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麗譙像被拔了牙的毒蛇,即便恨得想殺人,可已經是強弩之末,連瞪人都沒力氣便昏了過去。


    “……解其毒,揚州慢”,雲苓走去蹲下,從角麗譙衣襟露出的一角搜得一張紅紙,上述所寫若中寒毒,隻有七天可活,就是打著算盤讓百川院發布江湖令,逼迫李相夷出手相救。


    敢情此人並不知道李相夷是誰,看來角麗譙並非笛飛聲心腹,那麽這次就是私自出手?


    說實話,笛飛聲這禦下之術不咋地啊!手下人想幹嘛幹嘛可還行?


    雲苓腹誹了兩句,起身轉向沉默不語的喬婉娩拱了拱手,“喬姑娘,你院中侍候的人無甚大礙,等會就能醒,隻是這罪魁禍首我還有事要問她,我便直接帶她走了。”


    而且花花去找笛飛聲,這角麗譙也不知道能不能當個籌碼來用。


    喬婉娩此刻神色很是複雜,似乎有哀戚有恍惚,聞言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目光落點在雲苓的霜華,神思不屬。


    小姑娘遲遲等不到她迴應,奇怪地瞧了她兩眼,便直接彎腰伸手鉗製住角麗譙的肩膀,廣袖垂下掩飾法力的靈光,輕輕鬆鬆將昏迷不醒的蛇蠍美人抓起站好,然後就準備帶著禦空而去。


    “雲苓姑娘!”,喬婉娩見人要走,終於從迴憶中出來出言,聲音隱隱顫抖,“姑娘…可是認識相夷?”


    喬婉娩眉眼帶著脆弱的趑趄不前,雲苓怔然一頓,轉臉與之對視,“喬姑娘...你——”


    “前段日子雲彼丘突然亡故,我問了石水,這才知道當年雲彼丘毒害相夷之事,那麽殺人者隻能是跟他相關”,喬婉娩閉了閉眼,好像終於確認了什麽,“今日角麗譙就告訴我相夷還活著,而姑娘你剛剛出劍時,用了相夷太劍裏的半招.....”


    “相夷少時劍術大成,我最是了解,不會認錯。尤其還有跟姑娘有關的那位李先生曾送來香囊——他是否就是相夷!”


    雲苓向來過目不忘,相夷太劍曾在她麵前一舞,翩若驚鴻,更是銘記,所以出劍時意外摻雜了半招,竟然就這麽被認了出來,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確實了解李相夷。


    此時日照正中,悉悉蟲鳴不斷,多時流金沉來,燥氣升騰。


    蒙著麵的姑娘緩緩垂下眼眸,她不知為何覺得今年的夏季真不討喜。


    =======


    “李相夷!你耍我!!”


    笛飛聲被開滿了梨花的樹枝擋落,臉色難看地惱怒高喊。


    他不殺女人,便用其他人的性命威脅李蓮花帶他去開天字牢,當然,不出意外八百個心眼子的李蓮花輕輕鬆鬆把他帶進相思梨花陣中,就這麽給困住了。


    “笛盟主”,李蓮花悠哉看戲之餘,手動擴音道,“若不曾投石問路,你便能安然地度過,這恰好那枚銅錢將這生門變成了死路呀~”


    笛飛聲疾速避開衝來的罡氣,氣急道,“你以為這樣就能困得住我?!”


    手背後正施法加強此陣的李蓮花小表情很是得意,“欸~笛盟主你別不信,還真能!”


    相思梨花陣的名聲在外,笛飛聲武功高強其實蠻力破之也無不可,隻不過現在有法術加持,樹陣堅韌難擊,如此困住人就簡單多了。


    笛飛聲用內力重擊於地,登時漫天碎花處處縈繞,但此陣竟然未毀,甚至連樹枝都不曾有損,被困之人狠狠皺起眉。


    李蓮花挑起眉梢,估摸著是時候談判,便喊道,“笛盟主!若你答應我就此收手,且不傷此地眾人性命,我便放你出去,如何?”


    大魔頭在金鳶盟的心腹本就不多,其中三王更是門派主力,他必然不可能放棄,於是冷哼一聲根本不應聲,在相思梨花陣中來迴穿行,企圖尋找破陣之法。


    李蓮花老神在在地看著,就在等笛飛聲的承諾,雖然此人是聲名顯赫的魔頭,但是為人一言九鼎,這樣也沒了後顧之憂。


    正這麽算好了,李蓮花耳朵一動卻聽見有人將至,略一思索,便對陣中的笛飛聲道,“笛盟主,最後一次機會,若你不答應,便困在這等著被看笑話吧!”


    笛飛聲一掌拍開朝麵門而來的梨花樹,聞言黑沉著一張臉,但開始有些猶疑不定。


    片刻後,李蓮花看了看入口,無奈先隱藏在岩石縫隙,有故人尋聲而來。


    “笛飛聲?!”,肖紫矜見狀,開始秉持君子風範道,“十年未見,笛盟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陣中有梨花暗器夾雜在落花中刺出,笛飛聲側身堪堪躲過,而後衣角被猝而劃過幾處。


    僵持不下時,他偏頭一眼看到陣外裝模作樣的肖紫矜,嗤笑一聲,“十年不見,你的武功還是一樣差!沒資格問我。”


    這話很是刺耳,肖紫矜這半月還總是感覺到,或者幻覺看到李相夷迴來了,整個人都被嫉妒得欲其死的情緒控製,此刻聽這一句,自然怒氣升騰。


    “你!”,肖紫矜一拔劍,“肖某不是武林第一,但現在笛盟主也無力招架了吧!”


    笛飛聲被坑得長出了一個心眼,隨即嘲諷道,“手下敗將,便是我在此陣中你也是手下敗將,遠夠不上武林第一的位置,你們四顧門沒了李相夷,真是什麽都做不成!”


    “又是李相夷!”,肖紫矜果然喪失理智,出劍飛身進入偷襲笛飛聲,“他可以,我也可以!!死人就要消失得幹淨點!”


    李相夷,江湖中白月光式的存在,現在已是肖紫矜的心頭魔障。


    隻不過在意料之中,笛飛聲避開肖紫矜的劍鋒,嫌棄地看這人渾身的破綻,抬手攜內力拍掉那破軍劍,再出手如電扼住其咽喉,一招製敵,肖紫矜隻能艱難地口中赫赫,臉漲的通紅。


    李蓮花擰眉從岩石邊緣側出半個身子,無語地‘嘖’了一聲,真是節骨眼上讓笛飛聲抓住了機會。


    “哼,武功真差”,笛飛聲看都不想再看,掐著肖紫矜脖子道,“若不破陣,姓肖的你的性命便留在這吧!”


    這話他仰著頭說與的對象模棱兩可,還不忘用肖紫矜來抵擋相思梨花陣的攻勢,根本不管樹枝把這正道大俠打得鼻青臉腫。


    李蓮花拉下嘴角,無可奈何地鬆開對此陣的加注,傳聲入秘給笛飛聲,“笛盟主現在盡可往西南處破陣,我就先走一步了!”


    笛飛聲輕笑一聲,頗為自得,抬手運氣以悲風白楊全力一擊,相思梨花陣中樹木震蕩了滿天,功力深厚得直接從西南處將此陣毀了。


    笛飛聲現在才分出一個眼神給肖紫矜,“不想死的話,就去把天字牢打開,用閻王尋命來換你的命。”


    肖紫矜痛苦中掙脫不得,伸手往前顫顫巍巍指明了方向。


    後麵的事不用想李蓮花就知道,笛飛聲這次是又得一助力,已成定局他也不糾結,飛身往旁邊的慕娩山莊去。


    恰時遇上雲苓抓著角麗譙禦空而來,李蓮花挑唇一笑,飛去帶著人往無人處落下。


    “角麗譙想要偷襲喬姑娘逼你出手,被 我攔住了”,雲苓把用法術抬著的人往邊上一丟,把事情原委詳細說與了李蓮花。


    “南胤人…那她與單孤刀應是目的相同”,李蓮花簡單分析過後,便敏銳地發現這姑娘情緒不對,“阿苓,怎麽了?”


    她抿抿唇,“喬姑娘認出你了。”


    李蓮花先是略微驚訝,然後又觀察她神色,小姑娘嘴唇不自覺地撅起來一點,眸光懨懨,久久低眉心情明顯低落。


    “不是這事”,李蓮花搖搖頭,伸手去牽她,“阿苓,我就在這裏,不管是什麽,你要告訴我,我隻想你開心。”


    雲苓看著交握的手,眨眨眼,自己也摸不準什麽情況,隨著心意抓緊了他的指節,然後抬眼送他一抹淺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不耐今天這麽熱,我們迴去吧!”


    修士不懼寒暑,當年冬日裏這姑娘都一身夏裝渾然不覺溫度不適,怎麽可能會因為天氣。


    李蓮花心頭憂慮,思緒閃爍中微一眯眼,大致有了考量。


    =======


    天幕已經漸漸沉暗,喬婉娩終於得到故人傳信,十年惶恐不安,終有結果。


    在小青峰的一處僻靜之所,喬婉娩行色匆匆而至,她滿懷複雜的情感走到門口時突然卻步,有些近鄉情怯。


    門扉倏地未推而開,故人容貌不似當年,且儒雅有禮地看著她道了句,“婉娩,別來無恙。”


    喬婉娩眼眶立刻紅了,清淚滑落,又悲傷又愧疚地說,“相夷,真的是你,我居然…沒有認出你…”


    雲苓的神識探到兩人在屋內敘舊,便收了迴去,自己則轉身飛到遠處峰頂,坐到崖邊仰望起緩慢升起的明月。


    眼中天地之氣呈現萬紫千紅的斑斕,唯獨蟾宮一圈瑩瑩光暈,隻是觀者無意此景,看著竟不知究竟是賞月還是比心。


    她百無聊賴拿出造化神筆,尋思找點事情做,眨眼間筆杆顫動著驟起,淩然化作霜華劍橫在雲苓麵前,劍鋒錚鳴之聲不絕於耳,好似帶著幾分急切。


    雲苓掀掀眼瞼,不甚在意地抬手握住了劍柄,懶洋洋地道,“你做什麽?我沒召你自己就跑出來了,‘造化’還能讓我畫些東西,吸收下月華,你出來做甚?”


    霜華立時帶著她的手指月,有些傲氣難解,往空中來迴劃過,好像想讓人再用用它打架,雲苓意會覺得好笑,順從地起身,禦空飛於月華之中,手指敲了敲劍麵,打算讓讓它。


    “行~也算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第一次正經的用途,讓你再玩玩”,雲苓迴憶了一下花花的劍招,遲疑道,“我不會,便模仿他的吧…”


    霜華劍知足常樂,小小震了一下表示催促。


    雲苓整了整精神,抬手頗有點豪情萬丈的一起勢,直盡鋒芒斬斷月華。


    圓月中央一人身影若隱若現,劍舞若遊電,隨風縈且迴,翩翩遺世獨立,若九天玄女執劍破雲,飛舞間疏影橫斜,長風帶雪,瓊花落了漫天。


    屋宇樓閣之內,李蓮花眼角餘光瞧見窗簷有片片雪花飄下,碎於邊緣,漾出水汽,他微驚轉身看去,雅室外有稀稀疏疏的霜雪飄動,像極了初雪。


    這夏日落雪能是誰做成?


    李蓮花會心莞爾,這丫頭總會有奇事叫人留戀。


    “相夷…你不恨我嗎”,喬婉娩看他轉身,不由得悲從中來,“我曾答應紫矜的求親,我以為…你真的死了…”


    李蓮花聞言歎了口氣,“婉娩,你傷心的是你沒有後悔答應他,你早就明白,你我早已過去。”


    “不愛一個人了,也不是需要自責的事,我當年恨過,也想過,李相夷確實太過耀眼,所以忽略了強光之下的陰影,如今我已經知道前路該怎麽走,也有此生永遠不想放手的人和事,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我的道路已然不在這裏了。”


    “你還是能一句話殺死一個人,但是,李相夷所說,果然還是對的,可是…”,喬婉娩似乎有些不能接受,“你真的不迴來了?”


    “前方璀璨,不必再迴”,他轉過來注視這位新朋友,溫和一笑,“喬姑娘,我也祝願你和所愛幸福長久,白頭到老,你我今日便好好告個別,再相逢時依然是新友重聚,各自安好。”


    喬婉娩怔怔一瞬,繼而狠狠長籲一聲,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重擔。


    ======


    天邊雲間仙揮劍起落,最後的收勢她突然靈光一閃,反手變換劍招若燕穿風雨,流動柔美呈羽化登仙之態,複一劍斬去山林,劍氣淩虐帶寒冰,半數樹木轟然折斷,甚至表麵覆了厚厚的冰淩。


    雲苓一歪頭,將霜華橫過,困惑地喃喃道,“莫非…我還是個劍道天才?”


    未用過劍的威力,還不算小呢!


    “怪不得劍修一有不對就去練劍”,她帶著孩子氣隨意晃動兩下,笑眯眯地總結,“確實能靜心抒情~啊——心境都疏通了!”


    “所以,阿苓願意跟我說了嗎?”,李蓮花禦劍而來,突地出聲問道。


    “哼…”,雲苓倒是察覺他過來,收了法寶不滿地鼓鼓臉,“花花不知道嗎?我反正明白了!”


    李蓮花的眼目一瞬不瞬地鎖住心上人,愛意溢滿,隨後略一勾唇,伸手召少師迴歸神魂,他腳下一空,直直跌了下去!


    “欸——!”,雲苓驚唿一聲向他飛去,施法送風卷動衣衫,攜雲絲伸手握住李蓮花的手,急忙又貼近攬住他腰背,終於是接住了。


    “你!”,雲苓抬眸嗔怪一眼,就見李蓮花滿麵春風,笑得跟個狐狸似的,控訴地喊,“你還真不是李蓮花,分明是李蓮蓬!全是心眼子!”


    故意讓人去擔心他!


    “阿苓,你忘了李蓮蓬是我兄長”,李蓮花伸手借著姑娘的禦空飛行,環住她的肩頭纖腰,柔聲細語,“阿苓,你看,隻有你能救我。”


    雲苓被他按緊入懷,聽見此才仰臉道,“那不然呢?你就要掉下去了。”


    “所以,我掉下去了,阿苓接到了,那我不應該永遠隻屬於阿苓嗎?”,他毫不遲疑,“不僅隻有你,我的心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雲苓睜大眼,微微啟唇,複又暖了心扉,悅色充盈笑出了聲。


    有的人,確實太會了。


    “花花,其實我隻是明白了,原來是因為沒有很早認識你有點遺憾”,雲苓帶著他落迴崖邊,清甜的聲音軟軟響在心上,“我覺得好像不夠了解你。”


    情絲癡纏,她慢慢從喜歡開始明白愛。


    李蓮花頷首,“我知道,阿苓——”


    他麵對心上人,伸手去觸摸人的臉頰,緩緩道,“其實你我的過往都沒有經曆,可是,你的未來,我想一直參與,那麽我的未來,就必然有你。”


    彼時夏夜,簟紋如水,月明有輕雲,天空簌簌落雪,驅走燥意,有華光下一隊拉長了的影子相合,烏發落白,人間白首。


    雲苓想到什麽,臉上浮起一朵紅,還是隨心踮起腳往他唇角親了一口。


    “哼!”,她美目盼兮,眼底有情,語氣卻很是傲嬌,“印上了,就是我的了!”


    小姑娘觸到他溺死人的眼神,慫了膽氣,說著迴去了轉身就要走。


    李蓮花輕笑,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帶過人與之相貼,另一手扣住抱了滿懷,然後低頭一吻在她的唇珠上,闔目細細廝磨,尊她初浸愛裏,淺嚐輒止。


    ======


    過後,兩人剛剛迴房,笛飛聲就從窗口躍進來,張口就問,“李相夷,你們剛剛是不是飛在空中?不要否認,我都看見你們飛去山頂了。”


    原來那麽浪漫的時候,有個二傻子、死心眼子、天下第二!在打擾!


    李蓮花臉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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