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逢勤和季弘躬身站在一邊。


    “……就是這樣了”許義陽想想再沒有什麽遺缺。方以智和季弘可以給他作證,事關謀逆,他雖然是揭發者,但也要小心翼翼。


    翟哲輕輕咳嗽一聲,靠在龍椅上眼睛瞄向屋頂的雕花椽子。


    “就這樣吧”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


    “密之,你瞧見了嗎?我設立了相位,把權力分割給丞相,然後……,就是這種結局。”他向方以智招手,“密之,你說宗茂該如何處置?”


    方以智出列走到龍椅前,躬身道:“謀逆大罪,按《大周律》當滿門抄斬。”這是最挑不出毛病的說法。


    事關謀逆,就算朝臣們有想法也隻能藏在心裏,誰也不知道說錯一句話,屠刀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太和殿中的四個人都聽出來皇帝不想對宗茂斬盡殺絕,否則,宗茂意圖謀反證據確鑿,不該有此一問。


    “可是,宗茂的活沒錯啊”翟哲的視線緊逼向四人:“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大明弱了,便被滿清擊敗,嘉定和揚州被屠殺於淨;滿清敗了,才有我大周強勢,滿人被屠殺近半,活著的人也必須學漢人留法,讀漢人的書。”


    這時候,是聰明的做法是閉上嘴巴。


    聖威難測


    “十五年來,朕掃平了宗茂做事的所有障礙,凡是有不遵從丞相府命令的督撫,朕一律解職不用,宗茂則給朕籌集了無數的錢糧,讓大周可以同時在塞外和海外開戰,讓朕可以擴大縣學。”


    翟哲的聲音趨於威嚴,“所以,即使是謀逆大罪,朕也要赦免於他。”


    他的話擲地有聲。


    “今日太和殿所議之事,從今往後不得再提,沒有人想謀反,宗茂仍然是我大周的功相。”


    他朝殿外喝叫:“來人傳張秉因。”


    功夫不大,張秉因低著頭一溜小跑來到殿前。


    “張秉因擬旨,丞相宗茂,驕奢貪腐,不能約束門人犯奸作亂,多罪並罰,交由宗人府囚禁送往盛京囚禁。宗茂家人削去爵位,免除官職,係數遷徙往盛京,不得聖旨,終身不能入關。”


    張秉因答道:“遵旨”他用腦子先記下,等迴乾清宮才能擬旨蓋璽送往大理寺。


    有了這道聖旨,案子不用審問了,直接執行便可,後續大理寺卿於成龍自行找證據,把案子按照聖旨的意思辦實了。


    “去吧”


    張秉因蹭蹭蹭出了太和殿。


    “這是個大航海的時代啊,但塞外的蒙古人牽製我大周太多的精力,所幸,我們沒有被丟下。”


    這就是唐宗漢武那樣的皇帝吧方以智心中長歎,十五年黃宗羲早就預料到今天。


    大周強盛與百姓富足是兩迴事。


    打仗總是要花錢,總是要死人的。


    江南街頭酒樓每每有人誇讚,大周在西域又打了勝仗,可除了開心多喝一杯酒,與他們又有什麽關係?


    可是,如果沒有這些勝仗,像十幾年前被滿清韃子殺到江南,他們又能往哪裏逃呢?


    世間的事情,真是很難抉擇啊。


    “密之,朕已經準許黃宗羲把他的《明夷待訪錄》刊印傳遍大周,即使朕知道他取這個書名是在懷念舊明。”


    方以智中斷思緒,躬身道:“陛下仁慈。”


    “朕不仁慈,大周工坊如雨後春筍般茁壯成長,大周士商富裕者愈加富裕,貧者無立錐之地,都是朕一手造成的。朕讓官紳一體納糧,但沒有想辦法讓耕者有其田。百姓都趴在田地裏,工坊便招不到工人。所以,朕是殘忍的,也隻有宗茂才能擔天下的罵名給朕做事。”


    翟哲從龍椅上站起來:“朕靠士子文人治國,大周就會像宋一樣文弱,朕靠武人治國,少不了有一天邊鎮難治,藩鎮割據。朕用宗茂,就想到他會不擇手段的做事,把朕的旨意送到朕想到達的地方。所以,朕不殺他。”


    朝中諸臣都是棋子


    他聲如洪鍾,四位臣子不敢抬頭。


    “朕看了黃宗羲的《明夷待訪錄》,他說要限製君權,朕深以為然。但是,權力來自於哪裏,就會效忠於哪裏。朕退一步,就會有人進一步,他們不是想限製朕的權力,他們最終都是想坐上這個位置。”


    “你們也一樣”


    這就是大周皇帝的威嚴。


    權力從來不是賜予的,血與火裏走出來的翟哲比他前世成熟百倍。


    “退下吧”


    四人膽戰心驚退下,皇帝說他是仁慈的,皇帝所做也確實是仁慈的,可是他們都像才認識效忠了幾十年的皇帝。


    國子監中。


    年輕的學子成群結隊,偶爾能見到金發高鼻的西番人,也有圓臉粗發的蒙古人。大周科考分策論和格物兩部分,國子監中不僅僅教授科考科目,各式雜學都有大周最好的老師教授。這裏是十五年來,宗茂為數不多插不進來手的地方。


    方以智提了一壺酒找到黃宗羲。


    他常常飲酒,黃宗羲隻喝茶。


    黃宗羲道:“唐宗漢武之後,都是要休養生息的年代,陛下早就為太子登位做好準備。”


    一盤花生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就是,就是,陛下調許義陽擔任中軍都督,是對宗茂早有防備。許都和陳子龍是好友,許義陽一直對陳子龍執子侄禮,許義陽又怎麽會反太子和宗茂合作。到最後宗茂已經是病急亂求醫了。”


    方以智沒有了半個月前的興致,又反問道:“陛下什麽都清楚,可他什麽都清楚,為什麽容許你天天罵他?”


    黃宗羲道:“我就是把舌頭罵禿了皮,能損陛下半根毫毛不?”


    方以智嘿嘿笑道:“不能。”


    宗茂已經被送走了,張英剛剛來到京城,六部尚書換了三個,天下督撫換了五個,這是大周立國以來官場最大的地震。


    宗茂保住了性命,如王月奎等人就沒那麽好運了。四牌樓前的鮮血已經於了,京城的百姓看看也就忘了


    方以智喝的醉眼朦朧,道:“張英任丞相,百姓的日子能好過點吧?”


    “有限的很”黃宗羲迴答的極為於脆,“大周工商農三者並立為本,是陛下開國處立下的國策。工坊遍布天下,已像田地不可或缺。朝廷查處工奴,坊主們隻是不敢強迫勞工,但也不會主動多發一分寶鈔。”


    方以智趴在桌子上,含糊道:“怎麽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方以智道:“盛世,隻不過存在史書中。今日天下,不會因饑荒導致餓殍漫野,不會被韃子欺負到家門,已是少見了。所謂的民怨,不過是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話音剛落,方以智已是鼾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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