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歌兒,慢慢往後退。”


    敵暗我明,手邊又沒有稱手的兵器和盾牌,倘若敵人人數很多,一旦亂箭齊發,便是神仙也擋不住。


    洪天澤邊與亨利緩步後退,邊低聲吩咐鶯歌兒。


    鶯歌兒邊退邊怒罵道:“暗箭傷人的鼠輩,有種出來啊!”


    出乎預料,罵聲剛落,撲通通幾聲,三人正前方數十步外的一棵大樹上縱身跳下幾條漢子,接著從左近的樹林裏麵又鑽出幾道黑影,與先出的幾人並肩而立,當先一人用生硬的漢話,甕聲甕氣道:“偷別人的獵物,可恥!”


    三人停住腳步,凝神打量,隻見對麵總共站著七個男子,盡皆赤裸上身,露出一身虯結的筋肉,身負弓矢,腰懸利刃,其中兩人肩頭還扛著半片野豬,看來乃是林中的獵戶。


    鶯歌兒被“偷”字激怒了,刀尖遙指對方,怒叱道:“這老虎是姑奶奶先看見的,也是姑奶奶連發三箭射死的。哎呦,打獵的時候不出力,沒本事,等人家把事做完了,出來吃現成的,哼,做夢!別以為人多我就怕你了,想硬搶,先問問姑奶奶的刀子答不答應!”


    不知道是被鶯歌兒一通連珠炮的叱罵給鎮住了,還是沒反應過來,對麵好一會才出聲,不過,這次不是用漢話,而是用其本族的語言,嘰裏咕嚕說了一大通。


    這時,洪天澤的目光無意中落在對方光禿禿後腦勺下掛著的發辮上,不禁心中一動,幾乎在同一個瞬間,鶯歌兒再次開腔了,不過,用的是跟對方相同的語言——小丫頭也看出來了,對麵確實是女真人,同族!


    為首的女真人年齡在二十上下,比其他人高出半個頭,黝黑的臉龐棱角分明,身材勻稱結實,嘴角總是帶著譏誚的笑意,此人站在中間位置,雙臂環抱胸前,聽到鶯歌兒講出流利的女真話,原本冷峻的表情陡然融化,變成了驚愕與懷疑。


    洪天澤聽了一會,大部分是鶯歌兒在說話,不但語速很快且聲音高亢,想來見到自己的族人有些激動,可是當他側身察看鶯歌兒的表情,沒有看到想象中見到親人的喜悅,反倒還是滿麵怒氣,不禁一愣,忙低聲問道:“怎麽?他們不歡迎你這個同族?”


    鶯歌兒的迴答讓洪天澤差點暈倒:“我罵得正起勁呢,都忘了是來找他們的!”


    這時,崔昌植已經帶著兩名家丁牽著馬匹趕過來了,聽到鶯歌兒的話也是臉色大變,連忙勸阻道:“別吵了,別吵了,委實是咱們錯了!”


    鶯歌兒罵人的話說了半截,扭頭惡狠狠的瞪著崔昌植,低吼道:“老崔,你到底是哪邊的?嗯!”


    洪天澤和亨利也感到有些詫異,看著崔昌植,等他給出解釋。


    崔昌植苦笑道:“那個女真人說,他們追蹤這隻老虎整整五天了,之所以沒有下手,是因為要尋找機會射老虎的眼睛以確保虎皮沒有損傷,這樣才能賣上好價錢。沒想到被咱們突然殺出來,老虎殺了不說,還把虎皮給毀了,剛才放箭是氣不過嚇嚇我們,要是真的射人,咱們不可能躲過的。”


    洪天澤迴想了一下,自己接住的那枝箭力道委實很弱,從落點來看,好像真的不是衝著人射的,心裏立刻信了大半,“老崔,獵虎果真有這許多規矩嗎?”


    崔昌植連連點頭,道:“虎皮珍貴,一般都是皮貨商先付了定金,獵人才肯下這苦功夫。你們有所不知,都說一山不容二虎,是因為老虎獨來獨往慣了,絕不容許其他老虎在自家地裏出現,整天在自己領地裏遊蕩,有時一天之內走上好幾十、上百裏地也是有的。在這深山老林裏,跟在老虎後麵走這許多路,你想該有多難。”


    洪天澤和亨利聽了心悅誠服,崔昌植見狀進一步說道:“女真人部落大多漁獵為生,極重信義,斷然不會虛言蒙騙的。”


    鶯歌兒在側耳傾聽的同時,不住眼的打量著對麵的動靜,沒想到,自從看到崔昌植之後,他們便一言不發,好似知道崔昌植會替他們解釋一樣。


    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鶯歌兒便用女真話繼續交流,不過,聲音跟表情都緩和了不少,崔昌植邊聽邊翻譯給洪天澤和亨利,“小姐說她是外地人,不懂這裏的規矩,看到老虎就打了。不過,既然山林不是你們家的,那老虎誰抓到就算誰的。”


    洪天澤心道:這丫頭難不成準備跟族人翻臉到底?


    沒想到,鶯歌兒接著來個大轉彎:“看在你們辛辛苦苦追蹤的份上,這虎皮就算你們打下的,不過,必須賣給我,至於要多少銀錢,隨便你們開價,算是補償。”


    說完之後,鶯歌兒促狹地衝著洪天澤眨巴幾下眼睛,悄聲說道:“哥哥家裏有的是錢,對不?”


    洪天澤苦笑著道:“有沒有錢,一張虎皮總還是買得起的。”


    這時,對麵的女真人交頭接耳商議了幾句,為首之人當即邁開大步走了過來,在距眾人五步之外站定,盯住鶯歌兒上下打量起來,顯得非常無禮,口中兀自嘰裏咕嚕的說個不停。


    洪天澤擋住鶯歌兒,戳指怒道:“放肆——”


    崔昌植慌忙從旁同步翻譯、解釋:“他說他叫阿魯不台,問小姐是漢人還是女真人?”


    聽到鶯歌兒報出姓氏之後,阿魯不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發出一連串的問題:“完顏部?那可是咱們女真人的皇族,早已舉族遷移到中原去了,金朝被蒙古人攻滅之後,音信全無,傳說是被滅族了,難道你是皇族後裔?”


    鶯歌兒毫不客氣的抬出了皇族身份,並且簡單明了的把自己這一支流落他鄉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番。


    洪天澤冷眼旁觀,這個阿魯不台雖然嘴裏將完顏部稱為皇族,可依舊一副桀驁不馴的態度,看起來實際上並沒有把完顏部當迴事,心中不禁同情起鶯歌兒一家來。


    鶯歌兒原本是倔強要強的性格,既然對方不買賬,便不再講同族情誼,直截了當問他虎皮要多少錢。


    阿魯不台沒有開價,而是要崔昌植說個公道價錢。


    崔昌植解釋說,一直以來,從中原過來的漢商,都是通過高麗人為中介來跟遼東部落民做生意的,再加上高麗人的形容外貌、舉手投足與漢人和部落民迥然不同,是故阿魯不台一眼便看出端倪。


    崔昌植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少爺,給他一匹絹如何?”


    鶯歌兒驚叫道:“一匹絹?”


    崔昌植改口道:“那我問問他半匹如何,虎皮已經破損,他在別處未必能賣上好價錢的。”


    鶯歌兒連忙阻止:“老崔,我是說你出價太低了!一匹絹不過幾貫錢而已,換人家一張虎皮,是不是有些太那個了?”


    洪天澤也覺得不妥:“蘇杭一帶,絹價雖常有漲跌,但貴也不過四貫而已。”


    崔昌植恍然大悟,連連擺手:“諸位有所不知,離大宋越遠價格越高,漫說遼東,便是我高麗國內,絹也要10貫錢才能買得一匹。用一匹絹換他一張破損虎皮,絕對是童叟無欺的價格。”


    果不其然,聽了崔昌植的報價,阿魯不台先是有些難以置信,然後便連連搖頭,表示不能占如此大的便宜,傳出去的話,別人還以為自己強買強賣,豈不壞了名頭?


    鶯歌兒可不喜歡商人討價還價的把戲,直接迴道:“既然覺得價高,那就再給我們加點東西,給顆北珠啊,或是來張貂皮,都行。”


    阿魯不台當即言辭激烈起來,崔昌植忙替他辯解,原來鶯歌兒所說的北珠,乃是遼東特有的名貴珍珠,唯有在冬季江河結冰之後才能鑿冰下水采摘,往往數百河蚌才能出一顆珠子,不但困難,而且有生命危險,其價值完全不是虎皮所能比擬的。


    鶯歌兒大為掃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自己說怎麽辦吧。哼,我們可沒閑工夫替你把絹分開。”


    阿魯不台眉頭緊皺,抬頭撓撓青色的頭皮上,用毅然決然的語氣迴答道:“我再給一張熊皮,換你一匹絹。”


    洪天澤、亨利和鶯歌兒終於體會到什麽叫物以稀為貴了,欣然接受。沒有了分歧和爭議,阿魯不台的態度緩和了很多,高聲喚過在後麵戒備的族人之後,主動邀請洪天澤一行到他們的狩獵營地現場交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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