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連接洪家莊碼頭和洪澤湖的河道來到湖邊,繼續往右前方航行兩裏地左右,有個百餘畝地大小的湖心島,島上地勢平闊,野草遍地,原本是洪家莊的牧場,後因兵禍不斷,就不惜血本改造擴建,變成了臨時的避難所。此處修建了簡陋的港口和水寨,備有四艘武裝樓船和十餘艘快船,北軍不擅水戰,相對來說要安全的多,逃難的莊民們總算可以安頓下來。


    次日天明,日上三竿,陳巨帶著天澤、亨利和陀畢羅來到老夫人的木屋內,將昨晚守城的經過和結果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一番。


    “什麽,秦先生他,他竟然——”


    老夫人拄著拐杖騰地起身,哽咽道:“唉,飽讀詩書,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他竟然戰死在沙場上!哈哈,我大宋空有數十萬兵將,靡費軍資無數,非但屢戰屢敗,到了最後,竟然還要咱們這些布衣拿起刀槍,他們,難道不覺羞愧嗎?”


    陳巨道:“老夫人,本朝曆來重文抑武,兵將不堪大用,談之傷心,不提也罷。”


    老夫人點點頭,“待韃子兵退了,務必尋得秦先生的屍骨,我老婆子要親自替他扶柩,送他最後一程。”


    說話之間,老夫人不禁流出兩顆渾濁的老淚,悲歎道:“秦牧同你,為了我洪家後代,不辭勞苦,萬裏奔波,耗費了半生光陰。老身原想此番迴來,讓你們也好好地享享福,可誰能想到,竟然害他送掉了性命。”


    “奶奶,孫兒在此立誓,定然要蒙古韃子血債血還!”洪天澤眼紅似血,怒道:“倘若不能替先生報仇,叫我洪天澤天誅地滅。”


    老夫人抹了眼角,讚道:“好孩子,有骨氣!唉,是老身錯了,不該讓你伯父父親去經商的,若是一起習武,怎得也能保得莊子周全。”


    老夫人將天澤和陀畢羅上下仔細打量幾番,問道:“孩子,你們身上無礙吧。”


    “奶奶,孫兒身上隻有些皮外傷,不礙事的。隻是哥哥他——”


    老夫人這才醒悟許久未見大孫子,頓時慌了,“天寶他,他,他,怎麽啦?”


    天澤連忙攙扶住老太太,“奶奶,哥哥胳膊上中了一箭,沒有性命之憂。”


    陳巨狠狠瞪了天澤一眼,“箭已經拔出,大夫敷了藥,應該沒有大礙的。”


    “那就好,那就好。”慢慢的打量了下陳巨和亨利,老夫人緩緩點頭:“老實告訴我,莊子裏死傷多少?”


    陳巨臉色一沉,“莊客戰死78人,傷45,村民被殺死32人,傷5人。”


    “好,好,很好。”老夫人拐杖重重地頓了幾下,默然望著門外,“死得比傷得多——我洪家莊有得是教頭與秦先生這般鐵骨錚錚的真漢子,沒有貪生怕死之輩,很好!”


    亨利見老夫人如此硬氣,不禁肅然起敬,暗暗點頭。


    老夫人想了想,吩咐道:“天澤,你哥哥傷了,需要將養一段時日,從今日起,莊子裏的大小事體,全都由你掌管。”


    “奶奶,我——我——”


    “老夫人,使不得啊!”


    天澤和陳巨齊聲阻止,老夫人盯住陳巨,反問:“教頭,你是天澤的師傅,如何使不得,且說來聽聽。”


    陳巨臉露難色,“老夫人,天澤這孩子是不錯,可如今危如累卵,任重如山,即便戰事過後,也是百廢待興,千頭萬緒,我怕他——”


    老夫人點點頭,把目光投向天澤,“天澤,這也是你想說的嗎?”


    天澤點點頭又搖搖頭,“奶奶,暫代些時日無妨,等哥哥痊愈了再由他主掌——我怕沒有哥哥處理的妥帖。”


    “妥帖?”老夫人冷哼道:“假使他處理的妥帖,洪家莊焉能遭此飛來橫禍?秦先生和一眾莊客村民又如何會死於非命?非但連累家人親族,還把自己給弄傷了,如今想來,把莊子交給他太輕率了。唉,也怪老身太寵溺、信任他了。”


    “老夫人,天寶即便有錯,可畢竟照料莊子多年,單說經驗都不是天澤所能比,懇請老夫人再斟酌一二!”


    老夫人緩慢而堅定的搖頭,“不必了,就這麽定了。”


    老夫人稍稍提高聲音,“你們千裏迢迢迴來,是想要把莊子南遷,甚或移居海外,這原是多年前老爺子同老身一起商定的百年大計,自然心知肚明。可這些年來前思後想,終究是拋不下這鄉這土。原本看天寶把莊子照看的周全,便想著未必不能把家業和人丁給保全了,不必再背井離鄉,死後魂無所歸。”


    “唉,可誰能想到災禍來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天寶完全應付不來,既然如此,隻能換天澤來試試,如若還是不行,老身便罷了這念想,同你們走了便是,省得連累更多人送掉性命。”


    “方才聽你等言說,天澤與陀畢羅既能臨危不懼,反殺敵軍,又能奮不顧身救村民於水火,有勇有謀,自然值得試上一試。”


    陳巨沉吟了一下,“那兩位莊主——”


    老婦人苦笑著搖頭:“他們倆嘛,你是知道的,做生意麵麵俱到滴水不漏,可都是大腹便便的商賈,手無縛雞之力,也無上陣的膽氣。咱們莊子裏的事呢,要文武雙全才能應付,他們倆肯定沒一個應付得來的。天澤文有秦牧,武有教頭你,一路教來,定然不會差的,何況,這孩子還有把子怪力,上得陣來,尋常人定然不是敵手。”


    “老夫人,我的意思是兩位莊主同意嗎?”


    “老身的安排,他們敢不答應嗎?”


    老夫人見大秦騎士亨利一直在饒有興趣的凝神傾聽,笑問:“大秦人,你倒是說說,老身這安排如何?”


    “好,非常好。”亨利躬身行禮,畢恭畢敬的迴答:“從錯誤中學習是最快最有效的成長。”


    “答得好。”老夫人連連點頭,“你不是沒有合適的馬匹嗎?著落在老身這,定然給你安排妥當。”


    “真的?”亨利頓時喜出望外,再次躬身行禮致謝。


    老夫人笑道:“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倒是交遊廣闊,錢鈔又多,總會有辦法的。”


    老夫人安排停當,招手把管家洪福喚到麵前,“阿福,打從今日起,莊子裏的事情就由天澤做主了,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尋他便是。”


    老夫人坐迴太師椅,讓洪天澤站到廳堂中間,溫言道:“乖孫子,今後看你的了。”


    洪天澤抬頭看了看左右,見陳巨和亨利都暗暗點頭,而陀畢羅則齜牙咧嘴擠眉弄眼的示意,於是長長的吸了口氣,迴頭望著管家,聲音幹澀問道:“三叔,受傷的生病的可都安排停當了?”


    “都安排好了。”


    “甚好。”


    洪天澤想了想,一邊思索一邊說出了自己接管莊園後的第一道指令:“勞煩三叔去逐個問問,有沒有願意到江南別院或者投奔親友的,若是有的話,去江南別院的,安排船隻護送過去,若是想投奔親友的,不分老幼,每人給紋銀二十兩。”


    “少,少爺,你,你這是何意啊?”老管家頓時急了,連連朝老夫人看去,可是見後者臉帶微笑端坐不動,於是隻得轉頭繼續看著洪天澤,“少爺,恕我多嘴,倘若是這般處置,隻怕咱們的莊子人心是要散了!”


    天澤點點頭又搖搖頭:“三叔,禍端是我們洪家惹下的,連累莊子裏死傷數百,況且蒙古兵的兇殘、悍勇,闔莊上下可都是親眼看了的,雖說蒙古兵早晚是要走的,可誰知還會不會來,什麽時候來。一旦再來,我們洪家要報仇雪恨,必然是一場血戰,故而我想讓鄉親們自行決定去留,不能被我洪家給硬拖著留下打仗。”


    管家訝異的看著眼前的少年,良久之後臉上的皺紋一點點舒展開,露出欣慰的笑容,“少莊主,我馬上去辦。”


    “三叔稍等。”洪天澤,“島上糧食還能吃多久?衣服被褥是否夠用?還有,那些戰死的莊客,要盡快安葬——”


    “要厚葬!”老夫人插了一句,重重的把拐杖頓了一下,“每個戰死的莊客,家裏給五十貫錢,若是尚有所求,盡管報上來,老身做主,一力滿足。”


    管家方才出門,洪天澤就衝著陳巨拱手施禮,“勞煩師傅帶些莊客,看看敵軍是否退去,倘若退去的話,去往何處。”


    “遵命。”陳巨點點頭,躬身受命。


    “亨利先生,辛苦你帶莊客在島上戒備。”


    亨利雖然點頭答應,但臉上帶著些許疑慮。


    “陀畢羅,”洪天澤看著表弟,“咱們倆等下乘快船到龜山堡附近水域走一趟,看看有沒有蒙古人的水軍在活動。”


    老夫人聞言臉色微沉:“一莊之主,以身涉險,難不成要重蹈天寶覆轍?”


    天澤挽住老夫人胳膊,胸有成竹:“奶奶放心,孫兒自有計較。”


    “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信你這一會——路上多加小心!”


    老夫人示意身旁的丫鬟把自己攙扶起來,“來,扶我去看看天寶。”


    老夫人的腳剛剛邁上內堂的門檻,一名家丁就從前門狂奔而來,嘴裏大唿小叫道:“太夫人,大喜啦,大喜啦,兩位莊主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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