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七人迴到河邊碼頭。龔政偉遙遙望見強章通和蔡天奇二弟子仗劍守在船頭,知道眾人無恙,當即放心。瘦尊者將金澤豐送入船艙,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說:“少俠義薄雲天,老朽感激不盡。此刻暫且告辭,不久便當再見。”


    金澤豐在路上一震,迷迷糊糊的又欲暈去,也不知他說些什麽話,隻嗯了一聲。


    焦美媛等見這肉球人前倨後恭,對金澤豐如此恭謹,無不大為詫異。


    胖瘦尊者深怕卜算子等迴來,不敢逗留,向龔政偉一拱手,便即告辭。


    翻牆子向胖尊者招招手說:“胖先生慢去。”胖尊者問:“幹什麽?”翻牆子說:“幹這個!”曲膝矮身,突然挺肩向他背上猛力撞去。這一下出其不意,來勢快極,胖尊者不及閃避,隻得急運內勁,霎時間氣充丹田,背脊已堅如鐵石。隻聽得喀喇、劈啪、玎玎、錚錚十幾種聲音齊響,翻牆子已倒退在數丈之外,哈哈大笑。


    胖尊者大叫:“啊唷!”取下背上袋子,摸出無數碎片來,或瓷或玉,或竹或木,他袋中所藏的二十餘隻珍貴酒杯,在這麽一撞之下多數粉碎,金杯、銀杯、青銅爵之類也都給壓得扁了。他既痛惜,又惱怒,手一揚,數十片碎片向翻牆子激射過去。


    翻牆子早就有備,閃身避開,叫道:“金澤豐叫咱們化敵為友,他的話可不能不聽。咱們須得先成敵人,再做朋友。”


    胖尊者數十年心血搜羅來的這些酒杯,給翻牆子一撞之下盡數損毀,如何不怒?本來還待追擊,聽他這麽一說,當即止步,幹笑幾聲說:“不錯,化敵為友,化敵為友!”和瘦尊者、尹少賓二人轉身而行。


    金澤豐迷迷糊糊之中,還是掛念著龔樂媛的安危,說道:“翻牆子,你請他們不可……不可害我學妹。”翻牆子應了聲:“是。”大聲說:“喂!喂!胖瘦尊者、貓頭鷹幾位朋友聽了,金澤豐說,叫你們不可傷害他的寶貝學妹。”


    尹少賓等本已走遠,聽了此言,當即停步。瘦尊者迴頭大聲說:“金少俠有命,自當遵從。”三人低聲商量了片刻,這才離去。


    龔政偉剛向夫人述說得幾句在瘦尊者家中的見聞,忽聽得岸上大唿小叫,卜算子等四人迴來了。


    中南四子滿嘴吹噓,說那手持白幡之人給他們四兄弟擒住,已撕成了四塊。破陣子哈哈大笑說:“厲害,厲害!四位哥哥端的了得。”翻牆子說:“你們將那人撕成了四塊,可知他叫什麽名字?”探道子說:“他死都死了,管他叫什麽名字?難道你便知道?”翻牆子說:“我自然知道。他叫尹少賓,還有個外號,叫貓頭鷹。”


    破陣子說:“這貓頭鷹尹少賓,功夫當真出類拔萃,世所罕有!”卜算子說:“是啊,他功夫實在了不起,倘若不是遇上中南六子,憑他的輕身功夫,在武林中也可算得是一把好手。”破陣子說:“輕身功夫倒也罷了,給撕成四塊之後,他居然能自行拚起,死後還魂,行動如常。剛才還到這裏來說了一會子話呢。”


    卜算子等才知謊話拆穿,四人也不以為意,臉上都假裝驚異之色。摸魚子說:“原來尹少賓還有這等奇門功夫,那倒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佩服啊,佩服!”探道子說:“將撕成四塊的身子自行拚湊,片刻間行動如常,聽說叫‘化零為整大法’,這功夫失傳已久,想不到這尹少賓居然學會了,確是武林異人,下次見到,可以跟他交個朋友。”


    龔政偉和焦美媛相對發愁,愛女被擄,連對頭是誰也不知道,想不到東華派名震武林,卻在黃河邊上栽了這麽個大筋鬥,可是怕眾弟子驚恐,半點不露聲色。夫婦倆也不商量種種疑難不解之事,隻心中暗自琢磨。大船之中,便是中南六子胡說八道之聲。


    過了一個多小時,天色將曙,忽聽得岸上腳步聲響,不多時有兩輛車停在岸邊。當先一個司機下車朗聲說:“金澤豐少俠吩咐,不可驚嚇了龔姑娘。敝上多有冒昧,還請金澤豐少俠恕罪。”四名黑衣人下車來站成一排,向船上行了一禮,便即轉身而去。


    隻聽得車裏龔樂媛的聲音叫道:“爸,媽!”


    龔政偉夫婦又驚又喜,躍上岸去打開車門,果見愛女好端端地坐在車中,隻腿上給點了穴道,行動不得。旁邊坐的正是熊熙淳。龔政偉伸手在女兒環跳、脊中、委中幾處穴道上拍了幾下,解開了她被封的穴道,問道:“那大個子是誰?”


    龔樂媛說:“那個又高又大的大個子,他……他……他……”小嘴一扁,忍不住要哭。焦美媛輕輕將她抱起,走入船艙,低聲問:“可受了委屈嗎?”龔樂媛給母親一問,索性“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焦美媛大驚,心想:“那些人路道不正,樂媛落在他們手裏,有好幾個小時,不知是否受了淩辱?”忙問:“怎麽了?跟媽說不要緊。”龔樂媛隻哭個不停。


    焦美媛更是驚惶,船中人多,不敢再問,將女兒橫臥於榻,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龔樂媛忽然大聲哭著說:“媽,這大個子罵我,嗚!嗚!”


    焦美媛一聽,如釋重負,微笑說:“給人家罵幾句,便這麽傷心。”龔樂媛哭著說:“他舉起手掌,還假裝要打我、嚇我。”焦美媛笑著說:“好啦,好啦!下次見到,咱們罵還他,嚇還他。”龔樂媛說:“我又沒說大師兄壞話,小熊更加沒說。那大個子強兇霸道,他說平生最不喜歡的事,便是聽到有人說金少俠的壞話。我說我也不喜歡。他說,他一不喜歡,便要把人煮來吃了。媽,他說到這裏,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嚇我。嗚嗚嗚!”


    焦美媛說:“這人真壞。阿豐,那大個子是誰啊?”


    金澤豐神智未曾十分清醒,迷迷糊糊說:“大個子嗎?我……我……”


    這時熊熙淳也已得師父解開穴道,走入船艙,插口說:“師母,那大個子跟那和尚當真是吃人肉的,倒不是空言恫嚇。”焦美媛一驚,問道:“他二人都吃人肉?你怎知道?”熊熙淳說:“那和尚問我《社會劍譜》的事,盤問了一會兒,從懷中取出一塊東西來嚼,咬得嗒嗒出聲,津津有味,還拿到我嘴邊,問我要不要咬一口嚐嚐滋味。卻原來……卻原來是一隻人手。”龔樂媛驚叫一聲問:“你先前怎麽不說?”熊熙淳說:“我怕你受驚,不敢跟你說。”


    龔政偉忽然說:“啊,我想起來了。那大個兒皮膚很白,那和尚卻皮膚很黑,是不是?”龔樂媛說:“是啊。爸爸,你認得他們?”龔政偉搖頭說:“我不認得。隻聽人說過,塞外有兩名巨盜,一個叫初一,一個叫十五。初一是大個兒,十五是和尚。二人劫貨都是初一先從正麵動手,而十五在暗中突襲。所以,塞外運貨的人都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而且這二人劫貨還有個習慣,倘若事主自己攜貨而行,二人不過搶了財物,也就算了,倘若有物流公司運貨,那麽二人往往將武師們煮了吃,還道練武之人肌肉結實,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龔樂媛又“啊”的一聲尖叫。


    焦美媛說:“師兄你也真是的,什麽‘吃起來加倍的有咬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不怕人作嘔。”龔政偉微微一笑,頓了一頓,才說:“從沒聽說初一十五進過長城,怎麽這一次到黃河邊上來啦?阿豐,你怎會認得初一十五的?”


    金澤豐問:“初一十五?”呆了半晌說:“我不認得啊。”


    龔樂媛忽然說:“小熊,那和尚要你咬那隻手掌,你咬了沒有?”熊熙淳說:“我自然沒咬。”龔樂媛說:“你不咬就罷了,倘若咬過一口,哼哼,瞧我以後還睬不睬你?”


    探道子在外艙忽然說:“天下第一美味,莫過於人肉。小熊一定偷吃過了,隻不肯承認而已。”搗練子說:“他倘若沒吃,先前為什麽不說,到這時候才拚命抵賴?”


    熊熙淳自遭大變後,行事言語均十分穩重,聽他二人這麽說,一怔之下,無以對答。


    摸魚子說:“這就是了。他不聲不響,便是默認。龔姑娘,這種人吃了人肉不認,為人極不誠實,豈可嫁給他做老婆?”卜算子說:“你與他成婚之後,他日後必定與第二個女子勾勾搭搭,迴家來你若問他,他定然死賴,決計不認。”搗練子說:“更有一樁危險萬分之事,他吃人肉吃出癮來,他日你和他同床而眠,睡到半夜,忽然手指奇痛,又聽到喀喇、喀喇的咀嚼之聲,一查之下,你道是什麽?卻原來這小熊在吃你的手指。”破陣子說:“龔姑娘,一個人連腳趾在內,也不過二十根。這小熊今天吃幾根,明天吃幾根,好容易便將你十根手指、十根腳趾都吃了個精光。”


    中南六子自在大觀峰與金澤豐結交,便已當他是好朋友。六兄弟雖好辯成性,卻也不是全無腦筋,金澤豐和龔樂媛之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情狀,他六人早就瞧在眼裏,此時捉到熊熙淳的一點岔子,竟大肆挑撥離間。


    龔樂媛伸手指塞在耳朵,叫道:“你們胡說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卜算子說:“龔姑娘,你喜歡嫁給這小熊做老婆,倒也不妨,不過有一門功夫,卻不可不學。這門功夫跟你一生關係極大,倘若錯過了機會,日後定是追悔無及。”


    龔樂媛聽他說得鄭重,問道:“什麽功夫,有這麽要緊?”


    卜算子說:“那個貓頭鷹尹少賓,有一門‘化零為整大法’,日後你的耳朵、鼻子、手指、腳趾,都給小熊吃在肚裏,隻消你身具這門功夫,那也不懼,盡可剖開他肚子,取了出來,拚在身上,化零為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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