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麵隻敢坐了小半個屁股在凳子上,還如坐針氈的馬鐵匠,劉病已這心裏別提是什麽滋味。


    曾經能在一起開懷暢飲,說話肆無忌憚的人如今因為身份的轉變,似乎差點就成了陌生人。


    曾經的小院情誼,或許並沒有徹底消逝,可即便還有也被馬鐵匠深深埋在了心底,這一輩子或許都沒有機會再在劉病已麵前表露分毫。


    孤家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馬叔……”


    馬鐵匠噗通一聲再次跪倒,惶恐道:“陛下可莫折煞了草民,草民承受不起。”


    劉病已歎了口氣,隻得再次將馬鐵匠扶起身來,感受著馬鐵匠微微輕顫的昂藏身軀,內心深處終究還是浮現出一縷悲涼。


    終究還是迴不去了……


    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失,當真是說的一點都沒錯。


    馬鐵匠、張彭祖、陳遂、史丹還有三個舅舅,乃至張賀估計都沒絲毫可能迴到從前了。


    “馬……槐。”


    “草民在。”


    劉病已笑道:“可還曾記得當初朕在鋪子裏打造那銅火鍋的時候曾經和你說過一件事?”


    馬鐵匠努力迴想,好半晌才低聲有些不太確定,還有些小激動道:“陛下說的是墨院?”


    依稀有些印象,當時劉病已說以後要建一座墨院,不說恢複墨家榮光,但是可以保持墨家傳承不絕……這還是五六年前的事,他根本就沒當真,權當隻是劉病已為了安慰他罷了。


    孝武帝獨尊儒術之後,百家學派被紛紛打壓,曾經能和儒家分庭抗禮甚至還能穩占一頭的墨家被打壓的最慘,以至於那些墨家門徒要麽遁入山野,要麽隱姓埋名,即便後世子孫也紛紛改學儒典,因為誰都知道,墨學已然沒落,並且很難有翻身的機會,他們自己可以堅持理念,但是卻不想後世子孫也泯然眾人。


    劉病已曾經和他說過,這是什麽時代發展的必然規律,不是優勝劣汰,而是儒家的理念完美契合了皇權,直白一點說就是儒家的學說理念更迎合利益階層。


    而墨家則是代表了底層百姓,代表了千千萬萬的小民,看似力量很大,其實並沒有和利益階層抗爭的能力。


    說到底儒家和墨家的觀點與立場差不多背道而馳,最典型的就是儒家最重禮樂,而墨家最排斥的恰恰就是禮樂。


    墨家的觀念與利益階層不一致,儒家和利益階層高度一致,就算不一致,也會做出改變,然後一致。


    所以,在亂世在戰國時代,墨家人還有市場還能生存,可到了大一統王朝,墨家被拋棄根本不值得奇怪。


    馬槐對劉病已的這一番言辭不太認同,但是也沒法有力反駁。


    不過也無所謂了,因為墨家衰落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再多的辯駁也毫無用處,最後還平白傷了感情,因為馬槐知道他改變不了墨家的命運,劉病已同樣不能,那麽多說無益。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曾經的庶民突然間成了天下至尊!


    庶民劉病已改變不了什麽,但是皇帝可以!


    孝武皇帝可以獨尊儒術,那麽現在是皇帝的劉病已隻要徹底坐穩皇位,他未必不能讓墨家再次興盛!


    馬槐之所以敢這麽想,是因為他和劉病已接觸太久,知道劉病已對於儒家一家獨大並不滿意,而且對於墨家的巧技之術持肯定態度,那麽誰敢說劉病已就一定沒有扶值墨家來抑製儒家的想法?


    劉病已心如明鏡一般,豈能猜不透馬槐的心思,所以他覺得有必要給其潑一瓢冷水,免得被自以為是的驚喜衝昏了頭腦。


    “朕是皇帝,是天下至尊,就算不怎麽喜歡儒家,也隻會對儒術持肯定態度,這時候朕若是擯棄儒術弘揚墨家,甚至隻是扶持墨家,都等於是將朕自己置於全天下所有利益階層的對立麵,真到了那一步,朕不但坐不穩皇位,恐怕墨家將會遭受更加嚴酷的打壓,乃至於是滅頂之災。”


    馬槐聽懂了,盡管一直以來沒抱什麽希望,可這一刻失望之色依舊溢於言表。


    劉病已肅然道:“說實話,朕本布衣庶民,生於豪庭,長於民間,看慣了民生疾苦,閱盡了豪門奢靡,朕知道這大漢的底層百姓過的有多苦,也知道他們心心念念想的隻不過是能吃飽穿暖,是能少受一些豪強的欺淩,少一些官府的盤剝。


    然而,即便這麽一個小小的願望,對於沒有抗風險能力的小民而言有時候都是一種奢望……


    一旦遇到大災就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他們賣兒賣女,自身為奴,書盡筆墨都無法言其慘,傾五湖四海之水也難熄其怨,於是沒了活路就要尋求活路,他們隻能造反然後被剿滅,直到如大澤鄉那般燃起燎原之火,成為焚燒王朝社稷的火種。


    朕很想,非常想改變這一切,朕不希望大秦王朝的末世之像有一天會降臨在大漢的頭上,那麽就需要改變。


    想要社稷萬年,唯一的辦法就是要讓千千萬萬的百姓一直有活路,有活路他們才不會造反,才會忠心去擁護王朝,去擁護君王。


    這一點儒家做不到,墨家有可能,但是根本沒有實踐的機會,代表萬民利益的墨家要是真這麽幹,最後的下場根本無需朕去多言。


    所以墨家想要崛起,最好是在亂世,在盛世不會擁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但是亂世……恰恰是朕最不願意看到的。”


    馬槐快被說懵了,總感覺劉病已的話前後相悖,自相矛盾。


    劉病已嗬嗬道:“對於墨家的學術,諸如兼愛非攻一類,朕欣賞但是沒辦法親口去認同,但是墨家的巧技,朕不但可以認同還可以大力發展,這就是朕曾經和你說要建墨院的緣由。”


    馬槐瞠目結舌道:“陛下……陛下的意思是說您在幾年前就……就知道會有今天?”


    劉病已搖頭,這不好承認,難道告訴馬鐵匠說他十幾年前就知道自己會成皇帝,那馬鐵匠估計能把他當成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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