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豐一驚,急從石洞中轉身而出,急速穿過窄道,鑽過洞口,迴入自己的山洞,隻聽得薛研科正向著崖外唿叫。金澤豐從洞中縱出,轉到後崖一塊大石之後,盤膝坐好,叫道:“我在這裏打坐。薛師弟,有什麽事?”


    薛研科循聲過來,歡喜說:“大師兄在這裏啊!我給你送飯來啦。”金澤豐從黎明起始凝視石壁上的招數,心有專注,不知時刻之過,此時竟然已是午後。他居住的山洞是靜居思過之處,薛研科不敢擅入,那山洞甚淺,一瞧不見金澤豐在內,便到崖邊尋找。


    金澤豐見他右頰上敷了一大片草藥,血水從青綠的草藥糊中滲出來,顯是受了不輕的創傷。忙問:“咦!你臉上怎麽了?”薛研科說:“今早練劍不小心,迴劍時劃了一下,真蠢!”金澤豐見他神色間氣憤多於慚愧,料想必有別情,便說:“薛師弟,到底是怎麽受的傷,難道你連我也瞞麽?”


    薛研科氣憤憤說:“大師兄,不是我敢瞞你,隻是怕你生氣,因此不說。”金澤豐問:“是給誰刺傷的?”心下奇怪,本門師兄弟素來和睦,從沒打架相鬥之事,難道是山上來了外敵?薛研科說:“今早我和熊師弟練劍,他剛學會了那招‘有鳳來儀’,我一個不小心,給他劃傷了臉。”金澤豐說:“師兄弟們過招,偶有失手,平常得很,那也不用生氣。熊師弟初學乍練,收發不能自如,須怪不得他。隻是你未免太大意了。這招‘有鳳來儀’威力不小,該當小心應付才是。”薛研科說:“是啊,可是我怎料到這……這姓熊的入門沒幾個月,便練成了‘有鳳來儀’?我是拜師後第五年上,師父才要你傳我這一招的。”


    金澤豐微微一怔,心想熊師弟入門數月,便學成這招“有鳳來儀”,進境確是太過快速,若非天縱聰明而有過人之能,那便根基不穩,這等以求速成,於他日後練功反而大有妨礙,不知師父何以這般快地傳他。


    薛研科又說:“當時我乍見之下,吃了一驚,便給他劃傷了。學妹還在旁拍手叫好,說道:‘薛師兄,你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以後還敢在我麵前逞英雄麽?’那姓熊的小子自知不合,過來給我包紮傷口,卻給我踢了個跟頭。學妹怒道:‘薛研科,人家好心給你包紮,你打不過人家,便惱羞成怒了?’大師兄,原來是學妹偷偷傳給他的。”


    刹那間,金澤豐心頭感到一陣強烈的酸苦,這招“有鳳來儀”甚是難練,五個後招變化繁複,又有種種訣竅,樂媛學妹教會熊師弟這招劍法,定是花了無數心機、不少功夫,這些日子中她不上崖來,原來整日便和熊師弟在一起。龔樂媛生性好動,極不耐煩做細磨功夫,為了要強好勝,自己學劍尚有耐心,要她教人,卻極難望其能悉心指點,現下居然將這招變化繁複的“有鳳來儀”教會了熊熙淳,則對這師弟的關心愛護可想而知。他過了好一陣,心頭較為平靜,才淡淡問:“你怎麽去和熊師弟練劍了?”


    薛研科說:“昨日我和你說了那幾句話,樂媛學妹聽了很不樂意,下峰時一路跟我嘮叨,今日一早便拉我去跟熊師弟拆招。我毫無戒心,拆招便拆招。哪知學妹暗中教了姓熊的小子好幾手絕招。我出其不意,中了他暗算。”


    金澤豐越聽越明白,定是這些日子中龔樂媛和熊熙淳甚為親熱,薛研科和自己交好,看不過眼,不住地冷言譏刺,甚至向熊熙淳辱罵生事,也不出奇,便問:“你罵過熊師弟好幾次了,是不是?”


    薛研科氣憤憤說:“這卑鄙無恥的小白臉,我不罵他罵誰?他見到我怕得很,我罵了他,從來不敢迴嘴,一見到我,轉頭便即避開,沒想到……沒想到這小子竟這般陰毒。哼!憑他能有多大氣候,若不是學妹背後撐腰,這小子能傷得了我?”


    金澤豐心頭湧上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滋味,隨即想起後洞石壁上那招專破“有鳳來儀”的絕招,從地下拾起一根樹枝,隨手擺了個姿式,便想將這一招傳給薛研科,但轉念一想:“薛師弟對那姓熊的小子惱恨已極,此招既出,定然令他重傷,師父師母追究起來,我們二人定受重責,這事萬萬不可。”便說:“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以後別再上當,也就是了。自己師兄弟,過招時的小小勝敗,也不必在乎。”


    薛研科說:“是。可是大師兄,我能不在乎,你……你也能不在乎嗎?”


    金澤豐知他說的是龔樂媛之事,心頭感到一陣劇烈痛楚,臉上肌肉也扭曲了起來。


    薛研科一言既出,便知這句話大傷師兄之心,忙說:“我……我說錯了。”金澤豐握住他手,緩緩說:“你沒說錯。我怎能不在乎?不過……不過……”隔了半晌說:“薛師弟,這件事咱們此後再也別提。”薛研科說:“是!大師兄,那招‘有鳳來儀’,你教過我的。我一時不留神,才著了那小子的道兒。我一定好好去練,用心去練,要叫這小子知道,到底大師兄教的強,還是學妹教的強。”


    金澤豐慘然一笑說:“那招‘有鳳來儀’,嘿嘿,其實也算不了什麽。”


    薛研科見他神情落寞,隻道龔樂媛冷淡了他,以致他心灰意懶,當下也不敢再說什麽,陪著他吃過了酒飯,收拾了自去。


    金澤豐閉目養了會神,點了個鬆明火把,又到後洞去看石壁上的劍招。初時總是想著龔樂媛如何傳授熊熙淳劍術,說什麽也不能凝神細看石壁上的圖形,壁上寥寥數筆勾勒成的人形,似乎一個個都幻化為龔樂媛和熊熙淳,一個在教,一個在學,神態親密。他眼前晃來晃去,都是熊熙淳那俊美的相貌,不由得歎了口長氣,心想:“熊師弟相貌比我俊美十倍,年紀又比我小得多,隻比樂媛學妹大一兩歲,兩人自然容易說得來。”


    突然之間,瞥見石壁上圖形中使劍之人刺出一劍,運勁姿式,劍招去路,宛然便是焦美媛那一招“無雙無對,美媛一劍”,金澤豐大吃一驚,心想:“師母這招明明是她臨時自創的,怎麽石壁上早就刻下了?這可奇怪之極了。”


    仔細再看圖形,才發覺石壁上這一劍和焦美媛所創的劍招之間,實有頗大不同,石壁上的劍招更加渾厚有力,更為樸實無華,顯然出於男子之手,一劍之出,真正便隻一劍,不似焦美媛那一劍暗藏無數後招,隻因更為單純,也就更為淩厲。金澤豐暗暗點頭:“師母所創這一劍,原來暗合前人劍意。其實也並不奇怪,兩者都是從東華劍法的基本道理中變化出來的,隻消兩人的功力和悟性相差不遠,自然會有大同小異的創作。”又想:“如此說來,這石壁上的種種劍招,有許多是連師父和師母都不知道了。難道師父於本門的高深劍法竟沒學全麽?”但見對手那一棍也是徑自直點,以棍端對準劍尖,一劍一棍,連成了一條直線。


    金澤豐看到這一條直線,情不自禁大叫一聲:“不好了!”手中火把落地,洞中登時全黑。他心中出現了極強的懼意,隻說:“那怎麽辦?那怎麽辦?”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棍一劍既針鋒相對,棍硬劍柔,雙方均以全力點出,則長劍非從中折斷不可。這一招雙方的後勁都綿綿不絕,棍棒不但會乘勢直點過去,而且劍上後勁還會反擊自身,委實無法可解。


    跟著腦海中又閃過了一個念頭:“當真無法可解?卻也不見得。兵刃既斷,對方棍棒疾點過來,這當兒還可拋去斷劍,身子向前疾撲,便能消解了棍上之勢。可是像師父師母這等大有身份的劍術名家,能使這等姿式麽?那自然是寧死不辱的了。唉,一敗塗地!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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