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隨風扔下文書,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一臉無奈,道:“陛下不願管事了”


    吏部侍郎董誌寧走過來,公文的封麵朝上,是江南送來的急報。(.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柳隨風指著公文:“把這封公文送給宗相,一切憑宗相處置”


    董誌寧雙手捧起來,他腳步遲疑,他很想看看這封公文中寫了什麽。春節時,來自江南的消息越來越誇張,聽起來那裏已經是個火藥罐子。


    凡是對攝政王登皇位不滿的人都沒有北上,他們都集聚在江南,在東林書院的舊址上。許多人在閩粵、在四川走動,夏允彝還關在天牢裏,他就不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不上眼。


    柳隨風懶懶的說:“太平府百姓護山,南京提督金小鼎命府兵鎮壓,殺二十二人,捕兩百三十人。”


    “什麽?”董誌寧震驚,“激起民變了?”


    柳隨風坐起來,伸出手:“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免得宗相一會派人來傳我。”他從董誌寧手中接過公文藏在衣袖中,走到門口吆喝一聲:“備轎”


    大轎子顛顛的,一點風也透不進來,坐在裏麵很舒服。走了約兩刻鍾,轎子落地。


    尚書省六部在一處理事,雖說是一處,但各部衙門的占地都極大,各部尚書前來拜見丞相多半要做轎子。侍郎以下就不敢了,尤其是這位丞相不是那麽好像與的人,還是老實點為妙。


    柳隨風走下轎子,尚書台衙門前的守衛迎上來,因為他看見了柳隨風紫色的官袍。如果是主事來這裏,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請稟告宗相,柳隨風求見。”


    “柳大人且稍後。”


    守衛進門口不一會功夫就返迴來,行禮道:“柳大人請。”


    尚書台中肅穆的像靈堂,偶爾能聽見書卷翻頁傳出來的聲音。地麵鋪著地毯,每個人走路都是靜悄悄的。mianhuatang.info


    柳隨風不喜歡這裏,他覺得這裏比太和殿還要壓抑。


    “大人,柳尚書到。”


    宗茂的聲音傳出來,“有請。”


    屋裏有人候著,宗茂坐在一張書台後,手裏拿一份文書遞出去:“立刻把這個送到戶部。”


    那個侍從接過文書退去。


    宗茂起身朝柳隨風笑笑,擺手示意道:“柳尚書請坐。”


    柳隨風是六部尚書中唯一能讓他起身相迎的人,他們不僅僅是上司與下官,也是舊相識。


    宗茂坐下,表情有些得意:“西山的煤礦也拍賣出去兩塊,二十萬兩銀子,十年免稅,今年樞密院的擴軍的錢籌齊了。”


    這些地方從前都是宗室的財產來源,大周宗室人口不多,皇帝也沒開口賞賜,現在全部被賣出去了。


    “你猜是誰買的?”宗茂一臉神秘。


    但是,柳隨風今日沒心情與他猜謎語。


    “秦國公蕭將軍,哈哈哈”宗茂放肆的笑,“我猜一定是他夫人顧眉的主意,蕭將軍那裏會想到經商。”


    柳隨風吃驚道:“他能一下拿出來這麽多銀子?”


    “他娶了個好夫人,他們把江南的田產全賣了。”宗茂隨口說,好像天下沒什麽事情能瞞得了他。


    柳隨風心中一縮,雙手呈上公文,道:“這是南直隸總督府才送來的急報。”


    宗茂接過來,展開書頁。


    看完後,他麵色如常扔到一邊,繼續剛才的話題:“大明不缺銀子,銀子都被埋在地底下了。”


    “宗相,”柳隨風指著像廢紙屑般躺桌麵上的公文,道:“我擔心別在江南鬧出大亂子。”


    “會有什麽大亂子?”宗茂迴過神來,“你又不是沒在江南呆過,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不會有事。”


    “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柳隨風腦中如驚雷一劈,宗茂早就有準備了。


    他來時的心氣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癟了下去。


    “宗相,眼下大周初定,內憂外患,江南乃賦稅重地,動於戈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宗茂看著麵色焦慮的柳隨風,笑道:“柳尚書多慮了,我問你,你以為我大周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誰?”


    “滿清韃子?察哈爾蒙古?鎮西王吳三桂還是鎮海王鄭芝龍?”他手指在空中虛點,搖頭自言自語:“都不是,就是那些到現在還在隱匿田產,拒不繳納田賦的鄉紳。”


    “我在江南十年,難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們想反就讓他們反,把心有二誌、呱噪不停的人鏟平了,那些邊邊角角的地方又何懼?”


    “他們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煩呢。”


    宗茂最後一句話令柳隨風不寒而栗。他看宗茂的模樣,心中好笑:“你隻是丞相,怎麽把自己當初陛下了”


    縱觀史書,這樣跋扈的丞相從來沒有好下場,柳隨風幾乎預見了宗茂的未來。


    宗茂才登上相位,許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預測他遲早有一日會出事,柳隨風也不能免俗。其實他們是在羨慕宗茂的位置,宗茂不在了,別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宗茂沒有留意柳隨風不自然露出悲天憫人的模樣,繼續說:“有了錢糧,大周才能維持強悍的軍隊,陛下是雄主,布局深遠,三年之後,北方休養生息恢複田賦,還怕天下不平嗎?”


    柳隨風絕不會像宗茂這樣做事,年輕時,祖父給他留下的經驗教訓丨是出頭的椽子先爛,在朝堂上決不可樹敵過多。宗茂處事與他的方式完全相反,這麽多年了,秉性脾氣半點沒改。


    “宗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這裏呆下去。


    宗茂吩咐道:“太平知府與鄉紳勾結,不尊朝廷法令,請柳尚書迴去處置。”


    “遵命。”


    柳隨風退出尚書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覺唿吸變得更通暢。這樣的丞相絕不是大周之福,他要堅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宗茂帶出來的天火燒毀。


    “現在看來,除了軍權不許人碰,陛下幾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書省處置,陛下真有這麽懶嗎?”柳隨風坐在轎子沉思,在他的記憶中陛下絕不是這種人。


    翟哲登上皇位之後,在他心裏的形象逐漸變得模糊,許多事情都漸漸找不到頭緒。


    “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測”


    昭武二年,三月,蘇州織工拒商稅為亂。


    南京提督金小鼎請李來亨率軍血腥鎮壓,殺二百三十人,牽連南直隸鄉紳四十二家,皆被剝奪功名,舉家發配河套養馬,震動朝野。


    四月,陝西三邊提督左若率軍到漢中城外,鎮西王吳三桂親自交割城防。


    四月,朝令召集朱氏王室後代入北京城,賜予田莊養之,不許擅自離開。


    禦史在朝堂上像馬蜂一般追蜇丞相宗茂,皇帝避要害,顧左右而言他。


    馬士英拉了一幫複社和浙東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東的姚啟聖幫忙。但樞密院忙於招兵買馬,安排大軍出塞作戰的糧草,不對尚書省說提半點意見。


    宗茂得意洋洋迴到府中,這件事一過,天下無人不懼他宗相國的威名。


    開春以後事情太多,今日都察院和尚書省唇槍舌劍,吵的連午飯都沒吃上,連皇帝都陪著餓肚子。


    他一進門就朝管家吆喝:“快準備飯”末了又補充一句,“再來一壺酒”


    他肚子餓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飯又要酒。


    迴到屋中坐下,才脫下官袍,門外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府中隻有一個人敢在他麵前這樣走路,綠瑩推門進來,盯著他說:“老爺,今日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宗茂站起來,相國府上從來不缺少客人,但能讓綠瑩如此相待的人是誰?


    綠瑩眉頭笑成彎月:“姐夫來了”


    “季弘?”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也許是事情太多了,宗茂很少再想起這個比兄弟還親的人。大周立國後,錦衣衛和東廠就消失了,朝堂封賞中沒有季弘和趙玉成的名字,這兩個機構遠不像前朝那般氣焰囂張。


    宗茂大喜,招手道;“請過來,正好讓他陪我喝幾杯。”


    今日季弘與夫人永瑩一起來相國府。兩姐妹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綠瑩珠光寶氣,雍容華貴;永瑩衣著樸素,比她雙胞胎妹妹看上去要蒼老不少,看的綠瑩很是心痛。


    見宗茂隨意,綠瑩嗔怪道:“你是相國了,就這般輕慢姐夫。”


    宗茂連連擺手:“你不懂,我隻是要與他喝幾杯,要是專門給他準備一頓宴席,那才是輕慢。”


    綠瑩咯咯笑著出門,像一隻剛下完蛋的母雞。


    半刻鍾不到,季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不苟言笑,臉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親自領著小廝來上菜,他很有眼力,見老爺要招待客人,加了四個菜和一壺酒。


    “許久不見你了,”宗茂招唿季弘坐在自己對麵:“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你整天在哪裏。”


    季弘坐下,一隻左手輕鬆拍開酒壺上的泥封,給身前的酒杯滿上。


    “我現在隻管外麵的事情,朝堂裏的事歸東廠管。”他聲音低沉,“但我知道江南的民變是你故意誘發的。”


    宗茂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見,提朝堂中事做什麽,來喝一杯。”仰脖一口於下。皇帝愛喝山西的竹葉青,朝中的大臣們也跟著愛喝竹葉青。


    季弘沒有動酒杯,說:“我知道,趙玉成一定會知道,趙玉成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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