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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遵謙直勾勾盯著城頭,全身僵硬,像是被武林高手點住穴道。


    盱眙城牆下的屍體橫七豎八,現在已經不用運屍船了,總兵紅了眼,兵士們也紅了眼。


    東城護城河外,孫之敬的臉上籠罩了一層陰雲。戰場的每一點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開他的眼睛。


    鄭遵謙瘋狂了,鄭遵謙軍瘋狂了,於是,兩片臨近戰場的明軍都瘋狂了。


    士卒的陣型不如早晨時緊密。銃手們甚至不再隱身在鐵盾後,他們肆無忌憚的暴露出上半身朝城頭瞄準,扳動扳機,然後看著城頭的清兵腦漿迸裂。


    “這他媽打的是什麽仗”孫之敬忍不住爆出粗口。鄭遵謙不放棄,,他就不能放棄,否則,那道軍令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死了這麽多人,隻為了攻下一個縣城值得嗎?


    他不能與鄭遵謙吵架暴露矛盾,所以隻能任由鄭遵謙的意誌籠罩在整個戰場。


    “日落之前啊”孫之敬轉臉向西,夕陽離地麵還有一杆遠。他一口吐沫如釘子般吐在地上。


    又是一個時辰。


    火紅的太陽離地平線上山巒隻有幾個拳頭的間隙。


    登上城頭的明軍越來越多,戰鬥整整持續了半個夜晚和一個白天,連守軍的桐油和糞水消耗殆盡。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鄭遵謙改變了姿態。他不安的在方圓一丈左右的地方來迴走動,手舞足蹈,臉上表情像喝了白酒一般興奮:“爬上去,給老子爬上去”


    兩方士卒正在盱眙城頭對砍,不時有人被推搡掉下來,摔在牆根處累積了厚厚一層的屍體上。


    攻守雙方都已是強弩之末,鄭遵謙的餘光撇過才從戰場上撤下來的傷兵。他營中已沒有預備的士卒,如果這一波攻勢未能奏效,他也不得不認輸了。


    損失了近三成士卒,沒能攻下盱眙縣城,這份戰報要是被送到兵部和大將軍府,他這輩子都沒希望升上將軍。


    城頭的清虜正在做垂死掙紮,不斷有新兵補上來,新兵中有些人穿了百姓的衣服,應該是城內的壯丁。


    城頭的僵局處於一種脆弱的平衡中,就像一根脆弱的枯草,有時隨風向東,有時隨風向西。最終的戰果取決於雙方將士的意誌力和主將的決心。


    鄭遵謙已經壓上來所有的本錢,除非明軍自行潰散,他絕不但不會鳴金收兵,還要執刀守在浮橋邊督戰。


    鐵炮停了,明軍尚未攻到炮台,清兵的炮手不知何時逃走了,不是每個人都能視死如歸。


    夕陽終於碰上了地平線上隆起的山包。


    盱眙城頭還有金黃色的陽光,明軍兵營已經被夜幕的陰影籠罩。


    “破城了”


    歡唿聲初始很細微,很快蔓延了整個城頭,很疲憊,很振奮,也很歡樂。


    多打了幾年仗的正兵終於熬過了盱眙城內被匆忙趕上戰場的壯丁。


    千裏鏡中,鄭遵謙看見一個明軍連揮七八刀砍翻南門城樓上的“清”字大旗,然後接過同伴遞過來的“明”字旗幟,插在相同的位置上。


    南城門轟然從裏麵打開,府兵各持利刃蜂擁而入。


    鄭遵謙雙手叉腰,口中喋喋不休,吐沫橫飛,罵道:“媽的,老子連杭州城都攻下來了,還會在小小的盱眙城下栽跟頭”


    他完全沒想起自己根本沒參加過收複杭州一戰。


    日落之前,明軍破城。


    孫之敬暗自鬆了口氣,但沒有過多的興奮之色。


    此戰兩軍損失了三成的兵力。如果每一座縣城都要這麽費工夫,北伐之戰比預想的要艱難。


    鄭遵謙迫不及待催馬從南門進城。城內的廝殺還沒完全平息,明軍正在圍攻清虜最後的據點――縣衙。


    街道上到處是屍首,多數是百姓的衣飾。這一仗打得太過艱難,明軍死傷慘重,士卒們的殺心全被激發出來了。


    明軍攻入城內一路揮刀,沿途遇上,不辨何人,一刀於淨。躲在家裏堵住大門的百姓多數逃過了一劫,誰敢出現在街道上,哪怕跪地求饒也難逃一死。


    破城後的狂喜與同伴慘死引發的報複心交雜在一起,士卒們把軍紀都忘得於於淨淨,包括鄭遵謙,但不包括孫之敬。


    孫之敬比鄭遵謙進城要晚,他一入城立刻吩咐親兵持令旗維持秩序。此時,盱眙城的街道上除了明軍,已見不到活人。


    縣衙的戰鬥也結束了,聽說抓住了二十幾個頭目,孫之敬匆匆趕過去。


    相距好幾條街道,他看見鄭遵謙正叉腰在站在縣衙門口的開闊地上,明軍士卒正在從縣衙裏往外押人。


    孫之敬走到近處,正看見一個花白胡須的老者被押到鄭遵謙麵前。


    鄭遵謙知道孫之敬來了,迴頭解釋道:“這就是盱眙的縣令”他扭過頭去,問那老頭:“你就是朱則正了?”


    老頭直著脖子,高昂著頭道:“不錯”


    鄭遵謙罵道:“你是盱眙人,也是漢人,我王師到來時,你不獻城投降,反而頑固抵抗,你腦殼壞了嗎?”他也心疼部眾損失慘重,罵人反而沒了平時的水準。


    老頭道:“我是大清盱眙縣令,隻恨不能守住此城”


    鄭遵謙恨城內漢人守軍遠勝過女真人,一入城就找來幾個俘虜審問,得知盱眙城漢軍都是縣令朱則正召集來的。朱則正是本地人,朱家又大家族,在盱眙很有威望,散盡家財募本地壯丁守城,讓明軍吃足了苦口。否則,隻靠城內駐紮的那五百八旗兵馬,盱眙縣城真可能一戰可下。


    “好好好”鄭遵謙連說三個好字,咬牙切齒,“聽說你朱家一族都在城內,我就讓一家老小陪著你給滿清皇帝盡忠去。”


    他擺手朝一邊親兵下令:“給我屠盡朱家人”


    孫之敬剛要準備阻攔,朱則正臉孔扭曲道:“你們不是自詡為王師嗎?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也敢稱王師。”


    “我呸”鄭遵謙一口吐沫釘在他臉上,“殺了你一家就不是王師了?老子還要把你朱氏家族屠殺於淨”


    親兵聽命後嗷嗷叫,像打了雞血一樣往外跑。現在盱眙四門都被明軍控製,城內百姓插翅難飛。


    朱則正猛然用力掙脫,像發瘋一樣撲向鄭遵謙。


    鄭遵謙一皮靴揣在老頭的膝蓋上,狂笑道:“哈哈哈,老子還以為你不怕呢”


    孫之敬等鄭遵謙稍稍冷靜些,小說勸道:“履恭,朝廷有令,破城後不得屠戮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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