老婆孩子，隻要能換一口都能賣了。”
“那大哥是怎麽戒了大煙的呢？”
“我就這點好，眼見著自己上癮了。要是再抽恐怕連飯也吃不上了。我就找人把我捆上。餓了給口吃的，渴了喝口水。但是煙癮犯了的時候就都出去，嘴裏給我塞上毛巾害怕我咬了舌頭。就這麽折騰了得有半月，也不知道是體內的大煙殘留少了，還是我戰勝了煙癮。從那以後我就不抽了。剛開始抽的時候，跟姘頭辦那事的時候覺得勇猛無比，比平常厲害不少。可是時間一長就不行了，你想想啊，我染上這玩意兒本來是為了在床上顯示自己厲害，這倒好我不行了不說，還要傾家蕩產，我就不能幹了。”
“大煙這東西就是麻痹神經。可是時間久了，離了它就發現自己百嘛不是。”楊摩西雖然沒有煙癮，但是在清平縣的時候種過也加工過，也抽過，幸虧傳教士保羅及時提醒這東西沾不得，楊摩西才沒染上毒癮。不過跟著保羅沒少研究這個東西。
“扯遠了，大煙不大煙的不是這件事的關鍵。我那沒良心的媳婦兒天天挨揍，被打的實在是受不了了。就想著跑迴滄州，不敢迴去見她爹娘，就來找我。想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收留她。不求繼續做夫妻，隻求能混口飯吃。”
“也確實夠可憐的。”
“可憐個屁，都是她自找的。我招誰惹誰了?她爹媽招誰惹誰了？兄弟你記住了，人這一輩子無論是誰都要為自己犯過的錯負責。隻要你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我不可能收留她，我不跟她繼續做夫妻，也不可能讓她給我當老媽子伺候我。我看見她就煩，心裏膈應的慌。不過現在想起來我是不是也應該為後麵發生的事承擔責任呢？”
“後來咋了？”
“我不想留她，就套上車把她送迴娘家了。也跟老丈人說了不可能再認這門親事。再聽到她的消息就是上吊自殺了。你想想啊，她爹媽都是老實巴交的老頭老太太，本本分分過了一輩子。因為她的事，讓人覺得門風不好，兒子好幾年都說不上來一門親事。她在家能好過了嗎？家裏人能饒了她嗎？肯定有意無意的就得擠兌她。想要再找個人家也基本沒有可能，她結了婚跟別的男人跑了，再說了我崔大壯這個驢販子小日子過得不錯，就這樣的家庭都看不住她，那些家境差些的根本不敢上前。聽說是迴去後的那年春節，因為老頭老太太覺得她在家過年犯忌諱，就讓她出去躲幾天。可是她又能去哪呢？舉目無親，誰也不能收留她。人要是想不開啊，就容易鑽牛角尖。越是想不開，越是想死，就跟閻王爺催著你似的，栓個繩就上了吊了。老頭老太太匆匆的把她埋了，後來聽說老兩口沒多久也都死了，她那個兄弟也走了。離開這裏興許還有活路，留在這裏確實過不下去了。”
“唉，一步踏錯終身錯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就因為貪戀幾句好話，結果害了自己一大家子人。”
“要不說知足常樂呢。咱們都是普通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土老百姓。有吃有喝再有倆錢多好的日子啊。非得要求什麽風花雪月甜言蜜語，那就是作死。人一旦得到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得為此付出應有的代價。我那傻媳婦兒得到了甜言蜜語花前月下，為此丟了自己的命也就罷了，還捎帶著把自己爹媽給帶走了，親兄弟也沒法在老家待了。咱們普通人啊，一步都錯不得。錯了一步這輩子就毀了。”
“要是你收留了她，也許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
“一切都是老天爺的安排。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我覺得當初我應該收留她。其實說起來也不算是犯了什麽滔天大罪。說不定日子久了我們還能做夫妻。可是人這一輩子沒有如果。都是話趕話，一步趕一步，她就該著去死，該著為自己做的錯事付出代價。所以當時我沒有收留她。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為了她的不知足落個家破人亡，應該是上輩子欠下的債，這輩子來還。得是什麽樣的債，她才能讓郝老三騙成這樣啊。”
“人的命，天注定。半分摻不得假。這個世界從古至今都分三六九等，可是世上的人往往都不滿足自己的處境。總想著往上爬一爬，跨越階級。就拿男人來說，吃飽喝足了想女人，有了女人還想寶馬香車，這些都有了又想功名利祿。這些有了還想著更多的女人。永遠都不知道滿足。可是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福報是有數的，過早的把所有的福報都得到了，接下來就是惡報了。”
“有道理，我那傻媳婦就是這樣。有了安穩的家，覺得陪伴不夠，覺得不會甜言蜜語，不懂得風花雪月。生活沒有儀式感，沒有驚喜。踏踏實實過日子不是比什麽都強，一個普通人就該過普通人的日子，老想著過有錢人的日子，就算是你有那個心，你有那個能力嗎？小馬拉大車，不出人命才怪呢。”
“可惜啊，這個世上的人都不明白啊。現在想想我爹好像是真的活明白了，一輩子就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粗茶淡飯吃的津津有味。有錢就買二畝地，沒錢就少買點沒用的東西。”
上帝為每一隻笨鳥都準備了一根矮樹枝。可是有的笨鳥覺得我應該到更高的樹枝上看一看這個世界的風景。見識一下這個世界的美好。開闊視野增長見識，豈不知不是你應得的，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即便僥幸得到了，也會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崔大壯的媳婦兒就因為想要更加完美的男人，短暫的滿足了自己內心的需求。卻為此付出了生命，不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還搞得家破人亡。
這世界上每個人找到自己的舒適區就好了，知足而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