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天界已經徹底恢複了往日的生氣。太一神殿中仙人滿座,九位天君端坐在仙霧繚繞的金玉案席旁。仙娥們捧來數隻形製古雅,大小不同的古玉杯,中貯玉漿,色作純碧,向殿上的各個天君敬上。


    其他仙官及受邀散仙坐於大殿兩側,皆被賜予仙酒玉釀。輕口一嚐,甘芳滿頰,其涼震齒。入口清新醇和,綿甜沁人,帶著月桂的香氣,令人唇齒生香。


    殿中數名仙娥足踏輕雲,或抱琵琶,或扶洞簫,或翩翩起舞。


    神仙們有些自斟自飲怡然自樂,有些談笑風生,互相勸酒,興致極高時又舉杯同慶。


    東君拿起手邊的酒壺將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白玉酒盅裏。又就著仙樂,邊哼邊飲,半壺酒下肚,也有了醉意。他看似灑脫,卻在舉手投足間透著鬱鬱寡歡。東君又抬眼看了看雲中君那邊,可雲中君卻在他們目光相觸時又看向了別處。東君皺了皺眉又開始自斟自飲起來。


    這時,一位不勝酒力的仙君卻突然站起身大聲胡言亂語道:“無趣,嗝,實在無趣,千百年來都是這幾個仙娥舞來舞去,爾等不覺得膩嗎?憑什麽,嗝,總是我們這些小仙為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天君鼓瑟獻舞,而你們這些天界的主人卻何為不能體恤一下我們。”


    頓時,整個大殿突然安靜下來,大家都齊刷刷看向那個胡言亂語的小仙,氣氛一下就變得緊張起來。大殿中央的起舞的仙娥們也識趣得紛紛退下。


    “他是什麽人,膽敢如此放肆。”


    “好像是掌管仙樂歌舞的仙官。”


    “這下可有意思了。”


    底下的仙君低聲私語著,都想著看殿上的天君們會作何反應。


    東皇太一有些頭疼,這九歌清宴本是為了犒勞眾神。若責罰這人未免會顯得小題大做破壞氣氛,可任由他胡鬧又讓天君的顏麵何存。


    “這位仁兄,本君給你們贈一支舞作為體恤之禮,如何?”東君爽朗道,他說完就仰頭將手中的仙釀一飲而盡,之後任由手中的酒盞隨意倒在小案幾上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這迴所有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聚集到了半醉微醺的東君身上。隻見他足尖輕輕一點地振袖而起,恍然間又翩然間落在了大殿中央。


    東皇太一扶了扶額,連東君也跟著裹亂這九歌清宴看來是要搞砸了。


    “雲中君大人,不好意思,借你澄虛一用。”


    東君雙頰微紅,他右手一招雲中君身邊的澄虛就“嗖”的一聲飛到了他手中。


    東君抬起澄虛輕輕挽了個劍花 ,又猛得將劍尖一挑,仙雲繚繞的太一神殿頓時變成了浩淼無極的星河。而片刻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陣陣天籟之音。


    東君腳一點地縱身躍起。在空中完成幾個招式後,又翩然落地。隨後又是一反腕,劍尖從左側下麵向上撩起。可能是微醺的緣故,東君步法時而踉蹌時而穩健,突然向後一仰卻又在快倒地時穩住身形。


    清風拂過的刹那,身姿瀟灑卓然。 衣不染塵,輕若遊雲。迴身 ,躍起,挑劍,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淺黑的劍舞之影鍍上星辰閃爍的銀光,鮮明如畫,而斯人手執長劍,不謝風流。


    “哈哈,青蓮弄微步,舉酒踏仙歌。雲中望不斷,白首又幾何?”仙霧騰騰的大殿中,玄影舞動,衣袖臨風而起。持劍之姿蒼勁而不失親和,輕盈而不顯媚態,亦柔亦剛,亦急亦緩。瓊筵之上,一片嘩然。


    東皇太一手中的酒盞在嘴邊懸停了許久,終於在東君謝幕之時才又一飲而盡。她饒有意味看著這位風流瀟灑的天君,心覺人界確實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曲罷,東君將長劍劃出一道幹脆漂亮的青光收尾,他微微側著的臉,鼻梁與下頜的弧度雋秀而完美。在雷鳴般的喝彩聲中,東君上前幾步雙手將長劍遞還給雲中君。


    “多謝了。”東君彎了彎那雙眼尾泛紅的桃花眸向雲中君謝道。


    “不必。”雲中君收起澄虛,目光卻有意躲避。


    東君看到雲中君這躲閃之態,就想到這幾日他也總是這樣躲著自己。明明在人界的時候還是那般親近,怎麽迴了天界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想到這東君胸中的悶氣就難以消散,在仙酒的壯膽下他毅然決定“一探究竟”。於是東君緩緩湊近雲中君,語氣帶著些輕佻地問道:“天君大人覺得我這劍舞得可還行?”


    雲中君聽聞此言垂下的眼睫微微揚起,清澈微冷的雙眸注視著麵前這個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東君。


    “尚可。”雲中君答道。


    天上的仙酒後勁很大,原本自以為隻是微醺的東君開始覺得腦子裏有些糊塗了。並且在仙釀的醉意下膽子也越發大了起來。


    東君勾唇笑了笑對雲中君低聲道:“既然尚可,天君大人是不是該賞賜些什麽?”


    “你想要什麽賞賜?”雲中君輕蹙了一下眉頭問道。


    東君閉眼輕輕嗅了一下,又不懷好意地答道:“就要天君大人麵前的玉蘭釀。”


    “好。”雲中君說著正要伸手去斟酒,卻被東君一把抓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東君要幹什麽,就被兩片帶著仙釀甘醇香氣的雙唇給重重吻住了。


    此時在場的仙君皆是驚得目瞪口呆,東皇太一也像雕像般愣在原地,手中的酒盞也“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甚是美味,多謝。”東君緩緩抬頭道,他眼神迷離恍惚,唇邊還留有些許涎絲。


    雲中君靜靜地看著滿麵醉意的東君,麵上似乎帶了些慍怒。


    “這大庭廣眾之下,竟如此冒犯雲中君大人,東君簡直是色膽包天啊。”


    “可不是,雲中君大人最厭惡他人觸碰,東君現在強吻了人家,看他這下要怎麽收場。”


    “哎呀,這可破碎了多少仙娥的美夢哦,這下東君可是要跟全天界的仙娥結下梁子咯。”


    “如此得意忘形,看來是已經將自己當成天界之主了。”坐在九君席上的大司命看著底下竊竊私語的神仙,也不冷不熱地說出這麽一句。


    雲中君自然也聽到了這一句,他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看著底下的人越議論越起勁,雲中君忽然站起身走下坐席,一言未發就架著仙雲離去了。可笑的是半醉半醒的東君看著雲中君遠去的身影隻不清不楚地說了一句:“美人走了?”就一頭栽倒在酒案上唿唿大睡起來。


    此時整個大殿鴉雀無聲,神仙們都悄悄放下手中的杯盞隻有什麽都不懂的山鬼小天君還在吃著麵前的珍肴。


    東皇太一此時已經無奈到極點,好好的九歌清宴就這麽搞砸了。她嫌棄地看了一眼已經熟睡的東君,覺得是又好氣又好笑。


    “小醉怡情,大醉傷身。九歌清宴就到此為止了,各位早些迴府,別誤了明日的天職。”東皇太一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強行結束了清宴。


    “元奚子,將你家東君帶迴震乙殿睡去。”


    翌日,東君悔恨交加地將頭蒙在被中,腦中不停迴憶著自己做的混賬事。


    “啊啊啊啊,功虧一簣,功虧一簣了啊!”東君咬著手中的被子大喊道。


    殿外的小仙童朝這邊看到東君這副孩子般的模樣,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師父,怎麽了?”元奚子一臉擔心地跑迴來問道。


    “沒事,沒事。”東君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道。


    可這時那個好久都沒出來的“自己”卻突然開口道:“你不會打算就這樣得過且過吧。”


    “那怎麽辦,還讓我腆著老臉去道歉?”


    “你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強吻別人的時候怎麽就沒為你的老臉想想。”


    “我到底造了什麽孽會有個像你這樣毒舌的羞恥之心。”


    “別廢話了,逃避是懦夫的行為,快想想怎麽跟別人道歉賠罪吧。”


    東君覺得他現在好歹也是個天君,怎麽能被自己這樣看扁。於是他一鼓作氣,帶著元奚子,乘著仙雲就向萬朔殿去了。


    “雲中君大人,東君大人在殿外等了兩個時辰了。”小仙童來迴跑了幾趟通報道。


    而雲中君卻總是淡淡地答一句,“本君知曉了。”


    殿外的東君走來走去,看到那個從萬朔殿出來幫他傳信的小仙童便立刻走上去期待地問道:“怎樣?”


    可看見小仙童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東君心裏又涼了半截。


    “多謝你了。”東君笑著溫柔地摸了摸小仙童的頭謝道。又從袖中拿出一樣小物件給了那小仙童,小仙童沒去過人界自然稀罕這些人界孩子愛玩的小東西。


    “東君大人您人這麽好,雲中君大人一定會原諒您的。”小仙童安慰道。


    “哈,哈哈,但願吧。”東君有些氣餒地笑了笑道。


    他朝殿門那邊望了望,不經意間看見了一把嶄新的笤帚。東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有些興奮地問道:“你們這需要掃地的嗎?”


    “啊?”


    於是接下來的三個月,東君每日都風雨無阻地跑到雲中君的萬朔殿前掃玉階。


    有幾日東皇太一恰好路過,都是差點笑岔了氣才走。而那些仙娥談論到這事的時候,都是覺得無比得解氣。


    “唉,都三個月了,這位神仙大人還沒消氣嗎。”東君拿著笤帚心不在焉地掃來掃去。前幾日他總是覺得有人在他背後偷偷看他,可一轉身又不見人影。這讓東君總是在驚喜和失落之間來迴徘徊。


    正在這時,一陣醇厚濃鬱的酒香從萬朔殿飄了出來。一聞到這酒香氣東君眼睛都亮了,他咽了咽口水幾步踏上殿外的玉階伸長脖子往裏麵看,就想知道雲中君是不是自己偷偷在殿中喝酒。


    “別望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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