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隔住了外麵滴滴嗒嗒的雨聲。


    堂屋內,周三吉為柴爐添了一把幹柴,將鐵壺坐上爐子。


    他自顧自地坐在屋裏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又為白父拉來一個凳子,請其坐在了自己旁邊。


    周昌、白秀娥、石蛋子隨後走進屋子裏,各自尋了位置,或站或坐。


    “先說說你——你是怎麽迴事?”周三吉眉心擰緊了,注視著周昌,直接問道,“怎麽早上看著好好的一個人,晚上迴來就變成了這個皮包骨頭的樣子?”


    周昌坐在周三吉對麵,聞聲歎了口氣,答道:“我正是要這副樣子,才說明我的‘病’治得差不多了。


    這具身體裏頭的妄念饗氣都被排出去了,看著自然就會瘦很多。


    要是過不久又長胖了,才是壞事。”


    白秀娥站在白父身後,抿嘴聽著周昌的迴答,眼光微動。


    周昌在周大爺麵前,總會叫白秀娥覺得他更像是一個真實的人。


    “身上的妄念饗氣排幹淨了,就會瘦成這個皮包骨頭的樣子?”周三吉將信將疑,現下楊瑞也瘋了,他身邊也沒個可以商量事的人。


    他看著顴骨高聳的周昌,眼神又憂愁起來:“那這得咋個樣才能補起來哦……


    這個皮包骨的樣子,跟那些大煙館子裏頭的人一樣,看到都嚇人!”


    周昌笑了笑:“怕是沒有機會了。”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很輕,但周三吉還是瞬間就聽得清楚。


    “啥子意思?”周三吉眼神沉凝。


    青衣鎮上不同尋常的氣氛,這場來勢詭異的雨水,都叫老人意識到而今正有一場大變故,在雨水中醞釀著,時刻可能席卷他們這些生活在鎮上的人。


    周昌一時未有迴應。


    周三吉則跟著說道:“去酒坊找你,是你楊大爺提醒我的。


    那個時候突然下起了雨,他表現得有點不正常,本來前幾天他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我也沒有太在意。


    但他突然說你在酒窖裏頭,可能要出事,讓我快把你接迴來。


    我心裏頭咯噔一聲,也有點害怕,就趕緊過去了。


    結果在路上就聽別人說,酒坊那邊出了好大的事情——有好多沒有頭的屍體被酒水衝出了酒窖,都淹了酒坊前頭的空地,空地上聚集的那些老酒鬼,一個二個也不知道為啥子沒了腦袋,身子還跟木樁子似的立著。


    那時候我心裏都慌起來了,還以為你也是那些沒有腦袋的屍體之一。


    沒想到半路碰上你轉迴來了……


    你是從酒坊那邊迴來的,那邊到底出了啥子事情?


    阿昌,你給大家說說!”


    周三吉一番話說完,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周昌。


    他們神色緊張,希望周昌能夠三言兩語就打碎他們所聽到的那些恐怖傳言。


    然而,周昌卻叫他們失望了。


    周昌神色淡淡,點了點頭:“酒坊那邊發生的事情,在鎮子上傳得還是挺快的——這會兒估計鎮上各家各戶都知道永盛酒坊那邊發生什麽事情了。


    不過大多數人並沒有親眼見到當時的情景,隻是互相傳言而已。


    當時酒坊那邊真實的情景,其實比傳言更可怕。


    隻要當時聽到了溫老祖問話的人,腦袋都往天上飛去了,無一幸免。


    現在鎮上的這場雨水,也是溫老祖帶來的。


    這場雨水浸過青衣鎮的風水,會叫鎮上的每一個人都逐漸發瘋,鎮子裏,會逐漸長出很多詭。


    像楊大爺這樣早就有點要瘋的征兆的人,現在就已經顯出詭化的端倪了。”


    眾人聞聽周昌所言,一時震駭莫名。


    屋子裏的氣氛如死一般的寂靜著。


    直至良久以後,周三吉與白父幾乎是同時開口:“你說溫老祖,指的是那個溫永盛?”


    兩個知道些從前故事的老人,異口同聲過後,又相互對視了一眼。


    “溫永盛從前聽說白家墳那邊埋著貴妃娘娘,專門三番五次地去拜祭。聽說他這個人一輩子都在考取功名,但始終都是沒有一點兒收獲,想著靠家產打點上下,捐個官當,他也沒有門路。


    隻能燒冷灶,走些野路子。


    去祭拜還不知道是不是貴妃的鬼,靠這來巴結那些狗韃子,就是他想出來的門道。”周三吉連連言語著,末了,他看著周昌,又問,“你說的是這個溫永盛溫老祖?


    他不是早就死了百多年了?


    他怎麽還能向別人問話的,又為啥子問了話,別人的腦袋就飛天上去了?”


    “溫永盛從白家墳得來了一道神旌。


    這些年,他一直在試圖融合這道神旌——如今總算成功。”周昌沉聲說道,“他而今已是俗神‘草頭龍猖’,能摘掉所有沒有官身者的腦袋。


    被草頭龍猖詢問‘你有沒有官身’的時候,就是死兆發作的時候。


    不過根據我的觀察,隻要封住耳朵,聽不到它的詢問聲,就不會沾染上它分發的死兆。”


    周昌話才說完,作為端公多次接近過俗神的周三吉,已然倒吸一口涼氣:“嘶……按‘草頭龍猖’這個神名來看,溫永盛還隻是一個‘猖神’——一個猖神,卻有‘即死’的死兆。


    它應該至少得是個離地五尺的猖神了!”


    “離地幾尺是什麽意思?猖神是什麽意思?”周昌抓住機會,立刻反問道。


    “神明,高高在上,永遠不會墜到地上來。


    供奉它們的神位,從來都是要離開裏麵,在牆上打神龕,釘神牌。


    離地越高的神位,自然位格更高。


    離地一尺到九尺,是‘猖神’位格,‘猖神’之上,還有‘陰神’,陰神牌位多供在高屋大殿房梁之上,離地一丈到九丈。


    ‘陰神’之上,就是‘正旌’。


    正旌神位,非高山大川不能供奉,離地百仞到萬仞。


    據說正旌之上,還有一重位格,那是與天齊平的位格……我卻不曉得了。”尋常時候,周三吉並不願意向周昌透露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他委實不願意自己家裏這根獨苗兒,陷入此道之中,再有個閃失。


    然而今下來看,他越不願意發生甚麽,便越會發生甚麽。


    與其藏著掖著叫周昌全無準備,他倒不如主動配合孫兒。


    一番話說過之後,周三吉再向周昌問道:“現在清楚了鎮上人會掉腦袋的事情,再來說說外頭這場雨吧?


    為啥子,這場雨會叫人發瘋?


    幺孫兒,你要和爺爺說清楚。


    都說清楚了,爺爺和大家一起想辦法,咱們共同來度過這個難關!


    ——你不見的那兩個晚上,看來是背著爺爺做了好多的事情,不要想著瞞到爺爺了,都說出來吧,爺爺不會怪你的!”


    “好。”


    周昌點了點頭,便將自己所知悉數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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