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掩人耳目,錢正借著複核遺體的名義,將一行四人人帶至仵作處,言稱是為其打下手的親兵。


    刺史的遺體還未入殮,蓋因其生前乃是朝廷一方要員,按律若出意外,需朝廷欽差親自調查取證。


    錢正安排妥當便退了出去,讓四人安心調查,臨走時說了一句,刺史大人是個好人,希望其早日入土為安。


    一塊白布,一張木床,一間空蕩的屋子,這竟是幽州刺史的歸宿。


    霍封居不禁有些唏噓。


    風吹雪問道:“你們誰會驗屍?要不要請仵作?”


    霍封居無奈道:“仵作的報告早在聖上那裏了,再請也無他用,咱們隻能靠自己了,隻是我也是第一次幹這活兒。”


    蕭複聞言上前一步:“我跟江西一個老仵作學過一些,你們都不會我可以試試。”


    霍封居眼前一亮,沒想到蕭複還會這個,他從角落裏拿來一個匣子道:“工具都在這裏,靠你了。”


    蕭複打開匣子,銀刀、鑷子、銀針、剪刀、鉤、白綾、布袋、手套、竹秕、竹架、銀壺等等應有盡有。


    “東西還挺全。”蕭複心道。


    他雖然學過,但也是第一次操作,有些緊張,隻能按照正規流程來。


    這具屍體已被驗過一次,酒和白醋已然浸泡過,倒是省去了清洗的環節。後來又被軍中高手施了術,保持在事發當天的狀態。


    蕭複迴憶著老師傅的話,扯開白布,先行檢驗傷口。


    風吹雪背過身去,術業有專攻,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自然不太方便。


    蕭複仔細查看,果然並無任何外傷。


    接著他按照流程開始檢驗骨傷,用的是老師傅教的紅傘驗骨法。此法乃是將屍體用酒醋熏蒸後,用紅油傘遮住屍骨進行檢驗。如果骨斷處有紅色,說明是生前被打斷的;如果沒有紅色,則是死後損折。


    他忙的滿頭大汗,最終的結論依舊,骨頭也並無任何斷裂。


    最後一步便是驗毒,理論上是使用銀釵探入死者喉中,用熱糟醋洗敷屍體,使毒氣上行,銀釵上若見黑色則說明死者服毒。


    他有條不紊的進行完最後一步,歎了口氣:“仵作的報告沒有問題,以尋常之法確實什麽都查不出,可以斷定是修行者所為。”


    霍封居見他鼓搗半天,得出了這麽個結論,罵道:“這還用你說!”


    蕭複無辜道:“那老師傅就是教我這麽驗屍的啊!”


    不動聽出了蕭複的言外之意,截道:“何為不尋常之法?”


    蕭複嘿嘿一笑,心道還是不動了解我。


    他正了正身子,麵容嚴肅:“這不尋常之法,便是開體散氣之法,隻是......會對死者不敬。”


    霍封居沒有考慮很久,斷然道:“不明不白的死去才是最大的不幸,你若有信心便動手吧,我持天子劍查案,出了事我扛著便是。”


    蕭複聞言道:“既然如此,我便開始了。”


    說完他先是以一記手刀劃破自己食指,念了一咒,將血塗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又見他拿起銀刀,運起真氣,一刀便破了屍體的丹田!


    做完這步,他趕緊拿過銀壺,將逸散的真氣驅進壺中。


    霍封居大為不解,他明明看到壺內什麽都沒有!


    哪知蕭複做完這些才反應過來,冒出一句:“哎喲我真笨!”


    霍封居驚道:“你這是作甚?”


    蕭複解釋道:“那江西的老師傅教的法子,以鮮血為媒,念動咒語可以尋到天地間散落的真氣,此刻刺史大人丹田內遺留的真氣便在這銀壺之中。”


    霍封居疑惑道:“那你笨個什麽?”


    蕭複嘿嘿一笑:“我不是學了那煉天壺神功麽,其實不用流血也可以,適才忘記了。”


    霍封居顯然沒料到,一想也是,煉天壺神功可吞納天地真氣,自然看得見。頓了頓,他問道:“刺史的真氣有何用?”


    蕭複笑道:“你堂堂冠軍侯真想不明白?”


    霍封居聞言一愣,隨即很快便想通了,適才看的入神,竟忘了基本之理。刺史既然是被修行者刺殺,必然會有真氣進入其體內,而人體丹田有吸納真氣之能,此刻那銀壺中不僅有刺史的真氣,恐怕還有兇手的真氣殘留!


    蕭複接著道:“本來要找行家的,如今卻是不用了,我吸一下便知,隻是不知冠軍侯同不同意。”


    風吹雪雖然背過身,耳朵可沒聾,斷然截道:“不行,不能用邪功!”


    蕭複哭喪著臉道:“我這是辦差唉......”


    霍封居想了想猶豫道:“算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吧,交給別人又要節外生枝。”


    風吹雪聽聞此言氣的哼了一聲,奪門而去。


    三人有些不知所措。


    不動搖了搖頭:“風姑娘這也是為你好,怕你收不住。”


    蕭複苦笑點頭:“這我當然知道,隻是眼下卻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說罷便將銀壺打開,蕭複原地打坐運轉全本無相經,將銀壺中的真氣吸入體內。


    霍封居緊張問道:“如何?”


    蕭複仔細感受了一會兒,卻是皺眉看向不動:“小和尚,有些不對。”


    不動完全不知發生何事,問道:“怎麽不對?”


    蕭複凝重的解釋道:“丹田內有兩股真氣,一股乃是天罡境的道家真氣,另一股卻是.......菩提境的佛家真氣!”


    不動明顯身子晃了晃,眼中布滿了不可置信:“不可能!據小僧所知幽州絕無四境的佛家高手!”


    霍封居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須知西漠與唐國本就秋毫無犯,如今若是有西漠高僧牽扯進來,恐怕聖上都不知如何是好!


    霍封居思來想去,覺得此事影響甚大,緩緩道:“此處不是談話之所,先迴客棧,我們仔細商量下。”


    .......


    “那真氣如何?”不動一迴客棧就問道,顯然此事已經超出他認知。


    蕭複迴憶道:“勢大力沉,內勁綿長,若顯化出來該是暗金色的真氣,你好好想想。”


    不動便坐在椅子上沉思,如此過了好一會兒。


    不動起身道:“還是不太對,你適才形容了那道真氣,其實我一聽便已清楚,乃是密宗的手筆。”


    霍封居插嘴道:“密宗?西漠勢力最廣的不就是這密宗麽?”


    不動點了點頭:“密宗壯大不是沒有道理的,其約束門徒之嚴超乎想象,西漠有言一入密宗便再難以脫身,若無外事需終身困於青龍寺內,誦經禮佛,完善佛法修為,不得出山門。”


    風吹雪斥道:“這是什麽道理?與囚犯何異?”


    不動搖了搖頭道:“密宗自古便是如此,內裏的僧人自是樂在其中,西漠信眾更是趨之若鶩。”


    蕭複覺得話題有些被帶偏,便拉了迴去:“那為何不太對?就是逃出來的密宗高手又有何不可?”


    不動盯著蕭複,一字一頓:“因為,所有記錄在案的背棄信仰之人,無一例外,皆是死亡。”


    蕭複一驚:“這密宗如此心狠手辣?”


    不動道:“密宗門規自古如此,能進不能退。”


    眾人聽到不動這麽一說,便已明白為何不動言稱絕無可能,若是密宗高手,此刻定然都困在山門之中,密宗決不允許一個四境強者背叛佛祖。可真氣套路明明指向密宗,卻又不知為何了。


    大家都是不再說話,如此沉默良久,整個房間隻有不動撚佛珠的聲音。


    正當大家不知從何查起時,蕭複看著不動,豁然起身,也不解釋,開門便往外走,留下一句:“小和尚,我想到些事情,去去就迴。”


    .......


    沒過多久,蕭複果然迴來了,滿頭大汗,一進來便嚷著要喝水。


    不動給他遞了壺茶,蕭複拎著壺便一飲而盡。


    霍封居奇道:“去哪兒了,有那麽累麽?”


    蕭複還在喘著氣:“趕了二十裏地的路,當然累。”


    霍封居於是更加好奇:“你做什麽去了?”


    蕭複神秘一笑:“你別管,反正現在大家都無從下手,不如休息三天,三天後沒準有驚喜也說不定。”


    三人一頭霧水,霍封居無奈道:“隨你吧,既然如此,這三天我便去查查近來有無佛教中人活動痕跡,也好過在此地幹等。”


    蕭複聞言心中暗道,查查也好,但願自己想錯了吧......


    .......


    三日後當夜,月下寒光,一道人影正背著另一人急速飛馳。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緩緩將背上之人放下。


    背上那人問道:“怎麽了,為何不繼續跑?”


    另一人聞言重重一歎:“唉,跑不了啦.......”


    言罷,望向空中,聲若巨雷:“出來吧幾位!”


    陰影中緩緩走出幾人,正是蕭複一行,隻是不知為何,蕭複表情不見欣喜,隻有難過。


    那人看著蕭複一行,奇道:“是你?”


    蕭複終於開了口:“是我,可是我真不想在此處看到你,牛大哥,還有顧大嫂。”


    那疾馳的二人竟是酒樓的牛圓圓與顧婉!


    牛圓圓聞言大笑:“蕭老弟,名師出高徒,當真所言非虛。”


    蕭複歎道:“我是該叫你牛大哥,還是圓懷大師呢?”


    牛圓圓聞言狠狠呸了一聲:“那法號,我可是恨的緊,我早在多年便已脫離佛門,蕭老弟還是莫要再提!”


    此言一出,無疑已經默認了他的佛家身份。


    顧婉拍了拍牛圓圓的肩,讓他不要生氣,輕聲問道:“蕭老弟,不知你是如何曉得的?”


    蕭複答道:“起初當然是不知道的,直到那天去往牛大哥房中,喝了些酒,注意到牛大哥做的一個動作,這個動作我小時候來幽州便見到過了,隻是沒有聯係起來。”


    顧婉問道:“什麽動作?”


    蕭複道:“撚手指的動作,我也是看到不動撚佛珠才想起來的,牛大哥恐怕先前是佛門中人。但就憑此習慣我也是不敢斷定,因為牛大哥是個廚子,有些小動作也正常。我知道師父對牛大哥二人有大恩,可是具體是什麽師父也未曾與我講,直到不動告訴我,密宗門人不得下山,必須困死青龍寺,我才將兩件事聯係起來。”


    “於是我跑到城外的唐戎交界之地,找了個驛站,以飛鴿傳書,問了個人,恰好那人知道你們的往事。”


    顧婉搖了搖頭:“絕無可能,除了你師父,世上也就你可能知道。”


    蕭複反問:“若是我師父有個跟蹤了他許多年的兒子呢?”


    二人瞬間呆住,牛圓圓甚至有些喜意,道:“你師父有後了?”


    蕭複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這兩年才知道的,隻是他倆關係不太好,好在我和他關係還不錯。因為一些原因,他跟了師父好多年,最終卻沒有做什麽。”


    “我便是問的他,他這人從來不說謊話,告訴我師父確實曾經救了一對男女,男子乃是密宗年輕一輩有數的高手,女子卻是個未曾修行之人。那男子曾經奉師門之命下山追殺叛教之人,便是在路上偶遇了那女子,或許是上天賜予的緣分,二人相愛了。但密宗乃佛門正統,自然不能娶妻生子,甚至若無外事不可下山一步,那男子便一怒之下也叛教而出,決意與他心愛之人浪跡江湖。”


    蕭複說到此處也是一歎:“可惜密宗之門哪裏是說出就能出的,密宗高層派遣大量高手一路圍追堵截,就當那二人山窮水盡之時,碰到了我師父,他老人家最好管閑事,便出手救了一把,將二人永遠的藏在了幽州。後來,那對男女自然也成了婚,在幽州開了間酒樓 ,從此過起了平凡人的生活。可是,如今這生活遠離西漠,不近江湖,女子當她的掌櫃,男子做他愛做的菜肴,真的很美好不是麽,為何又要做那傷天害理之事?你說呢,牛大哥?”


    蕭複見牛圓圓沉默不語,越來越激動:“刺史大人勤政愛民,幽州百姓稱道不已,你們竟將他殺了!顧大姐小時候便待我極好,你更是教我做菜,待我如親弟弟一般。我從小便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可現在這都是為什麽!”


    顧婉聽到此處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看向自己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夫君,如今已是成了一個憨厚的胖廚子。


    牛圓圓用沾了些菜油的袖子擦去顧婉的眼淚,看著陪伴自己多年的妙人,端的是心疼至極。


    牛圓圓此刻眼眶也是微紅,看向蕭複:“蕭老弟,事到如今,老哥我也沒什麽好說的,隻能告訴你,我與婉兒身在局中,從來便沒有什麽選擇的權利.......”


    蕭複此刻也流了淚,他大聲道:“你說啊!你有什麽苦衷你說啊!我不相信一個人能一夜之間性情大變!你隻要告訴我,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會救你的!你可知道這是謀殺朝廷一方大員的重罪,朝廷追究下來你們能逃到哪裏去!難道帶著嫂子繼續顛沛流離麽!”


    牛圓圓聽到嫂子二字,眼中明顯有猶豫,但顧婉卻拉了拉他的衣袖,堅定的搖了搖頭。


    蕭複見狀大急:“顧大姐,你這是為何?!”


    月色似是又暗淡了些,一抹濃雲,慢慢的將這亮如玉盤的桂輪悉數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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