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之言的急報送到翟哲手中已是十天後。mianhuatang.info


    從汝陽到揚州,本不需要這麽長的時間,但路上要經過一段清廷控製區,現在各地都是兵荒馬亂,盜匪比大明和清廷對峙的大軍數量還多。信使在路上遇見了點小麻煩,但最終還是把急報送到。


    凡是有風險的急報都用密語書寫,張秉因把解密後的公文呈上攝政王的案頭。


    軍情急報,內務府幾個侍從都不敢耽誤。明清幾十萬大軍在北至甘州衛、南到東海之濱漫長的地段犬牙交錯,一個局部的突破有可能達到整個戰爭的形勢。


    一張灰白的宣紙,張秉因的楷書很工整,像是活字印刷出來。


    翟哲接過來一掃而過,鼻孔的唿氣稍微有些加重。


    隻是細微的變化,張秉因知道攝政王不高興了。攝政王很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但還無法做到心如止水。


    翟哲放下謄寫的急報,從右手的一疊急報中翻出一封信遞給張秉因,沉聲道:“把這封信加密發往河南,命蕭之言擇機在河南擊潰勒克德渾部騎兵。”“遵命“張秉因接過來。信封上蓋有“廠”字印鑒,這是趙誌成才送到的密報,他不知道裏麵的內容。出門迴到右側的廂房中,他拆開密報:“清廷從遼東急調五千騎兵入塞,領兵統領為科爾沁部貝勒察罕,最有可能加入河南戰場。”這樣的消息也能刺探到嗎?寬敞的屋子中隻剩下攝政王,門口的侍衛站的像雕塑。翟哲靠在椅子上,輕柔發脹的太陽穴。一壺武夷的大紅袍放在手邊,岩茶香氣濃鬱,能清神消乏,他最近改喝綠茶為岩茶。真是哪一處都不省心。南京城六部的公文每天深夜經快舟送到揚州,吏部與戶部的爭鬥愈演愈烈,讓他恨不得把宗茂和馬士英招到自己麵前唾罵一頓。不止的戰爭使幾個武器工坊對粗鐵的需求越來越大,宗茂為了鼓勵民間的銀子開發礦山,請示攝政王實行開新礦十年免征礦稅。新礦往往要開路添爐,耗資巨大,翟哲離南京前已經批準此事,沒想到在太平府采石出了亂子。采石礦山多,戶部把部分采石的礦山分給了一夥湖廣的富商。沒想到采石本地鄉紳不許湖廣富商采礦,以至於發生械鬥,死了三十多個人。太平府知府上書攻擊戶部礦吏蠻橫跋扈,指示商人雇兇打人;宗茂上書太平知府公然違抗朝令,包庇地方刁民。一部尚書與知府較勁,是很掉價的事。怎奈馬士英竟然站在太平知府那一邊,宣稱四處開礦山擾民亂事,壞山川地勢。這也罷了,馬士英的奏折後麵跟著五封都察禦史的奏書。都察院一向是東林黨的地盤,什麽時候東林黨與閹黨配合的如此默契了?翟哲剛把此事壓在手邊,現在什麽都沒有眼前這場大戰重要,蕭之言的這份急報來的真是時候。“蕭之言想攻鳳陽”他了解蕭之言,就像蕭之言了解他。“他還在心念大明嗎?”翟哲有種淡淡的失落。他身邊沒有一個誌同道合的人如蕭之言、陳子龍這樣可以稱為朋友的人,都和他走的不是一條路。方以智勉強可以算一個,但他不在朝為官。柳隨風,有本事,但也足夠圓滑。他不是最強壯的,如果把他們放在一個籠子裏廝殺,活到最後的一個是這個看上去有點孤獨的人。宗茂?“宗茂”翟哲輕輕念叨。他從沒有把宗茂當朋友看待,但是他現在手邊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宗茂了。即使左若、逢勤戰死沙場,他相信大明王師一樣可以收複京師,但如果沒了宗茂,還能找誰去實現他的宏圖。範永鬥嗎?差得太遠。他沒有宗茂那種勇往直前的氣勢。其他人呢?看清楚了嗎?無論是閹黨還是東林黨,他們都是士子出身。張秉因說過,即使被五步蛇咬傷,也沒有山民有勇氣斷自己的肢體。所以江南的官紳們陪著大明一起滅亡了。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冬天之前應該結束不了,而且按照大明和清廷目前擺開的陣勢,不把一方打的難以支撐是不可能結束的。整個大明的朝堂都在為北方的戰局服務。新上任兵部尚書柳隨風和新拿到武器工坊的範永鬥都鼓足了於勁。如願登上兵部尚書職位後,柳隨風換了一座府邸。宅子寬敞明亮了許多,門口多了兩排護衛,那個幫他守了五年門的老蒼頭還留著。柳全和柳泰熙不再來他的府上了,柳全的二兒子柳泰廣因“兵甲案”脊杖二十,發配台灣,留下了一條性命,不知是否還有迴到中原的一日。但他的府邸不缺少客人,各地的軍報先發往大將軍府,隨後便轉到兵部,他是南京城消息最靈通的人。申時,夏日白晝長,天色很亮。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來到柳府,老蒼頭眼神很好,這幾年已經把南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認得差不多了。“範郎中,您來了,老爺剛剛從衙門裏迴來”範永鬥拱手笑道:“煩勞通報”老蒼頭入府內,不一會功夫,柳隨風親自迎出來。範永鬥官職雖小,但影響力可不小。“範兄“柳尚書”範永鬥深深一揖。“範兄,你我之間,何必來這等繁縟禮節。”柳隨風拉著範永鬥的衣袖走入府內。兩人走入內室,範永鬥再拜謝道:“多謝柳尚書在訂購兵甲上照顧範家。”因範永鬥在朝為官,依大明律不得經商,柳全家的武器工坊轉讓給範永鬥的大兒子範傳進,但實際是範永鬥當家。“不是我照顧你”柳隨風擺手:“是他們兩家都沒你有膽子,剛接手又擴充工坊規模,你範家工坊至少有兩萬個工匠了吧”範永鬥臉色堆上笑容,伸出四個手指,道:“連杭州工坊,近四萬人”“你膽子不小”柳隨風語氣戲謔,實際是讚許。這些原本都是柳全的家當,現在都轉給範永鬥了,為了自己這個兵部尚書的職位,柳全犧牲不少,他都記在心裏。“現在無論你產出兵甲,兵部全要,但範兄莫要忘了,北伐之戰終有結束的時候。你把攤子鋪的太大,被到時候變成虧本買賣”範永鬥哈哈大笑:“柳尚書,有人說我做官是沐猴而冠,但我可是自幼經商。朝政北伐成功後,還要征遼東,逐蒙古,大人沒看見過攝政王書樓中的那副地圖嗎?說不定還要下南洋呢兵甲火器何愁沒有用處”沐猴而冠是江南士子在背後對範永鬥的嘲弄。他沒有功名也沒有功勞,隻有一團漆黑的過去,堂而皇之在戶部為官,難免遭不得誌的士子嘲笑。範永鬥很豁達,為商者總是以和為貴,但也沒到把別人吐出來的痰抹在臉上的地步。柳隨風安靜的喝茶,等範永鬥挑明來意。“柳尚書,我們都是跟著攝政王的老人”範永鬥開始敘舊。柳隨風在心裏嘲笑:“我呸,你算什麽跟著攝政王的老人,不過是鬼使神差嫁了一個好妹妹。你應該算是跟著多爾袞的老人。”但他的默默的吐掉沾在舌頭上的茶葉碎末,靜靜的聽著。“戶部和吏部的爭端大人也知道,馬士英把東林黨都找出來了,柳尚書不能袖手旁觀吧”原來是為宗茂當說客,宗茂的夫人原是範永鬥家的侍女,他們走的近也不足為奇。柳隨風問:“我從哪裏能插上手?“這個老狐狸”範永鬥心中暗罵,說:“柳尚書看不出來嗎,現在是馬天官和東林黨聯手攻擊北下的晉人啊,東林黨能和閹黨聯手,真是天下奇聞。”柳隨風是晉人,這是他身上無法抹滅的印記。他不能直麵拒絕範永鬥,把自己與宗茂割裂開。“宗尚書要我怎麽做?”他不說範郎中,直接提宗茂,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範永鬥道:“前因後果大人都知道,兵部如果能上一份奏折,提及武器工坊缺少粗鐵,那是再好不過了”


    柳隨風哂笑:“攝政王哪裏會缺少這份奏折,隻看兵部發出去的兵甲武器,軍中鉛子、火藥、戚刀都沒有配齊呢。”他以否定的姿態開頭,最後還是正色道:“好,我會上一份奏折”範永鬥大喜:“如此最好”柳隨風在朝堂中勢力不小,官職雖大的如四川巡撫張煥,湖廣不少道台和知府都是他的下屬。宗茂請範永鬥過來,是為了探探口風,他與柳隨風共事多年,但不算有深交情。“範兄放心,難道不相信攝政王會明察秋毫嗎?”範永鬥忙不迭點頭:“相信,相信”兩人喝茶敘舊,範永鬥告辭,柳隨風把他送到門口。陰天,天色墨黑,範家的家丁打著燈籠抬著轎子守在門口。柳隨風一直等範府的亮光不見,才轉身迴到府內。宗茂是當局者迷,攝政王明顯要重用他,何必來求自己。他突然想到,宗茂會來求他,說明宗茂不再盲目的信任攝政王。這是張名振案留下的陰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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