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又暫時進入了和平時期,無影手每天帶著沈離之去小鎮外修煉,劉平安的精神,體力也差不多全部恢複,除掉身體的強度有所進步外,劉平安現在的攻擊力最多相當與一個三十級的戰士。


    這時候的鍾武常年扛在肩頭的大砍刀,已不知所蹤,每天畢恭畢敬的跟在劉平安身後,劉平安其實非常的鬱悶,這是一顆炸彈,一旦鍾武發現自己是個紙老虎,估計自己的小命就有危險,劉平安不敢保證自己的身體能扛的住鍾武的掌中刀。


    小鎮的正中央有一個比較大的空地,空地中間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樹。


    這天,劉平安來到了這棵大樹下,鍾武形影不離的跟在身後,劉平安站在樹下默然不語,樹上藏著一個胖子,居然就是前些日子那個叫小胖的家夥,他那天並沒有真正的離開,等這些人進屋後,他就悄然返迴,藏身於這棵大樹上。


    一絲絲危機,劉平安感受到,他沒敢亂動,樹上的小胖鎖定了他。


    “真是衰啊!”


    劉平安心中一聲哀嚎,麵上神情從容,思慮一迴,對鍾武說道:“幫我選九根樹枝過來,長短一樣,越細越好……等等,我看還是十根。”邊說邊從儲物手袋拿出一個大玉瓶出來,手很穩定,動作很慢,但是絕對沒給樹上的小胖留下任何可乘之機。


    鍾武看了看玉瓶口,眼中流出詫異的神情,沉默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左手的手掌輕輕揮舞,費了老大的力氣,才從這棵大樹下弄來十根符合劉平安要求的樹枝,雙手恭敬的遞了過去,劉平安取了九枝,看似隨意的把九枝樹枝插入在瓶中,現在隻有一枝還在鍾武手裏。


    劉平安看了看他手裏的樹枝,又看了看玉瓶。


    “鍾武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意思?”劉平安問鍾武。


    “想。”


    鍾武的迴答很果斷。


    “那麽,鍾武,把你手裏的那枝插入瓶中。”


    這本來也是句很平常很普通的話,鍾武,還有樹上的小胖卻都為之一震,劉平安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裏卻帶著種很明顯的挑戰之意,就好像要一個人去做一件很困難的事。


    更奇怪的事,聽到了這句話之後,一向嚴肅沉靜的鍾武忽然也變得很興奮,就好像人已在戰場,麵對著一招絕世精妙招數。


    樹上的小胖,感覺到心跳不在平靜,細小的眼睛看似沒有變化,眼瞳卻放大不少。


    ……這又是為了什麽?


    樹枝在瓶中,帶著極疏落而蕭然的情致,剩下的餘隙還有很多,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把手中的樹枝插進去,甚至連十根相同的樹枝都可以隨隨便便插得下去。


    可是鍾武手裏拿著一樹枝,卻好像一個要寫一篇文章的學生,手裏雖有筆墨,卻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他刀一般的眼神,已在瓶中樹枝的空隙間選了很多個地方。


    可是他手裏的樹枝卻沒有插下去。


    他的神色更凝重,不但額角上有青筋露出,甚至連手背上都有,這段輕如羽毛的樹枝,竟似已變得重逾千斤。


    ……這又是為了什麽?


    過了很久之後,劉平安才輕輕歎了口氣:“鍾武,你果然已經很接近那到門檻了。”


    鍾武苦笑。樹上的小胖的精神力卻沒敢放鬆,劉平安的舉動很是奇怪,但是他沒敢把注意力轉移,如果他仔細的看這瓶中的樹枝,想必也會發現其中的奧妙。


    鍾武苦笑道:“先生,我連這樹枝都不知應該插在何處,如何說起接近那聖的境界。”


    劉平安微笑道:“三歲小孩,都能插的進去,你這樹枝為何不知如何插?”


    “這就像是盤棋,先生這瓶,已如一局棋,成了定局,我這一子落下去,若是破壞了這一局棋,那就非僅無趣,而且該死。”


    劉平安微微一笑,說道:“就憑你這番話,就已足見你快到達聖的境界,隻不過缺少一個機會而已。”


    就在他們對話的時候,忽然間,滿天彩霞已現,夕陽已如火焰般燃起。


    鍾武心裏忽然現出一片光明,隨隨便便的就把手裏的樹枝插入瓶中。


    瓶中的樹枝忽然間就呈現出一種無法描述的宛約細致的風貌,樹枝間所有的空間和餘隙,仿佛已在這一刹那間,被這一樹枝填滿了,甚至連一朵落花的殘瓢都再也飄不進去。甚至連一隻蚊蚋都再也飛不進去。


    劉平安的神色忽然也變得和鍾武剛才一樣嚴肅,嘴裏感覺到比吃黃連還要苦的滋味。


    “恭喜你!跨出這最關鍵的一步。”劉平安微笑地說道。


    ……你是不是隨時可以跨入聖的層次?劉平安心中想歸想,卻沒有問出來。


    過了很久,他才能開口問鍾武。


    “這是不是真的?”


    “是。”


    “你真的做到了?”


    “不是我做到了,而是先生你給的提示。我才做到了。”鍾武說道。


    鍾武慢慢的點頭,他的神情更嚴肅,甚至已嚴肅的接近悲傷。


    “別人不明白,可是我明白。在別人眼中看來,也許會認為是我看出了你這一局的破綻,及時攻入,隻有我才知道,刀與樹枝的精魂已經盡在瓶中,我這最後一枝如果不插進去,反而更見其妙。”


    “為什麽?”


    “因為有餘既不足,有空靈的情致,就比‘滿’好。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務。”


    鍾武臉色沉痛地說道。


    “一個人無論做什麽事,都不要做得太滿,否則他就要敗。這道理本來是大多數人都應該明白的,隻可惜這個世界上偏偏有大多數人都不明白。”


    劉平安忍不住問道:“你既然明白這道理,剛才為什麽還要把那最後一枝插下去?”


    鍾武的迴答簡單而明確:“因為我好勝,而且我很想跨過這到坎,現在我知道了聖的境界原來如此,得到強大的力量卻剝奪了其他的東西。”


    劉平安沉默不語。


    他也明白鍾武的意思,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就敗在“好勝”這兩個字上。


    鍾武直視著他,凝重地問道:“如果你是我,剛才你會不會那麽做?”


    劉平安沒有迴答,隻是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說道:“剛才我布的那一局,如果不是虛陣,而是實陣,我留下的那最後一隙之地,恐怕就是死地。”


    鍾武點了點頭,沉默不語,不過眼中還是露出了一絲絲恐懼。


    劉平安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神態越發的輕鬆,問道:“在那種情況下,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


    鍾武也沉默良久,慢慢地說道:“我不知道,未到那一刻之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會怎麽做!我該怎樣做?”


    “非常正確,高手相爭,決生死於瞬息間,在那一瞬間所下的決定,不僅是修為,智慧和經驗結晶,還要看當時人的機變和反應,甚至連當時風向的變換,光線的明暗,所有的環境都可能會影響。就是你到了聖的境界,這個道理也同樣有效。”


    劉平安風淡雲輕地說道,臉上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那個人隱藏的可真好,耐心也真是可怕,這樣的敵人,真是令人頭痛。


    “高手相爭,生死勝負本來就是一念間的事。在那一刻,生死勝負之間,幾乎已完全沒有距離。”


    鍾武長長歎息道,臉上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是的。未到那一刻之前,誰也不能猜測彼此的生死勝負,因為誰也不知道彼此在那一刻會下哪一種決定。”


    劉平安的臉上突顯蒼白,臉上仿佛露出像夕陽般淒豔的笑容。那個人到底藏在哪?樹上?地下?難道藏在虛空之上?!?


    劉平安決定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那個人到現在還沒出手,就是沒有決勝的把握,現在更加不可能出手。


    劉平安決定換個輕鬆點的話題,說道:“那麽,你看我們今天是不是應該為你跨出這步,破例喝一點酒?還有以後不必稱唿我為先生。”


    鍾武嚴峻的眼中也有了笑意。說道:“能夠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喝一點酒,也是人生中比較有趣的幾件事之一,先生能想到這一點,就表示您的心情和體力都已恢複的差不多了。”


    這時夕陽將落,小鎮的不少屋子裏已經傳出了食物的香氣。


    這個黃昏,劉平安和鍾武正在討論一些大多數人不明白的道理。


    三月的黃昏,總是清涼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最後的一樹枝已經插下去,瓶中已滿,滿得連那滿天夕陽都照不進一絲去。完美其實就是一種缺陷?!?!


    瓶中錯落的樹枝,每一根枝,每一片葉,每一個陰影,都被安置在最好的地位上,恰巧能擋住滿天夕陽,讓它連一絲都照不進來。


    劉平安凝視著這一瓶樹枝,眼中就好像服食了某種丹砂的術士一樣,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空虛和渙散,卻又顯出了一種無法描述的光芒。他終於知道其實完美,每一人心中都有自己所謂的完美。


    樹上的小胖終於知道他們的意思,他知道,他明白,如果現在出手,必死無疑。如果剛一開始就出手,至少還有機會,而現在無影刀終於走出那一步,要殺劉平安,絕對過不了無影刀這關。那現在隻有等他們離開,找個機會溜走,下次找機會來過。


    他從不缺乏耐心,他是獨一無二的殺手,也是一個修為高深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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