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確不能拖到太久。//


    三個被翟哲任命為審問“刺殺案”的主官,一個是當朝首輔,一個是複社名流江南總督,另一個是大將軍府的長史。


    這三個人代表了江南乃至湖廣大部分人的利益,由他們共同做出來的決定,要比翟哲強行用暴烈手段實現自己的目的受到的反對小得多。閩粵、廣東乃至雲貴沒有理由因為“刺殺案”引發的人事變動反對朝廷。


    當案子無法再查下去,那便不用再查了。


    馬士英、陳子龍和柳隨風坐在一起,剩下的就是討價還價。


    陳子龍和柳隨風在南京城沒有宅子,聚會的地點選在馬府。馬士英兩任南明首輔,在大明收複南京後,他認為前次的宅子給他帶來黴運,重新選的住宅離夫子廟不遠,專門請風水先生看過,乃是旺宅。


    他不會虧待了自己,換了一座宅子仍然是南京城內少有精致的庭院。


    這幾日府中很消停,原本在南京城內橫行霸道的家奴都躲在家裏不敢出去。因為,三日前,老爺才把兩個家奴打的在床上爬不起來。


    柳隨風先到,與馬士英閑聊的一會,陳子龍才來。到了這裏,兩人立刻覺得西營總兵府像個乞丐棚。


    柳隨風像個主人般張羅,領著陳子龍在庭院中轉悠,說笑到:“陳總督,你看看馬閣部的眼光,我在江南從未見過如此雅致的庭院”


    三人邊走邊聊,等在廳堂坐定後,閑扯了小半個時辰才進入正題。


    馬士英為首輔,是名義上的主審,先引出話題,道:“大將軍遇刺案事關重大,得聖上和大將軍信任,由我三人查訪此案,如今期限將至,案情的脈絡也差不多都理清楚了,我們三人要共同出一份結果,也給世人一個交代”


    他話中把皇帝與翟哲相提並論。


    柳隨風皮笑肉不笑,道:“馬閣部是主審,該由您出結論”


    陳子龍插話:“此案查訪到現在,無疑何騰蛟是主謀,從者為鄭森”


    “鄭森還有同謀”柳隨風緊跟一句。他說的每句話都代表翟哲的意思。


    鄭森的同謀指的是秦淮河畔的那些士子和從宮中揪出來的小太監。陳子龍還想給皇帝留一份情麵,如果把那些太監都處死了,皇帝的顏麵蕩然無存。


    柳隨風一說法,馬士英與陳子龍都沉默了,眼睛盯著他,想聽翟哲到底要怎麽樣。//


    “所有被抓起來的人都有罪”柳隨風說話中氣十足,“何騰蛟和那兩個刺客當斬首示眾,宮中閹人興風作浪,不殺不足以平軍心,侯方域等士子不知為國效力,反而在前方士卒流血流汗時作亂,當革去功名”


    “一百多人全部要革掉功名啊”陳子龍歎息。他是十年寒窗出來,知道想考中進士有多難。被格去功名後,那些人的身名和財富無疑從天上墜入地獄。文官一向珍視士子功名,這樣做也僅此於取他們的性命了。


    “當然”柳隨風迴答的很於脆,“不但要格去功名,還永遠不許在參與科舉”間歇片刻,他又補充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說:“大將軍仁慈,不願意見太多的血”


    廳堂中安靜片刻,都在迴味柳隨風話中的威脅。


    不等陳子龍在說話,馬士英點頭讚許道:“這樣處置合情合理”


    其實這些他都不關心,哪怕翟哲把那一百多個士子全斬殺了,與他何關?那些複社士子與他冤仇頗深。他關心的是這件案子結束後朝廷的變動。


    “鄭森怎麽辦?”陳子龍提到剛才柳隨風漏掉的那個人。


    “此乃軍中事,大將軍自有處置”


    柳隨風從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單出來,道:“進來大明諸事不利,危機四伏,湖廣的襄陽一直攻而不克,清虜又隔江陳兵威脅南京。內閣幾位大學士觀望著多,做事者少。大將軍心憂國事,昨夜擬了一份名單,要把朝中格局變一變,引入一些於吏,請兩位過目”


    那片紙片輕飄飄的,從折疊的表麵能看見從裏麵映出的墨跡。


    一片紙,如重千鈞。


    馬士英從衣袖中伸出手來,舌頭舔了舔於枯的嘴唇,他想讓自己的手不要抖,但就是忍不住。


    陳子龍看他的模樣,嘴角浮現出一絲不屑的笑容,他是翟哲的親家,當然不用擔心自己的前程。在來南京之前,他已經預感到自己要入閣。南京總督的實權比內閣大學士大,但那終究是權宜之計。


    馬士英小心翼翼打開紙條,翟哲的字不好看,但很有力。


    第一眼,他看見自己的名字,於是他的抖動的手自然停下來。


    後麵的內容他看的很快,從內閣大學士到各地總督,皆有人選。如此,他即使還是首輔,其實權力也沒那麽大。但從內閣首輔中這幾個人選來看,虛置內閣的時代要過去了。


    紙片從馬士英手中傳到陳子龍那裏。


    陳子龍一邊看,眉頭皺起來又舒展開。


    柳隨風把他的神情看的很清楚,因為這份名單有他的名字。


    不久的將來,大明將告別唯進士方能入閣的時代。


    陳子龍還在看,柳隨風估計時間差不多,轉告翟哲的原話,說:“嗬嗬大將軍的意思,這份名單隻供參考,但陳總督升任吏部尚書,馬閣部轉任禮部尚書,不能再變了”馬士英雖然轉變的很及時,但有參與刺殺的嫌疑,不可能再任實權兵部尚書。


    陳子龍把名單放下。


    這件事還需等到皇帝批準,但好像所有人都在吧皇帝不當迴事。


    “還有一事……”柳隨風賣了個關子,喝了一口變涼的茶水,道:“大將軍先驅逐清虜出江南,再收複湖廣,為國事殫精竭慮,軍中的意思,該進一字王”


    “該進,該進”馬士英心中有數。他心情很好,幾天沒睡個安穩覺,好像突然聽見喜鵲在枝頭叫。


    對他來說,禮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沒什麽大差別,兵事決於翟哲一人,他之前那個兵部尚書等同於應天府總督。幾日前,金小鼎才被任命為南京提督,他換任禮部尚書行事更加自由,而且還是名義上的首輔。


    “進一個王嗎?”陳子龍低下頭,好像在自己問自己。


    這是翟哲不廢隆武帝的條件了


    柳隨風不搭理他,擺弄衣袖,轉向馬士英說:“此事還需馬閣部並刺殺案詳情一同入宮稟告皇帝,若陛下同意了,後日便可公告天下”他兩手從上往下垂,表示衣袖中再沒有東西。


    他的職位為吏部侍郎,在陳子龍之下。但那不過是權宜之計,他從未在朝為官,需要一個台階,不出一年必然入閣。


    刺殺案與內閣調整以及大將軍封王為捆綁策略,翟哲以不擴大刺殺案為條件,逼迫隆武帝就範。


    三人達成共識後,馬士英當日下午乘馬車直奔皇宮。


    宮中侍衛已經全部被換做西營兵士,每日食物和清水由西營兵士運進去,太監和宮女都無法出宮。


    馬士英先命人向許義陽要了一道命令,才得以步入皇宮,外宮崗哨林立,隻有內宮保持一份安寧。馬士英請見皇帝,小太監傳話在奉天殿覲見。


    五天功夫,朱聿鍵白發增加一倍,他坐在龍椅上,仍然有皇帝的威嚴。


    馬士英三跪九叩。


    朱聿鍵的聲音有氣無力,“你來了”


    “臣來了”


    “翟哲怎麽還不抓我走,魯王到南京了嗎?”朱聿鍵已經認命,等死比死更恐懼


    馬士英認真的答複:“魯王為藩王,沒有著聖旨怎敢入京”


    朱聿鍵稍稍振作精神,想起馬士英還能保持自由,刺殺案竟然沒有牽連到他。


    馬士英掏出奏折,雙手拱過頭頂,說:“這有兩份奏折,其中一份是刺殺案的審理的結果,請陛下過目”


    小太監伸手接過來傳遞到皇帝手裏。


    隆武帝接過來,眯著眼睛看,奏折很長,他的視力不怎麽好,看的很吃力


    宮殿下,馬士英一直沒有聽見皇帝讓他平身,抬頭見朱聿鍵看的入神,竟然自己自己爬起來站在一邊。當皇帝的威脅不存在了,做臣子的也就不那麽畏懼。


    陽光從窗戶中投射出來的亮斑在緩緩走動。


    兩份奏折很長,但不超過三千個字。朱聿鍵眯著眼睛看,如忘記了時光。


    突然間,宮殿中爆發出一聲怒喝,那是老龍垂死的哀鳴,奏折被扔到了地上,砸在馬士英身前十幾步遠。


    “連錦衣衛和東廠,也要由他的人擔任嗎?我不同意”朱聿鍵不再畏懼,他不怕死,他隻要守住朱家的江山。


    “陛下,請三思”


    “馬士英”朱聿鍵指著他的首輔,他在笑,笑的很淒涼,“我知道了,你果然是個吃裏扒外靠不住的東西”


    宮殿中除了皇帝,隻有兩個小太監。馬士英壯著膽子,吐露真言:“微臣也隻是為了保住一條性命”


    “陳子龍,張國維,錢肅樂,……他們都背叛了朕嗎?”朱聿鍵從龍椅上爬起來,他想逃離這個地方。


    他本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但突然他又覺得性命沒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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